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我教你
小虎子還是不太高興:“姐姐,叫唐田野來吃飯不好嗎,沈知青啥也不會,人家唐田野會開拖拉機呢。”
啥也不會?唐昭心道:虎子啊,這回你可看走了眼。
三花手上炒得是沈晏清買的肉,自然知道該向著誰:“虎子你別亂出主意,大旺村姓唐的都沾親帶故,真要論輩分,唐田野還是咱們大侄子,憑啥讓他來吃飯?沈知青多好,人家帶了這麼多東西來呢。”
小虎子既喜歡肉和蛋,也喜歡拖拉機:“那我先吃肉,長大了再去跟唐田野學開拖拉機。”
唐昭盛了粥放在桌上晾着,又擺了筷子,笑道:“虎子,我覺得你的想法很實際,沒毛病。但是你記着,要多跟沈知青玩兒,他這人厲害得很,懂得還是挺多的。”
“比唐田野強?”
唐昭笑着朝沈晏清招了招手:“來,給孩子講一段方向盤是怎麼讓汽車拐彎的,要聲情並茂。”
沈晏清星眸微眯,不動聲色道:“這是科學道理,你確定讓我當評書講?”
唐昭哈哈笑着:“你要是天天都能給小虎子這麼講上一段,我還歡迎你來呢。”
這邊說著話,三花把菜都炒好了。蔥段肉片、素炒豆角絲、還有一盤溜豆腐。因為沈晏清買調料大方,唐昭又有過“別不捨得放油”的授意,三花的菜炒得極其入味兒,豆角絲和溜豆腐都油汪汪的。
兩合麵餅子熱氣騰騰,香噴噴的白米粥晾好了,溫度正合適。小虎子又開始眼淚汪汪:“姐,咱家生活太好了,我不要唐田野了,我還是要沈知青。”
沈晏清一聽,唇角浮上笑意。唐昭瞪了他一眼,拿碗將肉片和豆角絲撥出來一些:“虎子,給趙嬸送去。”
小虎子點點頭,蹬蹬蹬跑出去,幾分鐘后又端着碗回來,手裏還提着個小筐:“趙嬸給了大葉芹和蕨菜,今天剛上山採的。趙嬸還說,讓咱們別著急,咔嘰布那麼好的料子,她得細着點兒做。”
隔壁趙嬸是裁縫,忠叔是木匠,他們家是不用跟社員一起下田的。木匠走街串巷,裁縫在家做活,掙來的錢交一部分給大隊,大隊會給記上工分。
所以,趙嬸不想踩縫紉機的時候就上山挖野菜,日子可滋潤了。
三花麻利地接過籃子:“正好有肉有面,明天做大葉芹包子。”
沈晏清想像着軟乎乎的包子,對未來的伙食更加期待。
幾個人圍着桌子吃飯,唐家的小桌還不到膝蓋高,姐弟三人都有小板凳,沈晏清只好在地上蹲着。哪怕是在知青點,太子殿下也是有座位的,這種待遇還真是頭一遭。
沒事,可以克服!
他吃了口肉片,很滿足,給三花的手藝打了高分。看了看裝大葉芹的籃子,他說:“沒想到你們跟趙嬸這麼親。”
三花道:“這兩年,我奶都不管我們,趙嬸三天兩頭送吃的,當然親。要不是大旺村這些鄉親,我們早就餓死了。”
沈晏清望着對面的唐昭,輕聲問:“所以你去火柴廠的時候才會想着大旺村?”
唐昭點點頭:“反正大旺村必須人人吃飽,戶戶有閑錢。”
沈晏清微微一笑:“真有主人翁責任感。”
唐昭挑了挑眉:“唐大花吃了兩年百家飯,不能白吃,你說是不是?”
四個人吃完飯,沈晏清知道不能指望唐昭洗碗,帶着小虎子將桌子收拾了,然後自己端着盆,跑到井邊刷碗。
三花終於閑下來,突然想起件事:“姐,今晚上各家要派一個代表到場院學技術呢,我去吧,你在家躺着,回來我教你。”
沈晏清頓時明白唐昭的做派都是哪來的了,除了她自帶的嬌小姐脾氣,弟弟妹妹是真慣着她。
三花洗了臉,重新抹了一遍雪花膏。對着鏡子照照。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頭髮又黑又亮,心裏挺滿意。她把頭上藍色頭綾子拿下來,又換了對兒紫色的帶上。小姑娘收拾完畢,腰板挺得直直的:“姐,我現在有精氣神兒了不?”
唐昭點點頭:“別撒腿就跑,走路要穩穩噹噹的,別輕易拎磚頭。”
“好嘞,我學你,慢悠悠地走過去。”
沈晏清知道,學技術一時半會結束不了,於是從書包里拿出唐昭還回來的手電筒:“三花,晚上路黑,拿上這個。”
這新鮮東西三花還不會用呢,咔咔咔按了好幾遍,美滋滋地把書包騰出來,把手電筒塞了進去,然後開開心心去場院了。
“姐,我等會再寫作業行不,現在撐得慌。”小虎子揉着肚子跟他姐撒嬌,唐昭應了一聲,他就在院子裏轉圈溜達。
唐昭拿了虎子的書包過來,檢查他在學校寫的拼音和漢字。沈晏清在院裏找到幾個小葫蘆,擺成一排教虎子用小石頭打着玩兒,小孩兒很快被新遊戲吸引,帶着貓玩得不亦樂乎。
沈晏清一轉頭,看見唐昭坐在桌旁,正拿着小黑板練習寫漢語拼音。此時已過黃昏,燈光從屋頂灑下來,照着姑娘安安靜靜的模樣。
下次進城一定買幾個瓦數大的燈泡,沈晏清想。
“你在學拼音?”他問。
“不學不行啊,大花只有小學二年級文化,拼音都沒記全,我得跟虎子學一遍;前兩天我看報紙,簡體字不太認識,都是連猜帶蒙的,也得學;還有阿拉伯數字,對我來說也挺新鮮的。”
沈晏清笑笑,搬了小板凳坐下:“你跟虎子學,那得學到什麼時候?過來,我教你。”
唐昭眼睛一亮,笑嘻嘻挪過去一些:“謝殿下。”
呵,用得着我就是“殿下”,嫌棄的時候就是“沈知青”!
唐昭本就聰明,沈晏清稍作講解,她便明白了一到一百數字的寫法。沈晏清又給她出了幾道一百以內加減法,她便低着頭認真做題。給她打的拼音字頭,她也一筆一劃寫着。
小虎子玩累了,啪嗒啪嗒跑回來,唐昭只需要一個眼神兒,小孩就老老實實翻開課本寫作業,半點兒都不帶含糊的。
姐弟二人趴在矮矮的小桌子上寫字做題,腰都伸不直。那努力的樣子,讓人看着難過。
沈晏清站起身道:“你們先寫着,我去隔壁把小板凳的工錢給了。”
這邊暫且不表,那頭三花到了場院,大燈已經全開了,來學手藝的都是村裏的嬸子大娘,此時正聚在一起嘮嗑。
李桂蓮跟別人顯擺自家二花漂亮又手巧,剛好瞧見三花走過來,將侄女上下打量一番,翻了個白眼。全是新的,鳥槍換炮了,居然一點兒都不土了。
有那好事的婆姨故意氣她:“你家二花是好看,但是二房那倆姑娘更俊。你看三花,除了黑點兒,從穿戴到眉眼,更打眼呢。”
李桂蓮都要氣死了,一扭身找別人說話去。二花更生氣,今早上她就看見堂妹了,這還不到一天,頭綾子又換了個顏色,不帶這麼氣人的,自己還一根都沒有呢!
“唐三花,把你頭綾子給我戴戴。”她走過去,一臉理直氣壯。
三花往腳下瞅了瞅,一步之外就有個磚頭。
不能撿,姐不讓輕易撿,二花要頭綾子還夠不上動手。
李桂蓮聽到動靜,皮笑肉不笑的:“就是啊三花,你的頭綾子顏色這麼新鮮,給你姐戴兩天唄。”
三花捏了捏小拳頭,啊,好想撿磚頭怎麼辦?
她強迫自己不去想磚頭,拒絕道:“這對紫的剛戴上,還沒稀罕夠呢。”
二花冷哼:“真摳門,那你把上午的那對給我。”
三花瞥她一眼:“我姐說,能自己掙,就別開口要。大伯娘,你得管管我二花姐,聽說我哥要娶城裏媳婦,她這麼眼皮下淺,會給咱大旺村丟人的。”
旁邊看熱鬧的婆姨們七嘴八舌:“你家條件那麼好,就給二花買一對頭綾子唄,跟人家三花要啥呀?”
李桂蓮氣得臉通紅:“你們是親姐妹,借你頭花戴幾天怎麼了?跟自家人還這麼上綱上線的!”
三花道:“大伯娘,你剛打了新棉被是不?我一會兒去你家拿,我們仨的被子都不能蓋了,冬天可冷了。”
“那是給你哥結婚用的!”
“我跟我哥是親兄妹,跟他要床被子怎麼了?”
李桂蓮氣得差點兒沒厥過去,不能聊下去了,三花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以前拎磚頭還能說她沒家教,現在居然不簡單粗暴了,整不過她呀。
“呵!”二花冷笑:“有頭綾子了不起啊?就沒見過這種自願當丫鬟的,成天伺候她姐,大花都懶得跟豬似的了,還嫌不夠。”
三花挺直了脊背,指了指自己的腳:“解放鞋是我姐給買的,新衣服、頭綾子也是,新書包是我姐縫的,有本事你找這樣的姐去呀?”
“那有什麼用,工分都掙不上幾個!”
“不好意思,我姐明天給大隊部畫牆,一天能記十二個工分。還有,我就想給我姐做飯,就想讓她在家躺着,我自己樂意,誰也管不着!”
說完,三花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場院最前邊,婦女主任已經來了,正往下發糊盒子的材料呢。
真帶勁,三花想。
姐說得對,該動手的時候再動手,像這樣的言語官司,懟過去就完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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