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顏色
第十七章
在人身上畫?衛懸禕啊了一聲,“那、那要怎麼畫?”
小孩子,遠沒有到了談婚論嫁少年人彎彎繞繞的心思,她一心想着若以人身作白宣,筆觸如何運用,又該怎樣精巧佈置才能讓人與畫融為一體。
她思量技法時,春景花汀乍起喧囂。男男女女各自尋找合心意的搭檔,這也是每次四景會結束會促成幾對或十幾對情侶的緣故。
旖旎裏帶着風雅,你情我願,情投意合,恰如乾柴撞上烈火,緣分到了,情致到了,就能燃起噼里啪啦的火花。
周遭的人忙忙碌碌,衛懸禕不明所以,直到有少女從容不迫地站定在她面前,自告奮勇,“小郎君,我做你的搭檔可好?輸贏都無所謂。”
衛懸禕心想,怎麼就無所謂呢?輸了是要跳溫泉池的。她仰頭望着身量高她一頭的女子,“那、那好……”
少女眼睛驀地一喜,衛小郎滾到唇邊的話還沒吐出,左側拐出另一名少女,衛懸禕定睛一看,呀!這不是之前愣要她埋胸作草書的大姐姐么?!
她慌張地倒退半步,恍惚那股早已消退的窒息感重新冒上來。
無意把人嚇到,女子掩唇咯咯笑,“小郎君怕什麼?姐姐又不會吃了你。不如,我來配合你作畫如何?”
秀色可餐的美質小少年,此刻目光定格在女子發育極好的胸脯,迅速紅了臉,她心裏道了聲真大,難怪能憋得她喘不過氣,又想這位姐姐彪悍得很,越想越怕,連連擺手,“不不不,我已經找好人了。”
最先找上來的少女羞澀一笑。
後來的女子不甘示弱,“哎呀小郎,你別看她生得文文弱弱,這人心眼多着呢,慣愛扮豬吃老虎,你看她這會羞澀婉轉,說不準等你真要落筆畫時,她故意動彈兩下,你們就要攜手共游溫泉池了。”
“故、故意動彈兩下?”衛懸禕腦子頓時浮現作畫被打斷被破壞的場景,背脊一涼。
她扭頭,嗓音澄澈,“這位姐姐,你不會中途……”咽下那句“刁難”,改口道,“不會中途尋我開心罷?”
少女俯身,指尖堪堪劃過她下頜線,指腹傳來的溫潤如玉的滑嫩觸感教她不由得搓了指節,面對這樣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早先備好的調戲之語怎麼也說不出口。這才驀然領悟美色帶來的影響。
她審視地看着眼前雙眸璀璨不染塵埃的稚子,得天獨厚的精緻五官,乾淨到奪目的純然氣質,透過這張臉,這雙眼,稍微放開了想像構建年長几歲的容顏……
她面色微紅,手指抬起佯裝摸了摸發軟的耳垂,嘆:還真是好相貌啊。
委實應了那句話,震驚世人的美是不分性別年齡的。
一想到這人的筆鋒裹着墨汁從身體細膩描繪,她心弦狠狠一顫,看着衛懸禕的眼神倏地多了分警戒。
太荒唐了,怎麼能對着一個孩子發夢發痴以至於險些動欲?
“姐、姐姐?”衛懸禕忍住拔腿就跑的衝動,誠心道:“若一時失言冒犯姐姐,禕向姐姐賠罪。”
少女瞬息收斂神態,對上同窗調笑的眼神,一陣發窘,“是,我是想捉弄你,想必來找你的姐姐們都抱着這般心思。”她別開臉,眸光又忍不住望過來,輕聲細語,“別信她們,小郎君生得太好了。”
但凡有眼睛,擁有上佳審美的人都能透過這張臉預想幾年後的三分風華,未長成的美少年,誰不想提前佔為己有呢?
少女說到最後,面對那雙眼隱有羞愧。少年人的世界充滿了花紅柳綠色彩斑斕,他/她們不會因一人動心,或許芳華最盛的年紀會有許許多多出挑的情人,然而孩子的世界正如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容不下塵世半分情.欲。
凈如琉璃,宛若仙童。
衛懸禕大抵是聽懂了,又恍然似懂非懂。她生得好看,幾度搬家的經歷都證明了她的相貌給人帶來的影響。
曾幾何時聽阿娘說,有些喪心病狂的權貴喜愛豢養孌童,一句話,嚇得她拚命讀書。若非相貌過於惹眼,她也不會辛辛苦苦考入書院,尋求書院庇護。
她突然有些難過。雖說自幼便從阿娘口中得知帝國自由開放的風氣,可這些口讀詩書的姐姐們都不能免俗么?
她挺直秀竹似的身板,眉目誠懇,“姐姐,色即是空。”
少女噗的一聲笑,從袖袋抽出一副白絹塞進她衣領,“好,姐姐等你長大。”她回頭,“等你長大,姐姐再來欺負你。”
“……”她明明不是這個意思好嘛!
綠衣朝那邊看了眼,“主子,小郎很受歡迎呢。您就這樣坐下去么?要不要奴婢……”
裴郁慢飲香茶,清冽的眉眼也被氤氳的茶霧渲染出淡淡柔和濕氣,“天生姿容貌美,這是她必須經歷的,好的,壞的,得天獨厚總要付出些許代價,這,才是天道公平。”
“奴婢不管什麼天道公平不公平,主子,小郎快急哭了。”
一刻鐘而已,對於衛懸禕而言是極其漫長的歲月。不知拒了多少人,男的,女的,最後還是這位難纏的大姐姐像根聽不懂話的木樁子杵在她跟前,她氣得厲害,自暴自棄地坐在花圃前吹風。
風吹動她耳邊細軟烏髮,更襯得這人唇紅齒白,極具美韻。
女子手裏握着團扇,團扇綉着金線織成的花蝴蝶,衛懸禕鬧起了脾氣,看起來不大好哄,“你把人趕跑了,以為我找不到其他人嗎?”
她氣得連“姐姐”都不願喊,在這一瞬深惡痛絕世家的風流浪蕩作派,她甚至覺得帝國這種風氣不好,兜兜轉轉,發現所有人都適應良好,弄得她彷彿實打實的怪胎。
她才不是怪胎!
她氣得用袖口抹去眼角浸開的淚花,長長一嘆,“我實在無法理解,我還是個孩子呀。你們對孩子,都這麼苛刻的嗎?我不要在你身上作畫,你聽不懂嗎?你再上前一步,我可要喊人了。”
“哦,喊人。”鄭胭逗她,“你喊呀。”
“你好煩人!”她丟下最羞惱也最過分的一句話,噔噔噔跑開。
跑到裴郁跟前,眼圈發紅,嗓子都快氣啞了,“阿姐~”
追來的鄭胭如同一把燃燒的火,在直視裴郁冷淬如冰的眸光后,火勢熄滅,霎時敗下陣來。她笑道:“阿禕總要有搭檔配合的。”
衛懸禕小幅度扯動夫子衣袖,腦袋湊過去當著鄭胭的面與夫子附耳說悄悄話,“阿姐,我不要她配合。”
是配合作畫還是配合共游溫泉池,誰說得准呢?一切想強迫她的,都不是好人。
在鄭胭看來,這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衛小郎反應太大了,再怎麼說也是個孩子,難不成她能把人怎樣了?不就是想着這樣美貌的孩子欺負起來有趣嘛。
衛小郎君年歲小,可那些事她總會懂的,待年長几歲回想起來,未嘗不是件極具情趣之事,鄭胭自己也還是第一次主動與人搭檔。
但裴郁不這樣想。裴郁先前念叨“天道公平,要付代價”,可那聲氣到沙啞的“阿姐”,裹在喉嚨濃濃的委屈,扯得她心口鈍疼。
她玉白的手輕撫這孩子臉頰,“阿禕,總要經歷這事的。”
既是以男子身份立世,若連一幅畫都下不了手,如何讓人相信衛小郎不是女郎呢?她的身世有問題,她的身份有問題,兒郎的偽裝或許正是一層保護色。裴郁心思玲瓏,隱隱有所猜測。
四景會每年玩法都不同,在人身上作畫,對於玩得開的世家子女算不得什麼,人們都會去找看得入眼或心生好感之人做搭檔,風雅猶在旖.旎之上,不蹈矩卻也不逾矩。
凡事講究你情我願,鄭胭此舉,卻是不妥了。
鄭胭被她冷寒的一眼看得喉嚨發緊,然想到她年長裴郁兩歲,又不想弱了氣勢,堪堪昂首挺胸,殊不知一開始就落了下乘。
此刻春景花汀的男男女女各自尋好合心意合眼緣的搭檔,衛懸禕聽到那句“總要經歷這事”,不知怎的,淚淌了下來。
稚子垂淚,凡是見到這一幕的都覺呼吸一滯,心口抽疼。遑論裴郁。
裴郁腦海浮現三年前阿禕被帶走時哭得一塌糊塗的畫面,恰是此時,衛懸禕軟聲哀求,“阿姐……”
舊事更迭,恍惚間是蘇州舊居的孩子睜着淚眼苦苦哀求,求她不要不要她,求她不要放開手。裴郁強忍着衝動才沒把人摟入懷,手落在她肩膀,徐徐呼出一口氣,“好,我陪你。有我在,沒有任何人能強迫你。”
衛懸禕破涕而笑。
春景花汀的年輕人懷疑耳朵出現幻聽。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鄭胭瞠目結舌,一向清高孤傲的裴郁竟會答應此事,還、還真是寵吶。
小孩子的悲傷來得快去得也快,衛懸禕備好顏料、畫筆,臉上淚痕未消,笑如明媚春陽,討好地貼過來,“阿姐,我會畫得很好看的,保證不連累阿姐跳溫泉池。”
仗着今日四景會沒有尊卑之別,她眼睛彎彎,偷偷握了夫子指尖,“阿姐,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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