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分手總是在雨天(三)
戴愛民和江琳琳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我面前,他們並不是並肩走的,而是一前一後,但相隔並不遠。看到我擋在山路間,他們的臉上都現出驚愕的神情,我熱血上涌,再也忍受不住,衝上去,啪啪,左右開弓,打了江琳琳兩個耳光,然後回手一拳頭,狠狠的擊在戴愛民的顴骨上,啪的一聲,我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和着江琳琳的低聲抽咽,在寂靜的山路上,在黃昏的暮色里響起。
我抓起戴愛民的衣領,又左右開弓的扇他耳光,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聲音像鞭炮一般清脆,連綿不絕,我心頭大爽,戴愛民,你狗娘養的,平素騎在我頭上得意忘形,也有落到我手上的時候?
然後我恨恨的一腳踩在他的心窩,他哼都沒能哼一起,便倒了下去,倒在路邊的一叢荊棘里,掛得臉上到處都是血,如果不是江琳琳不顧一切的撲上來,緊緊的抱住我的腳,我懷疑我一定會要了他的命,我狠狠的想把腳抽出來,但江琳琳抱得是那樣的緊,死也不放開,我想一腳踩在她的心窩上,但看着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心頭一軟,終於下不了狠心兒。
我轉身離去,暮色在我背後合攏,什麼也看不見了。除了我心頭的傷痕。
這件事是我做得最痛快又最傷心的事情,所謂痛快痛快,是否就是說又痛又快呢?
但是,這是真實的嗎?怎麼讓人感覺是那麼的虛幻?
因為我還有一種記憶,卻與此截然不同,在這一記憶里,我並沒有打江琳琳兩個耳光,更沒有去打戴愛民。
現在讓我從我們從東山上下來,回到鎮政府的時候開始回想吧,那時江琳琳的樣子楚楚可憐,她臉上帶着笑,不是嬌媚的笑,卻是討好的笑,她的頭髮用一塊白色的帕子,鬆鬆扎在腦後,她臉上的肌膚光潔,有點紅,但絕不像是被我打過她的模樣,而倒像有些害羞,或者塗了胭脂。
進政府的時候,戴愛民追上了我,他還跟我打了招呼,問我:小林,報告寫好了嗎?前段時間,東山多雨,很多農民受了水災,縣裏面有救災款下撥,戴愛民叫我寫一個撥款報告,這本來應該是秘書做的事情,但領導安排,我也不能拒絕。
我說寫好了,你什麼時候要,我給你送過去吧。
他說不用,今天不急,明天我要上縣城,你明天早上給我就是。
我點點頭。我記得後來的日子,他雖然再沒有提拔重用過我,但他見我面卻總是笑哈哈的,親熱無比,好像我跟他是最好的朋友。
他當時的臉色平常,沒有傷,沒有流鼻血,沒有腫得像豬頭,沒有狼狽不堪。這樣子,絕不像曾經被我打了幾拳在臉上,打得顴骨碎裂,還踹上一個窩心腳。
我到底打沒打過他呢?
我自己也不明白,如果說我打過他,為什麼記憶中他的樣子是如此體面而優雅?為什麼會有一種與此截然不同的記憶在我頭腦里?像小說兩個不同的結尾?這另一種記憶是從哪裏來?
為什麼江琳琳從沒說我打過她?我記得清楚,多年之後我們重逢,她曾說過:“其實你本是一個好男人,當初我再怎麼的無理取鬧,甚至像一個瘋子般不可理喻,可你從來都沒動過我一個手指頭。”如果我打過她,她說這話豈非痴人說夢?我給她的那兩個重重的耳光怎麼算?
可如果我沒打過她,那山路中的場景,難道只是在我的想像里?還是出現在我的夢裏?為什麼我自己都會糊塗?
原來又只是一場意淫嗎?
有時我靜靜的想,一想就是幾個小時,甚至幾天幾夜,反正我現在有的是時間,什麼都不用干,除了想,除了思考。可想了這麼多,我最終也沒有想明白。現在,當我講述完這段往事之後,我就又陷入了迷糊之中,要知道,我是一個這麼清楚的人,記憶那麼清晰,一針一線之微,一分一秒之細,我都不會記錯,就像用攝像機拍攝下來了似的,現在只不過在我的腦海中播放一遍而已,可關於這件事情,我卻偏偏有兩種記憶,這豈能讓我不糊塗?
不管怎麼說,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吧,我現在把另一種場景講給你們聽,到底真實發生的是哪一種,還是留給你們來判斷吧?俗話說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我縱然是諸葛亮,也比不上你們大家的智慧吧?
所以我決定,不再為難自己,人生在世難稱意,何不長醉不復醒?好吧,我現在就把我腦海中另一種版本的故事講給你們聽,如果你們也分不清楚的話,那就讓它們並存吧,你們喜歡哪一種,就認為哪一種是真實的吧,這就好像有些人寫的小說,一個故事寫多個結尾,讓讀者自己去選擇,選擇自己喜歡的結局,誰也不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