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出茅廬(這比喻並不恰當)(二)
何秘書――何依依,向彬親密的稱呼讓我知道她的名字,同樣美麗而惹人愛憐的名字――把我們引到接待室,她給我們每人端來一杯茶,她忙碌的樣子:找杯子時蹲着的樣子,端開水瓶彎腰時,那孤線形如一張好弓的背脊,她給我們添水時,胸前那惹隱若現的一抹雪痕,都讓她的身影更顯得優雅和動人。
喝一杯茶后,何依依接過我的介紹信,在報到表上登記了一下,我就算正式報到過了。“書記不在,下鄉去了,鎮長在家,等下你去拜訪一下。”她如是對我說,她做這一切的時候,都表現得從容大方,臉上始終帶着笑容,但似乎對我毫無特別的興趣,她那平淡得讓人看不出淡漠,卻讓人感覺到淡漠的表情,讓我心頭隱隱不悅,我的自尊心強烈到敏感,總是對別人的一言一眼都無比敏銳的捕捉,我喜歡別人重視我,縱然別人只是沒有重視的輕視,也會讓我刺痛和逆反,但我能夠忍住不表現出來。當初讀書的時候,每次月考,我對名次的排列都無比在乎,那高高懸在榜上的名單,越靠前我就越驕傲,也許我的名次落後幾位,別人根本就沒有注意,但我卻彷彿看到了許多質疑的眼神,看到了很多嘲弄的微笑,收聽了無數諷刺的聲音。我對每次考試我的排名都記得無比清晰,然而,別人何嘗在乎你的名字?多年之後,許多人甚至已經忘記了我曾經成績有多麼的棒。這讓我的自豪多少受到挫折,有如吹起的氣球受到針刺的傷害。
這個時候我見到了江重飛和江琳琳,我正端着何依依給我沏的茶,一面品着香,一面腦袋裏海闊天空,神遊不知何地,便聽到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在外面響起,因為在出神,所以我並沒有聽到她說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只因為她的聲音實在清亮,才把我從夢遊狀態驚醒過來。然後我聽到何依依說:“江書記回來了。”
江書記難道是個女的?我正有些驚詫莫名的時候,便看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一個大約十九、二十歲的女孩跟在他的身後,彎着腰,雙手拉着他的后衣襟,好像一個因為害羞而躲避在爸爸背後的孩子,但她的臉卻從身後探出來,看着我們,臉上笑容燦爛,像朝陽出來時,還帶着露珠的向日葵。
“江書記,你回來了?”何依依笑着招呼,“琳琳,你也來了?”
我和向彬、那倩也都忙站了起來,喊“江書記。”
江重飛只是點點頭,臉上沒有笑容,但也並不讓人感覺冷漠或者傲慢,“你們坐。”說著,他就往外走。倒是他的女兒江琳琳好奇的打量了我一打量,問何依依:“這就是你們新分來的人?”
“是的。”何依依回答,她看着江重飛,好像是報告似的。
“好好乾。”江重飛又看了我一眼,和藹的說,然後便出去了。
“好帥喲。”江琳琳對何依依說,臉上的表情調皮而可愛,還誇張的吐了吐舌頭。何依依溫柔的一笑,沒有說什麼,我的臉卻倏的紅了,在這一刻,我終於感覺到別人對我的關注壓過了向彬,心中所有的不平霎時變得舒坦,像被熨斗熨過的衣服皺褶,已經不復再見。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誰也掩蓋不住,為了一個女孩的一句誇獎,我甚至感覺雄心頓起,豪氣復萌,想到自己也成了公務員了,正如江書記說的,好好乾,將來,前途也許未可限量也。
鎮長戴愛民,我是吃中飯的時候見到的,本來我應該提前去拜見他,何依依還專門為此打了一通電話,結果戴愛民說不用了,等下大家一起吃飯,叫何依依安排,我想這個鎮長一定是個傲慢的人。
但並非如此,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可以用“可親”兩個字來形容,他還十分年輕,三十歲左右,長得十分帥氣,中等個子,平頭,頭髮根根豎起如刷子,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一見面不等我們喊,就一一招呼,伸出手來和每個人熱烈的相握,對誰都不冷落,話也說得讓人沒有陌生感,標準的陽光形象。
“你真漂亮,是小林的同學?小林你真幸福,有這麼漂亮的女同學。”他握着那倩的手說,弄得那倩興奮而又羞澀,只是紅着臉說哪裏。
“你是周縣長的侄兒吧?我聽說過你,在民政局上班來着?昨天跟你伯父吃飯,他還談起你,年輕有為,年輕有為啊。”他握着向彬的手說,向彬興奮異常,點頭說,哪裏,哪裏,戴鎮長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就是一方領導了,才是年輕有為呢。我早知道,向彬有一個遠房親戚,在縣政府當副縣長,遠房遠到碰面絕對不會認識的地步,但分工的時候,向彬的爸爸提着一隻土黃雞,一袋子花生去找他,就讓向彬有了一個好單位,和我相比,從此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小林,不錯,能在萬千考生之中,考上公務員,那是真有兩把刷子哦,以後在東山鎮好好乾,上了這方舞台,就好好表現,有你出人頭地的時候。”他握着我的手時,比握着誰的手都熱情,好像我不是來報到的下屬,而是來考察的上司,讓我受寵若驚,只是微笑而已。
吃飯的時候,大大的圓桌擠得滿滿的,江重飛和戴愛民坐在上首,這一天,是我最為重要的一天,在這一天,在我日後的生活中,重要的人物紛紛粉墨登場,他們後來或讓我憂傷,或讓我幸福,或讓我成功,或讓我失敗,但那一天,卻不約而同的和我聚在一起,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
飯局是熱烈的,大家以江戴二人為中心,無論話題還是敬酒,都圍着二人轉,就像月亮圍着地球,地球圍着太陽轉一般,自然而當然,戴常常和江熱烈的交談,江依然少說話,卻也常常說那麼幾句,點頭不斷,兩個截然不同性格的人,相處卻似乎融洽無比。
而何依依――大家都叫她小何或是小荷――則一直在不停的忙碌,端茶,倒酒,加菜,她越是忙碌,美妙的身影就越是可愛。
飯後,我送向彬和那倩出來,那倩一臉的不高興,我們問她原因,她也愛理不理的,說:“你們還跟着我幹嘛?去跟着那小荷嘛。”
我跟向彬偷着樂,原來這小妮子吃醋了。
“哼,眼睛瞪得那麼大,我就奇怪了,怎麼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哦。”她說著,自己卻噗嗤一聲笑了,我和向彬互視一眼,雖然心愛的人為自己吃醋讓心情臭美,但偷看美女被心愛的人發現,而且把樣子形容得那麼不堪,也不禁有些尷尬。
兩人上車,我看着絕塵而去的桑塔那2000在前面拐角處消失,只剩下飛揚的黃色塵土在我眼前瀰漫,和最後那倩從窗外伸出頭來向我招手道別那微笑如花的臉在我的眼前沉浮。我的心情忽然無比複雜,微微惆悵,點點興奮,還有許多失落和迷惘。
雖然我只是到了一個離縣城不過一小時車程的鎮上,但從此,我和那倩的距離卻被拉遠了,這將預示着什麼?以後再也不能天天在一起泡在網吧玩遊戲,天天一起互相噌飯或一起到別人家去吃飯,再也不能喝了一杯酒,一起在街道里漫步,看着閃爍的霓虹燈,偶爾發瘋似的尖叫一聲了。
那些雖然窮,雖然累,雖然看不到前景的日子,難道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嗎?青春還在,但是否還會依然絢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