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

造反

六王爺沒有讓我久等,準時準點地率兵來造反了。

等他的這三日,我清肅後宮諸位太妃之餘,日日好眠,頓頓飽食,已然長胖了三五斤。他要是再晚來幾天,我怕能吃成球。

他還是跟上一世那樣很謹慎,就連造反都還惦記着宮城禁馬的規矩,帶領八萬府兵走到成安殿,打出的名號也不是造反,而是半年不見他皇兄,甚是想念。如果恰好遇到皇兄被奸人脅迫,他這八萬府兵就正好出面給他皇兄撐腰。

我坐在殿門前的玫瑰椅上,雖然內心慌得一匹,但還是拈起一塊桃花酥趕緊填進嘴裏,生怕待會兒餓得肚子叫。

他好看的眉眼微微向上揚起,依然是我十五歲那年看到,就再也忘不了的絕美模樣,就連聲音都好聽得如環佩碰撞泠然作響:“皇嫂真是閑情雅緻啊。”

我把那齁甜的點心咽下去,又灌了一口苦到皺臉的濃茶順了順,感覺到胃裏多少有了些分量,才恢復那麼一點自信,遙遙地望着他道:“皇弟方才說錯了一句話。”

“哪一句?”

“你說半年不見你皇兄,這卻是錯了。本宮同陛下成親那一日,你也在場。明明只是三日未見,何來半年之說。”

二月底的晨風浩蕩又寂冷,吹得人心裏一陣接一陣的涼,我忍不住裹了裹狐裘大氅,生怕自己發抖讓他看出我在害怕。

姜域滿目蕭索,像是被風吹到了,眼眶激出些不太正常的嫣色,腦子也像是灌進了風,非常不合時宜地喚了我一聲:“阿厭。”

這真是一個萬劫不復的稱呼。

他不該在八萬人面前喚我的閨名,尤其是在我已經是大祁人盡皆知的皇后的情況下。只要叫出這個名字來,那他前面故意做出的那些謹慎小意都蕩然無存了。

上一世的姜域也和現今差不多,只是更放肆一些,喚完我閨名之後,又問了我一句:“你為何會嫁給太子?”

我剛要感嘆他這一世比上一世強,沒問出這種混賬話來,就聽到那一句分外清晰的:“你為何會嫁給皇兄?”

“……”

上一回我是怎麼回答他的來着,大概是:“京城人盡皆知,喬家小女十六歲那年被六王爺退婚,因為我是皇族貴胄不要的姑娘,所以整整四年再未有人敢上門求親。若非陛下和太子殿下不介意此事,救我於囹圄,那我怕是要在喬家後院孤獨終老了。”

這一世的喬不厭卻沒這麼多的耐心,跟他東拉西扯,迂迴埋怨。我說得很直接:“王爺不娶我,還不許我嫁給陛下嗎?”

說出這句話來,才發現即便重活了一遭,我也沒辦法放下他當年退婚那件事。明明都定好了日子,喬正堂連嫁妝都準備了滿登登的十車,他卻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甚至還在退婚第二個月,就娶了我舅舅家的表妹,跟我同齡的邱蟬。我卻又在家中呆了四年,才在老皇帝和喬正堂的安排下,嫁給姜初照。

他終於發現方才那樣問十分不妥,於是收住神色,整理衣袖,朝我拜了一拜:“臣弟有要事相商,肯請皇嫂行個方便,讓臣弟同陛下見一面。”

我道:“陛下同本宮大婚當日便宣佈要齋戒修行十四日,當時皇弟在場,也沒有異議。這才第四天,皇弟就嚷着要見陛下,怕是不妥。”

他掏出皇帝親賜的龍紋玉佩,舉至半空給我瞧:“陛下把貼身玉佩給了臣弟,准許臣弟有要緊事時隨時進宮,隨時面聖。”

我從身後拿出皇帝臨走前留給我的尚方寶劍,放在懷裏撫摸:“陛下把貼身佩劍給了本宮,並有口諭,任何要緊事都可以同本宮講。”

他覺得他手上那個更尊貴,我覺得我懷裏這個更隆重,兩下都不願意妥協,我二人便從這裏,開始了長達八日的僵持。

上一世,我比現在慌亂許多,勉強撐到第六日,就開始心力交瘁,狀態昏沉,他看出我臉色不好,建議我回宮休息休息。

我何嘗不知道他想趁我睡覺之時做什麼,就越發不敢入睡,拿劍尖戳自己手指,用牙齒咬自己舌頭,各種自殘的行為都試過,只為讓自己保持清醒。

越發撐不下去的時候,就想想我那位在京疆古道上奔馳着的夫君,幻想着他早日回來繼位,不說救我於水火之中吧,至少也能讓我放心地洗個澡,安慰地睡個覺。

記得到了第八天夜晚,姜域提出要跟我談一談。

銀光閃閃的鎧甲和劈啪作響的火把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勉強笑道:“你先把這八萬府兵送出宮外,本宮就跟你談。”

於是,他把府兵關在宮城之外,我攥着宮門的鑰匙跟他進了成安殿。

“阿厭,你知道皇兄為什麼選你來擋我嗎?”這是他當年問我的第一個問題。

我趁機吞了一口桃花酥,因為咬得毫無章法,酥皮散成無數碎渣在口中亂竄,差點把我嗆死。他仗着四下無人,一點禮數也不顧,把我拉進懷裏,端過來一杯茶,還拿手掌輕撫着我的後背。

我那時候也傻,緩過勁兒來,把那支撐着我的信念如實地同他道:“是陛下信任我,信任喬家,我不能讓他失望。”

姜域聽到這話就笑了,且笑容得很是鬆快,一如弱冠年華時的澄澈清朗:“阿厭,你真是太好騙了。”

我懵了一懵。

“你這回答恰好印證了皇兄現狀不妙,他有意安排你來阻擋,”他掏出絹帕替我擦掉唇邊的酥渣,眼中全是細碎的光芒,像是月影落在粼粼湖上,“他知道我有愧於你,所以才把你安排在這裏牽制我。”

我不解:“你怎麼會有愧呢,你和邱蟬過得這樣好,你早就忘了我了,我怎麼可能牽制到你。”

他眼睫輕顫。良久之後,一下一下地撫着我八天沒洗,一塌糊塗的頭髮,嘴裏竟然還能說出曖昧不堪的話來:“如果我心中有愧呢。”

我佩服之餘,抬頭看他,試圖去從他的神情里驗證,他是否真的對我有愧。

下一秒,卻聽到他說:“阿厭,把東西交給我好不好。你不是歡喜着我,想嫁給我嗎,等我登上皇位,就封你為皇后。”

這話宛如四九妖風,三伏暴雨,讓我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

我從他懷裏往外挪:“等太子回來,我不一樣是皇后嗎。而且他只有我一個妻子,不像六王爺,家裏還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嬌妻。”

他也不惱,又把我按進懷裏,淺淺笑着:“你也在乎我對吧,方才那句話是不是在吃醋?”

我掙扎着想逃出他的禁錮,他卻比我想像中要有力,鬧騰了好一會兒,最後絕望地發現他越抱越緊。

“別動了阿厭,再動你就真成了我的人了。”他語氣里染了些薄怒,嗓音也有些啞。

因為出嫁前接受過系統又專業的夫妻房/事教育,我自然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於是當場放棄,一動也不敢動。

他卻箍住我的腰,將我抱到不遠處的榻上,解開寬大的衣袍裹住凍得發抖的我:“反正鑰匙在你手上,我手下的人也進不來,不如就睡一覺,養一養精神明日我們再繼續聊。”

我沉默半刻,從他懷裏悄悄伸出手來:“本宮想去殿後的湯池沐浴,八天不洗澡實在是太過分了。”

他噗嗤笑出聲,准了:“去吧。成安殿後的溫泉是整個皇宮裏最好的,等你洗完本王也去泡一泡。”

兩個人分開洗漱完,他又把我抱回榻上擁着我睡覺。

但我怎麼敢睡着,到半夜,困得上下眼皮彼此膠着難捨難分,實在煎熬就從榻上走下來,抽出長劍在自己手臂上劃了幾道,試圖用這種疼來讓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道姜域什麼時候醒的,但他顯然被我這動作給嚇懵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說:“你就這麼聽姜界的話,為了擋住我,連睡覺都不敢,甚至還要自殘?”

“沒錯,”我瘋狂點頭,“你要是真的胡來,我保不齊就能跟你以死相拼。”

他聲音陡然轉涼:“阿厭,你打不過我。”

我抬起長劍反手擔在自己肩上,劍鋒距我脖頸不過半寸:“若是保不住姜初照的皇位,我就自殺謝罪。”

若是保不住姜初照的皇位,我就自殺謝罪。

當初,聽到這句話后的姜域,就服輸退兵了。我想到自己守住了那沉甸甸的玉璽和金燦燦的詔書,都覺得挺自豪呢。

可誰料到,姜初照本人根本不稀罕呢。

他帶着別的女人回來,還在那女人面前侮辱我,暗諷我已經是不潔之身,連那個簪子都不允許我帶。

*

這一世,因為提前準備好了毛氅、濃茶和甜到發齁的桃花酥,我撐到第八日,除了雙目疼痛,精神尚且生龍活虎。期間還關上殿門,去洗了兩回澡。

我知道第八日晚上,姜域會提出跟我聊聊天,所以就拿着劍提前往脖子上比劃了比劃,認真回憶着當初的動作。

姜域有點慌張,在殿階下看着我道:“你要做什麼?”

我看着他如花似玉的一張臉,心情就變得很好:“沒什麼,提前熟悉熟悉。怕到時候用到,不知道該怎麼拿劍。”

他眼睛睜大,開口的時候語氣有點不對勁,像是在求我,又像是在罵我:“你……別胡來!”

就在這時,馬蹄聲驟起於宮門,沿着石板長路,噠噠聲不收反擴,且頻率極高,像極了兩軍酣戰時的鼓點,把騎馬人的疾馳狂奔盡數顯現。

我愣了愣,心想誰這麼大膽敢在皇宮騎馬。

就見高牆林立之下,柳靜花濃之處,一身赤色勁裝的年輕人策馬而來。疾風揚起他背上的長發,纓帶飄離鮮紅的盔甲。

本宮大腦空白了三秒,轉瞬欣喜若狂。

吾兒姜初照,終於回來了。

比上一世整整提前了兩天兩夜。

他翻身下馬,越過府兵,無視姜域,一氣呵成地奔到殿上來,氣喘吁吁卻鬥志昂揚地跟我說:“喬不厭,我沒來遲吧。”

我撐着長劍站起來,一邊琢磨着他從西疆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去了哪裏,一邊慈祥萬般道:“母后等你好久了。”

他神色一僵:“哪個母后?我母后已過世十七年了,”頓了頓,壓低聲音道,“還是說父皇剛娶不久的那個小老婆?”

我迎着晨風粲然一笑:“不才在下,正是你父皇剛娶不久的小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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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觀兒媳們爭奇鬥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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