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風

穿堂風

明桃的小學六年級在七月份畫上了休止符。

周五是最後一天,中午就放學。

明桃收拾好自己的座位,書本都在前幾天帶回去了,唯一剩下畫室的一些水粉沒帶走。

陽光小學有專門的美術畫室,明桃一直跟着美術老師在畫室里學習素描和水粉。

她簡單地挑了一些還能用的顏料,然後把素描紙塞到長方形的透明畫袋中,上面有她畫得一些作品,明桃捨不得扔。

只不過,下午要去醫院拆線,東西多了帶不走。

她抱着素描紙從四樓走下來,正好在校門口遇到了謝一然。

謝一然和他的朋友們在一起,靠在自行車前面有說有笑。

他是個子最高,長得是最好看的。

明桃知道,他們這一幫兄弟都是一起行動,中午放學,都會在這裏等匡心怡下課,然後一起去電玩城玩遊戲,最後送她回家。

十分之羅曼蒂克。

她不知道謝一然有沒有看見自己,總之,明桃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目不斜視地往校門外走。

出了校門,以後就不是一個初中了。

心不在焉時,幾個低年級的學生成群結伴的飛奔而過,撞上明桃,她手中的老人頭素描紙散落了一地。

明桃連忙彎腰去撿,沒撿兩張,面前就出現了一雙白色的運動鞋。

然後,那雙運動鞋的主人蹲下身,幫她撿起了剩下的素描紙,還拿在手裏看了看:“你還會畫畫啊?”

明桃從謝一然手裏拿回素描紙,站起身就要走。

誰知道謝一然往左跨了一步,有點兒散漫地攔住了她:“這麼沒禮貌?我幫你撿東西,你謝謝我都不說?”

明桃耐着性子,面無表情道:“謝謝我。”

謝一然:……

少年依舊沒讓開,明桃往左走一步,他就往左走一步。

明桃往右走一步,他就往右攔一步。

直到明桃忍無可忍,抬起頭怒氣沖沖地喊:“謝一然!”

“這不是知道我名字嗎。”謝一然淡淡地開口。

明桃不知道謝一然要做什麼,還是他覺得這樣捉弄自己很有趣?

於是,只能抿着唇不理他。

謝一然開口:“你考了什麼初中?好學生。”

他家裏有錢,成績一直都挺差的,明桃和他恰恰相反,是個挑不出錯誤的乖女孩,學習永遠名列前茅。

或許,會直昇陽光中學?他漫不經心地想。

“跟你沒有關係。”明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是有眼鏡遮着,殺傷力銳減不少。

“哦。”謝一然挺冷淡地回復了一句,然後側開身子。

真是有病!

明桃低着頭匆匆離開。

-

茶馬花街離陽光小學挺遠,公交車有七站。

但坐地鐵去華清醫院很近,明桃衡量了一下,怕醫院早下班,於是出了校門就坐地鐵去了華清。

周五的醫院人不多,明桃輕車熟路來到口腔科。

她來了很多次,人乖聽話,宋醫生看到她,熟稔地打招呼:“明桃來拆線啦,先到邊上等一會兒,我這邊忙完就過來。”

宋醫生就是明桃的主治醫生,跟明桃印象中所有的牙醫都長得一樣,臉方方正正的,看起來就是很可靠穩重的大人。

明桃聽話的坐在凳子上,雙手抱着書包。

口腔科門診室內說不上熙熙攘攘,但各種雜亂的聲音還是不停地傳到她耳朵里。

她悄悄地四處打量,隔幾秒就往門口看一眼,又或者數着門診室中被玻璃門隔開的牙科椅。

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在找什麼。

小狗似的東張西望,看到每一個相似的身影,心裏都會微妙的顫動一下。

那個醫生哥哥今天放假了嗎?

一陣失落在心裏蔓延開來,明桃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又有點後悔這麼早來拆線了。

早知道應該周六來。

每一次遇到他,都是周六的時候。

他還說等自己拆線了,就給自己帶糖吃的。

不過,大人一向言而無信,醫生可能自己都忘記說過這句話了。

明桃莫名有些沮喪,只有自己一個人記得一句連承諾都算不上的玩笑話,好像被耍了一樣。

“明桃,進來吧。”宋醫生抬頭喊她。

明桃放下書包,默默地躺倒牙科椅上,宋醫生幫她調整椅子的角度,一邊調整一邊跟明桃閑聊,以此讓明桃稍微放鬆一些。

拆線的時間並不長,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明桃這次非常鎮定勇敢,宋醫生連誇了她好幾次。

宋醫生看到明桃凳子邊上放着一疊畫紙,順便好奇地問了一句:“明桃會畫畫啊?”

明桃點點頭,內心有點小驕傲:“學校教的。”

宋醫生笑道:“這麼厲害。叔叔看看行不行?”

明桃心想,給他看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然後就直接按照順序拿了兩三張出來,是她畫的一些人物畫,還有風景畫。

宋醫生剛看了眼,門口就傳來動靜。

先是聽見洗手池放水的聲音,然後“咔噠”一聲,有杯子放在桌上的聲音。

宋醫生抬頭道:“小蔣?今天不是說不來了嗎?”

“在學校閑的沒事,就過來看看。”

進來的男人開口,聲音溫柔乾淨,像夏天的時候,冰塊掉進玻璃杯的感覺。

明桃聽見熟悉的聲音,愣了好幾秒。

然後,她感覺身後傳來了一陣好聞又清新的味道,彷彿是男人彎腰俯下身,在她背後開口,帶着笑意:“不錯啊,明桃小朋友,畫得還挺好看的。”

還有更好看的!她心裏立刻回答。

這幾張只是明桃隨便扯出來的,早知道他會來,她就認真的挑上幾張,畢竟,最好看的都在最下面壓着。

一時間,各種莫名的、她來不及整理的、未知的情緒爭先恐後的佔領了她的心臟,充盈着她的身體。

讓她一時間手腳無措,都不知道該怎麼擺。

宋醫生還在品鑒她的大作:“你畫的這個藍頭髮的卡通人物我認識。”

明桃聽了,有點驚訝,宋醫生看起來都四十歲了,居然還認識初音未來?未免太時髦。

宋醫生自信滿滿:“我女兒小時候最喜歡看這個動畫片,這是魔仙小藍吧。”

明桃:……

也不是藍頭髮,就是魔仙小藍。

醫生聽完就笑:“老宋你不懂,人家畫的是初音未來。”

這下,明桃是真的驚訝了,轉頭看着醫生:“哥哥,你知道啊?”

醫生手裏端着一個保溫杯,剛才聽到杯子磕在桌上的聲音估計就是來自這裏。

灰色的,看起來老氣橫秋,像是從什麼社區領到的免費禮品。

他又靠着,沒骨頭似的,十分散漫。

帶着藍色的口罩,睫毛長而直,眼裏摻着幾分天生的多情。

明桃只看了一眼,就心虛地不敢再看。

醫生挑眉:“看你的表情,好像我知道很奇怪似的。”

明桃默默開口:“因為你看上去,不像00后。”

醫生被她逗樂了,笑起來時,那雙桃花眼好像帶着細微的電流,聲音溫和:“怎麼,現在二次元內卷這麼嚴重,還不讓90后混了?”

看他連二次元都知道,明桃對醫生的認知刷新了。

還以為他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三次元小仙男,沒想到連這麼小眾的東西都了解。

宋醫生看完之後,明桃就把畫收了起來。

其實,她希望宋醫生多看幾張,因為她畫得好的,還沒拿出來,讓醫生哥哥看到。

但是主動拿出來給他們看,明桃又拉不下臉,就好像求表揚一樣,太丟人了。

醫生只閑聊了幾句,就去忙了。

像一陣無意穿堂風,穿來穿去,穿走了明桃大半部分的注意力。

明桃的視線隨着他的背影飄忽了一陣時間,她又要假裝在看別處,又不想失去醫生的蹤跡,只好慢吞吞、磨磨蹭蹭走出診室,幾乎用盡了所有的精神力。

畢竟,這一次拆完線,就是最後一次來醫院了。

明桃把塑料口袋捏得緊緊的,感覺胸口有點發悶。

太奇怪了!

醫院又不是什麼好地方,難道她還真的想天天來嗎?

只是,剛才好像還沒有好好告別。

她連“再見”都沒有跟醫生哥哥說。

“哎,明桃。”像是要給她機會,宋醫生叫住了她:“我桌上放着一些薄荷糖,就在我辦公室里,放着也吃不完,你拿點兒去吃。”

宋醫生是真把她當小孩一樣哄,辦公室就在她左手邊,她的手剛放在門把手上,門自動就開了。

猝不及防,明桃一抬頭就看到了他,男人剛從辦公室出來。

背着光,連他有些翹起的頭髮絲都被照的一清二楚。

對方似乎也意外她怎麼還沒走,道:“怎麼還沒走?天太晚了,回家就不安全了。”

明桃聽着他的口氣,好像巴不得讓自己早點走一般,頓時有些悶悶不樂:“宋醫生叔叔讓我拿點薄荷糖吃。”

她頓了一下,強調道:“我的牙齒已經不疼了,哥哥。”

醫生挑眉,大約回憶了幾秒,眼睛忽然彎了起來,再說話時,笑意十分明顯:“哦。”

“哦”的意味深長的。

醫生彎下腰,手放在明桃的腦袋上親昵的拍了拍,促狹道:“我說桃桃小朋友怎麼賴着不走,原來是等着敲詐哥哥。”

明桃正經地反駁:“不是敲詐。是你答應我的。”

她想了一下,擲地有聲道:“你還沒收了我的糖。那是我用零花錢買的!”

醫生哽住,一時無言。

這話說得,好像他之前在勒索小學生一樣。

“但是今天哥哥身上沒有帶糖怎麼辦?”醫生的語氣聽起來有點笑意,哄小孩的語氣毫不遮掩。

明桃卻聽出了一點兒“苦惱”,頓時緊張,她也不是真心要讓醫生送她糖吃。

她連自己都想不明白,剛才自己的行為是怎麼回事。

“下次行嗎。”醫生悶笑一聲,斟酌了一下,用商量的口氣跟明桃交涉:“下次一定記得給明桃帶糖。”

下次……

明桃點頭:“好吧。”

她忍不住琢磨這句話的意思,心裏像冒汽水一樣,小小的沸騰起來。

那是,下次還能再見到他的意思嗎?

-

明桃回到家,桃媽明顯感覺她心情不錯,在樓下樂了一聲:“撿錢啦,這麼開心?”

“咚咚咚”跑上樓之後,明桃關上房間門,把自己隔絕在小小的空間內。

這讓她充滿安全感。

她甩掉拖鞋,蹦躂到床上,情難自禁地翻了幾下,摸出手機,映出一張泛紅的臉頰。

明桃愣了下,悚然一驚:我在高興什麼?!

她連忙坐起來,用力拍拍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然後動作緩緩慢下來,發愣着,漸漸地用雙臂抱着膝蓋,半張臉都埋進了臂彎中。

只一雙眼露在外面,霧蒙蒙,漂亮動人。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她確實、有點、高興。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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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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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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