石姨娘
是石姨娘母女!
石姨娘是母親去世后第三天進的府,當時她身着素色裙裳,隻身一人就住進了山月閣。
山月閣顧名思義為二層高樓,地勢又高,她關上大門閉門不出,隨身只有幾位府外請來的嬤嬤丫鬟照料。
月奴那時候雖然恨父親薄情,可石姨娘的舉動卻讓她覺得這是個低調不惹是生非的妾室。
在那裏她生下了明家五郎明宣裕,等她出了月子就以府里的丫鬟婆子賭錢為由趕走了一大批人,隨後又將四娘子明月姝帶進了府。
那麼說今生發生了變化:石姨娘提前懷上了五郎?
月奴覺得不可能,她聯想起前世今生,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前世石姨娘肯定也在這個時間懷上了五郎。
也因此她躲在山月閣等到生下五郎才出來,一個月的孩子與四個月的孩子區別太大了,可一歲的孩子與一歲零三個月的孩子又從何分辨呢?而府里又無其他姬妾,誰會分辨她的孩子到底多大?
如此一來,五郎就由奸生子變成了妾生子。
而府里的僕婦都被換了,又有幾個人知道明月姝也是奸生子呢?就算知道這樁往事的當事人又何必得罪官場上步步高升的父親呢?
月奴越想越對,單看母親如何應對石姨娘。
石姨娘如今還只有二十歲左右,正值桃李年華,她與母親是兩種風情:若母親是一叢牡丹,她便是一株鈴蘭。
此刻她應當是有孕在身,卻仍舊身子單薄,生的便嬛綽約、妙鬘天然,婷婷立在郡主府門前的流蘇樹樹下。
一陣風過,流蘇花簌簌落下來,襯得她越發嬌媚,有花瓣落在她肩上,她“哎呀”一聲,父親回頭,小心幫她拂去。
母親那一刻眼睛徹底的黯淡了下去。
她要扶着車轅才能站穩,半響才擠出一個笑臉:“官人,家裏來了親友?”
父親臉上閃過一絲羞愧,但復又坦蕩:“先進府說話。”
一向對父親言聽計從的母親此時卻不動:“郡主府的門我進的,你進的,親友進的,唯獨不知底細的人進不的!難道她說清楚了我還能攔着她不成?”
她說到最後已經隱約帶了哭腔,但仍就忍着悲戚將整句話說完。
郡主府地處汴京繁華之處,此時已經有路人看過來,父親只好陪着笑低聲說:“我從前酒後糊塗在外面跟這位石氏有了首尾……,不想她後來有了身孕,偷偷摸摸生了下來,那麼大一個孩子,我又不能不認……,如今已經四歲了,着實不能讓她們在外頭零落。”
滿嘴扯謊!
郡主挑起眉,似笑非笑看着他:“納個把妾不算什麼,可這女子的來路卻得說清楚了,不然……”
她眼睛在石姨娘和丈夫身上打轉:“誘拐了良家子,按照《大宋律》當如何,夫君比我清楚……”
父親訕訕笑着,用更低的聲音說:“石氏,不是良家子,她是……官妓……”
周嬤嬤忙掩住月奴的耳朵,不讓她聽。
母親的眉毛就挑得更高了:“教坊司的官妓都有樂籍,可陪酒可取樂,唯獨不能承應主顧,犯了的人重則革職,夫君怎麼忘記了這個?”
父親窘迫的舔舔嘴唇,一臉為難,卻不知道如何應答。
一臉窘迫的美男子仍舊是美男子,母親仔細打量着他,似乎是從未認識過這個人一樣。
父親被母親的目光盯得心裏發虛,不自然的咳嗽一聲:“我不也是一時糊塗。”
此話一出,石姨娘的臉色頓時一片煞白,她身子打了個趔趄。
月奴就心裏叫好。前世石姨娘仗着父親的寵愛無法無天,如今也讓她看看父親的無情嘴臉。
父親接著說:“何況石氏早已經脫了樂籍,如今已是良家子。”
郡主嗤笑:“莫不是官人給辦的脫籍?”
一頓搶白堵得明殊沒話說,嘴裏說什些什麼,外人也聽不清。母親臉上卻沒有吵贏了的得意,只問:“既是官妓,一雙玉臂萬人枕,一顆櫻唇千人嘗,何以那女童就一定是官人的?”
明殊的臉色忽得變得煞白,旁邊的石姨娘瞥見了明殊的神色,忽然就跪倒了地上“砰砰砰”就給母親磕頭,嘴裏便說:“稚子無辜,還請郡主高抬貴手繞了我女兒!”
事出突然,等明殊將她攔住時,她已經一口氣磕了好幾個頭,額頭漸漸浮現出一片紅腫。
明殊一臉的痛心:“我從未懷疑過你,你何必這樣?”
石姨娘,不,此時她還是石氏,帶着哭腔道:“我本是草芥一般的賤命,郡主瞧不起我的出身也是應當,可為了貶低我就捎帶着質疑我的明殊卻萬萬不可,她是你的女兒呀!”
說到最後,翻身起來就要往流蘇花樹上撞去。
明殊忙一把將她攔下,石氏哭得梨花帶雨,旁邊的明月姝哭着喊“娘”,一對眼珠子仇恨的瞪着眼前這個金尊玉貴的女子。
月奴瞧在眼裏升起一陣厭惡,這石氏帶大的孩子,果然跟她一般心胸狹窄。
眾人都盯着石氏的當口,沒提防明月姝居然趁人不提防,一頭就往母親身上撞來。
周嬤嬤慌得驚叫一聲,顧不得自己還在馬車上,就要去救郡主。
好在郡主身邊卧虎藏龍,早有兩個身手敏捷的部曲眼疾手快,閃身到郡主身前。
他們鉗制住了明月姝,明月姝努力掙扎,狠狠張牙舞爪,石氏慌得忙上前去掰開對方的手指,想要救出自己的女兒,明殊則厲聲呵斥:“還不住手!”
部曲一動不動巋然如山,他們是郡主從宮裏帶來的護衛,自然只聽郡主的。
月奴冷哼一聲,從前仗着母親狗仗人勢,還以為自己真能有幾分權勢呢!
見部曲不為所動,明殊轉頭求郡主,一臉懇切道:“阿憶,放了月姝吧。”
母親沒有理會他的請求,只冷冷說:“月姝?外頭來的不明根底的孩子,也配比着我女兒的排行?”眼神里不怒自威,周身籠罩着一層冷酷的氣息。
自成婚後她就一直對明殊言笑晏晏,哪裏有這麼天之驕子不可一世的一面?明殊一下子被震住了。
石氏一抬眼見明殊指望不上,眼珠子一轉,已經淚水潸然:“都是我的錯,妾身本是浮萍一般的命,哪裏配跟郡主相提並論……”
她刻意雙手捂着肚子,母親順着她的目光望向她的小腹,見那裏輕微隆起,想起翠玉打探來的消息,臉色變得灰白。
石氏看見她的神情,暗暗得意,卻故意凄慘慘哭道:“官人,你就放我去罷!我今後離得遠遠的,吃飯時給你留一雙筷子,就當是留個念想……”邊裝腔作勢的哭,手還要不時扶一下腰。
又凄凄慘慘膝行至母親身邊,口中哀求:“郡主,您金枝玉葉的人兒又何必跟我們計較?妾身願進門後端茶倒水侍奉主母,還請您高抬貴手。”
母親壓根兒就不搭腔,理都不理會,只看着丈夫,眼神中似是絕望,輕輕問:“你呢?你怎麼想?”
明殊忙說:“一切都憑娘子處置。”
石氏不忿的咬緊了嘴唇,這個男人,果然一心只想着他的榮華富貴,從前為了仕途順當將自己母女藏在暗處,如今好不容易以懷著兒子為由要挾上他,他又畏懼於郡主。
下半生榮華富貴繫於此間,石氏哪裏敢懈怠?她淚珠子登時迸發出來,抽抽噎噎
見她又要唱念做打一番,月奴懶怠得慌,直接掀開車簾:“娘,回府罷,我餓得慌。”
聲音清冽,帶着些冷漠,似乎全然不關心外頭髮生了什麼,似乎全然不把這母女當回事……被鉗制住的月姝顧不上生氣,獃獃看着那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小娘子。
只見她身着妃紅色地盤絛四季花卉紋蜀錦直襟,下身着海棠紅緙絲長裙,兩下擺綉着牡丹花,挽起三鬟於頭頂,綁着赤色髮帶,髮帶上綴着紅珊瑚、瑪瑙等物,行動起來叮噹作響。
月姝不懂那些名貴衣料是什麼,只覺得這個同父異母的長姊穿得富貴逼人,行動間氣魄逼人,要是拿什麼話來比較,那就是朝霞下的牡丹。
石氏卻看得心驚,不曾想明殊長女這般頤指氣使,再看她穿得海棠紅緙絲長裙不由得一陣委屈。
前些天女兒要開蒙,做爹的明殊贈了她一本書冊,上面用緙絲包着封皮,自己欣喜不已,緙絲是皇家御用織物,尋常人家哪裏能得到?
想起女兒抱着那本只蒙了一層緙絲書皮的書冊珍愛的樣子,再看三娘子理所當然的將那緙絲穿在身上滿不在乎的樣子,石氏心裏就一陣窩火:
這是明家虧待了她和女兒的,總有一天她要全討回來!
周嬤嬤沒想到三娘子會有這麼這一出,但轉瞬又覺得正好:自己家金尊玉貴的郡主與一個不明來路的官妓在郡主府門前糾纏,不管結果如何,都是便宜了那官妓。
三娘子這般行事,直將那賤人堵在門外,卻是正事!有這樣的女兒,又有后宮裏太皇太后的權勢,別說是一個官妓,便是宮中的皇后也對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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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髮型參考宋《冬日嬰戲圖》
喜歡大宋,私心裏想寫將大宋帝國呈現出來,所以加了很多背景描寫和風物描寫,
之前《大宋小廚娘》我想以一個現代人的角度去看大宋,可惜沒寫成功,以後還要重新寫一本類似視角
所以這本我想用土著的視角看大宋
宋朝真的很棒,相信我,單是汴京及幾個大城市的排水系統就比元明清時候的城市強一萬倍。
想想建國前的北平城污水泛濫的街道啥咋樣,再看看史料上記載的汴京城街道啥樣,你想穿越到哪裏?
大宋真的是一個現代文明初具雛形的朝代,可惜之後就是幾百年的倒退。
所以也是湯圓的心頭痛吧,總想把它在我的筆下救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