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寧少主,自重。”
朝舤帶着寒意的嗓音冰冷。
他說話時胸膛帶起的振動,像是敲擊在謝枕舟的耳膜。
寧遠本也不打算動手,是一時衝動才運起靈力,收手已然是來不及。
見到自己的攻擊被化解,反而大鬆了口氣。
但又在聽到朝舤的這句話,心中怒焰再次蒸騰。
然還不等他跳着腳繼續爆發,寧遠身側就有一名修士打斷他,上前拱手見禮。
“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少主性子直,還望諸位見諒,我們這就去尋另一家客棧住下。”
這修士說話時是衝著朝舤,應當是看到他同自己一樣身着便服,知趣的沒有點出他的名字。
單憑方才其輕而易舉化解寧遠這一擊,他便能看出許多。
加之對方清寒如霜的口吻,恰與傳言崇雲宗那位性情疏淡的大弟子相合,不宜交惡。
他的態度極好,讓人難以挑出錯處,立於一側的六師兄譚溪眼見大師兄不予半點回應,許是生氣了。
遂連忙溫聲笑着拱手回禮。
寧遠還在瞪着朝舤二人的方向。
多年惦念終成一廂情願。
這讓做任何事向來無往不利的寧少主非但把眼睛憋紅了,有氣發不出,再要二次動用靈力打去也是做不出來了,只能幹瞪眼。
瞪到最後,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往下滾落,依舊望着謝枕舟。
表情煞是委屈。
何曾見過自家少主這般過,不僅崇雲宗看到這場面的弟子們驚呆了。
天辰派一行也同樣有些無措。
......
直到天辰派的人把破天荒頭一遭哭鼻子的少主扛走,謝枕舟才從朝舤的懷中掙脫出來。
朝舤動作生疏的將人放開。
掌下還殘存着的餘溫一點一點,不但沒有消散,反有升溫的跡象。
柔軟的觸感像是扎入腦海生根一般,揮之不去。
“謝謝大師兄。”謝枕舟低聲道謝。
腦子裏還想着寧遠這個名字,那人或許真的同他有過接觸,可自己卻是記不得了。
朝舤垂下眉眼看他,簡短的應了一聲,“嗯。”
略顯安靜的氣氛,在客棧掌柜再度熱情迎上來時打破。
早見慣了這種陣仗的掌柜相當自得,只要不毀壞店內東西,他一概不會多管。
很快崇雲宗一行人被安排入住了上房。
眾人對先前大師兄動作迅速的為謝枕舟擋下攻擊,只當是為了遵守亦奇子道君的囑咐,全然沒有多想。
上樓間,薛凱走到謝枕舟身邊,“嚇到沒?”
大師兄的動作太快,可無疑是有效的。
謝枕舟搖了搖頭。
薛凱拍拍他的肩,“你先回房稍作休息,我等會來尋你。”
謝枕舟一聽就知薛凱是要帶他出去逛市集,心底那點小煩惱立刻拋諸腦後,眼睛也跟着亮了,“好!”
***
不過是簡單修整了一下,不多時謝枕舟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是薛凱找了過來。
出了客棧,謝枕舟愈發興奮。
城內魚龍混雜,多的是街邊攤販,上面擺出了各種新奇的小玩意。
但不論是新奇的還是早已過時的,這在謝枕舟看來都很是有趣,謝枕舟左看右看,頗有趣味。
薛凱好脾氣的陪着他四下亂逛,見他只是在街邊小攤上來回走着,不由好笑。
師弟果真是孩童心性。
待兩人路過一間商鋪時,薛凱拉住他,“等等,這裏面多的是些天材地寶,或許在宗內你也未得見過,要不要進去看看?”
謝枕舟遲疑一秒,想到什麼,於是道:“好啊!”
說著,和薛凱一同走了進去。
·
無處不透着古樸氣息的店鋪,貨架上陳列着各種寶物,堪稱琳琅滿目。
左側一面牆鋪呈着各類靈株靈植各種草藥,皆以靈石出售,價格不一。
而右側則全是些法器、靈器,各式各樣排列整齊。
中間還夾雜着許多符籙,以硃砂描繪着的繁複圖紋。
每一張都有不同功效。
“兩位客官,您看要點什麼?”掌柜熱情的迎上來。
薛凱側頭看了眼謝枕舟,就見後者徑直朝陳列着法器、靈器的貨架上走去。
謝枕舟在一堆靈器中挑揀。
崇雲宗弟子各自都有獨屬於自己的法器,修鍊到一定程度,可與自身結丨合,融入神魂作為本命法器。
謝枕舟知道,越辭的本命法器名喚潯月劍。
與性格剛烈、恣肆放縱的他截然相反,潯月亦指水中月,相對柔和。
潯月劍乃幻陵大陸煉器第一大師段塵星所煉。
過剛易折,這是他鑄劍時對越辭下的斷言,故而有此劍。
是望日後他且行且思。
......
正如段塵星所言......
拉回思緒的謝枕舟走過去,邊看邊想。
要挑一件配得上二師兄的禮物才好。
結果從頭看到尾,都沒一件看得上眼的。
店鋪掌柜察言觀色的功夫早已煉至爐火純青,正欲拋出自己的鎮店之寶,便見那唇紅齒白的精緻少年,走到了貨架的最邊角。
那裏正躺着一支水碧色的劍穗。
長穗韌性十足,可在內部藏設暗器之用,在劍修看來甚是無用,所以放置多年無人買下。
謝枕舟拿起劍穗,左右看了看。
與潯月劍相配不說,據他所知,二師兄的本命法器確是未佩劍穗的。
掌柜觀他神情就知有戲,所謂看菜下碟,他看謝枕舟穿着打扮不凡,開始獅子大開口,“三百萬中品靈石,您要看上了就拿走吧!”
薛凱一瞧就知掌柜見謝枕舟不懂行情,在坑人,立時就想照着老闆給的價對半砍下。
只聽旁邊傳來爽快的一聲應答,“成交!”
薛凱對着謝枕舟搖頭,還要開口。
卻看到謝枕舟沖他露齒一笑,本就明艷奪目的五官顯得愈發照人。
“它值。”謝枕舟對薛凱道了一句,然後從儲物鐲中取出一袋靈石遞給掌柜。
掌柜還當這小公子會被與他同行的那人說動,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拿到錢,且還都是上品靈石,笑容更加諂媚了,“三千上品靈石!客官大氣!您看還要點什麼嗎?我這店裏應有盡有。”
說著,掌柜對着店內的東西一陣天花亂墜的誇。
言‘只有你想不到就沒有我們店裏沒有的’。
***
好不容易從那家店出來,薛凱有些後悔,總覺得謝枕舟被坑是因為他。
“先前那支穗子根本就不值三千上品靈石,你為何......”
謝枕舟笑了笑,旋即解釋道:“因為是要送與二師兄的回禮,所以它值得。”
薛凱被他說得一愣。
那日二師兄同謝枕舟的對話他也知道,不曾想謝枕舟說的回禮是認真的。
即使禮物還並未收到。
且還這般鄭重。
短暫的怔愣后,薛凱對謝枕舟更為改觀。
不由腹誹:傳聞果然不可信。
薛凱也緩和了心情,放鬆下來后帶着謝枕舟繼續逛。
直至聽到前方攤子上傳來一聲暴呵,“胡說!你再胡說小爺我就把你的嘴給撕了!”
下午才聽過的聲音,薛凱一下就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
前方的攤位上水泄不通,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透過人群縫隙,隱隱能從裏面看出點什麼。
一般此類情形運用神識查看也便罷了,但因出門在外,若是碰上比自己修為高的,神識外放難免驚擾前輩。
·
人群包圍圈裏,攤位前站着的,赫然就是今日下午見過的寧遠寧少主。
此刻全無在客棧中最後離開之際的窘迫,雄赳赳氣昂昂的衝著攤主發難。
出奇的是,攤主並不為寧遠的暴怒感到害怕,反而更加囂張的昂着頭用鼻孔看人。
這一番作態,也不知這雙方是誰惹了誰。
薛凱沉吟着,壓低聲音對謝枕舟道:“攤主好像是位散修。”
散修,沒有任何背景,也不加入門派,僅靠一己之力自行修鍊的修士。
原是不足為慮的存在,但百年間修丨真丨界忽有一勢力崛起,名為散仙盟。聚幻陵大陸所有散修,且每座城池都設有不大不小的分盟,給足了散修們的低氣。
這個散修的態度,足以說明了一切。
散仙盟。
謝枕舟低念一遍。
“這寧少主,怕是要吃虧。”薛凱見寧遠獨身一人在同散修對峙,因而道。
豈料寧遠像是感覺到什麼,偏頭就正同包圍圈中的一個小口子看來,對上了薛凱二人。
寧遠一下就忘了要找那攤主的麻煩,從人群中擠開一條縫縫出來,徒留等着收拾他一頓的散修對着空氣罵罵咧咧。
......
“你怎麼在這。”寧遠跑到謝枕舟跟前,問完話就轉過頭,一副我還在生氣的模樣,傲得不行。
謝枕舟見薛凱也朝自己看來,表情茫然,非常誠實的答道:“出來逛。”
原還以為他是來找自己的寧遠,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又把頭轉了回來,怒瞪着謝枕舟,瞪了沒兩秒,水珠滾落。
全然沒有剛剛同攤主對峙時的神氣。
寧遠邊哭邊瞪,氣的爆炸。
緊接着就是一通語無倫次的指責。
“我知道我不對,不該對你動靈力,還好沒傷到你,可我生氣了你居然不來找我,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這還是謝枕舟第一次遇到,比自己還能哭的人。
他無措的看向了薛凱,薛凱彷彿沒有接收到他求助的目光一樣,哼了兩聲小曲往一旁的河道走去。
...…
被留下的謝枕舟只得看向面前,明明比自己大些、高些,卻覺得跟個被主人拋棄的小狗一般的少年,乾巴巴的開口,“你別哭啊。”
寧遠撇開頭,不想理他。
接着身旁就沒音了,他只好再次將頭轉回來,眼淚仍舊大顆。
謝枕舟忽地有種自己真的欺負了他的錯覺。
但在他的記憶中,並沒有一個叫寧遠的人。
謝枕舟想了想,從儲物鐲中拿出一盒剛剛在攤販那裏買到的糕點。
靈植做成,不含絲毫雜質。
看向伸到自己面前修剪得乾淨圓潤的好看指甲下,還透着粉色的白嫩指尖,寧遠不哭了,十分在意形象的立馬用了個清潔術打理好自己,才問:“給我的?”
謝枕舟點了下頭,“給你。”
寧遠看他,俊朗的面上還透着些彆扭,“要給我也行。”
謝枕舟看他。
寧遠更扭捏了,在謝枕舟的注視下,對上那雙澄澈透亮的眼睛,臉紅了紅,最後是有些尷尬的說出來。
“那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謝枕舟睜大眼,不敢相信,“你不知道我名字?”
寧遠耳根都紅了,撇了下嘴后梗着脖子看向他,頗為理直氣壯的控訴:“你又沒告訴我!”
謝枕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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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包也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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