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稻香
村中的大梧桐稀稀疏疏垂落了些枝條下來。
許多孩子便抱着木藤樹葉跑過來。
楊長月和令玖走過來的時候,幾個孩子興高采烈的從她們身邊跑過,嘻嘻笑着傳着消息。
村頭的劉叔說今天晚上可以吃肉!
她們到的時候,樹下已經燃起了高高的篝火,兩對木枝交錯搭成的叉狀,上頭橫了根木條,一口大鍋吊下來。
圍着的村民們露出開心的笑容,火光映紅了那些或年輕或蒼老的臉。
不同於長安繁華,也不像揚州精緻,沒有那麼多古樸厚重的過去。但稻香村在劍三之中,是唯一的那個安寧平和的代名詞。
江湖腥風血雨,似乎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段難以言說的過去。江湖紛爭,稻香村卻像是風雨之中一個世外桃源,安寧的,超脫於諸多紛擾。所有人,無論競技十二段的英雄,還是橫掃各大副本的大佬,一旦回到稻香村,就成了一個簡簡單單的風景截圖黨。
這是江湖開始之處,亦然成為許多人的歸途。
退游的時候,不少人特意從756年安史之亂的戰火之中脫離,到揚州敬師堂再回到當年初入遊戲的稻香村——即使那對天寶之年而言,只是昔年開元盛世留下的一個安寧美好的幻境。
十里娉婷雲蕖路,大俠英名已作古。竹林側畔風雲起,稻花香里亦江湖。
村長家東邊的水車吱呀吱呀的轉着,與楊長月記憶中的二十年後沒有區別。
流水清風,山林秀麗。
楊長月看着這些為一頓飯便開心的跳舞遊樂的人,良久,自己也不知為何,就笑了。
令玖扭頭,看到時,想要問她。最後沒有問她。
為何,為何面對着這些未曾謀面的農人,她卻像是舊友重逢?
楊長月捧着茶,輕輕道,“我從前,好像與大家見過一樣。”
聽到的村民都哈哈大笑。
抱着紅色布娃娃的小姑娘悄悄走過來,從背後伸手蒙住她的眼睛,奶聲奶氣道,“那我一定也見過姐姐。”
“……阮小白。”
楊長月一個閃神。和小白的名字一樣……啊,緣分。
所以說小白這個名字哪裏不好?溫柔大方還好記。
小白待在她背包里吐槽,重點就是好記是吧?
背包的咒文空間裝不了活物,但它畢竟還是個布做的背包,小白小紅還是可以在普通背包里待着的。
阮小白放開了手,坐在她身邊,“姐姐明明是第一日來,就記住我的名字了。”
楊長月笑眯眯道,“因為小白好看啊。”
阮小白紅着臉,把紅娃娃碰到她懷中,躲到她娘親身邊去了。
吳大勇幾人都笑了,“小白也怕羞啊。”
楊長月對着娃娃端詳了會,要還給她,阮小白卻不伸手接了。
她娘親把娃娃推回楊長月,“她說送給你了。”
“……”楊長月盯着她看了一會,想起自己背包的一包桂花糕,拿出來遞給她。失策,背包里應該時時刻刻備着糖葫蘆,只有這樣才能哄到小蘿莉!
阮小白捏着一塊塞到嘴裏,又叫上她的小夥伴,吃了一塊,忍不住吮了吮指頭,吶吶道,“好吃。”
“謝謝姐姐。”
“謝謝小白。”楊長月抱着布娃娃,笑着伸手,為她別好額前落下的頭髮。三年前她五歲的時候,在門中師兄弟姐妹眼中,就是這般模樣吧。
轉頭就看見旁邊一個孩子,偷偷把野花插在令玖髮髻間。
令玖立刻就僵在原地了。
楊長月撇過頭輕笑。在稻香村,不能像在長歌那般拘謹,因村民們都不是客氣人兒。
……也許這些孩子是因看到那片楓葉,就以為令玖喜歡這些吧。
火光映照着人們的臉。連令玖平素的冷色,都似乎被這些村民開心的笑聲感染,柔和下來。
轉瞬就三日過去。
她相當輕易的就在稻香村混了一片臉熟。
村長聽着寒潭,想了半晌,“南邊有個鏡湖……八年?還是九年前,哎,記不清了。鏡湖那邊就常年冬日,怪異的很。後來啊……村裡還有人在那裏丟了,就沒人再敢過去了。”
“玉石么……倒是沒聽過那裏產玉……”
吳大勇還借了鄰居家的騾子,說是給楊長月代步,怕她走不快,等她處理完事再還回來就行了。
莫名的,感覺到自己的小短腿又被歧視了。
偏生又無法推辭……令玖抱着她騎驢出村的時候,楊長月不由的伸手摸了摸瘦驢的毛,嘆息,“辛苦你了。”
令玖瞥了她一眼:我有理由懷疑你在內涵我?
令玖看着那個田野里亂飛的白色蝴蝶,“是三日前那隻嗎?”
“它似乎一直跟着我們。”
楊長月隨口道,“定是阿玖溫柔美麗,吸引了它。”
令玖摸不准她有意還是無意,但就是驀的一陣惡寒,看到那隻蝴蝶也似乎多抖了下雙翅。
楊長月不再與她玩笑,篤定的道,“天眼之事,你知道的吧。”
令玖沉默,點了點頭。
楊長月意料之中。令玖要負責她的安全,門主爹肯定就不能避過天眼之事不談。“離開之前我與父親說,是來洛道尋找身世。通過天眼看到年幼之時身邊曾經還有其他長劍,後來跟着我到長歌的,卻只有青玉流。我想找到那兩把劍。”
令玖點了點頭。
楊長月見她如此淡定,也笑了笑。“只盼到時不要嚇到你就是。”
畢竟是,怪力亂神之事啊……
小驢兒一步一挪,兩步一吃草,令玖半晌見它磨蹭,忍不住道,“三小姐,不若你我輕功直接過去。”
楊長月四下看風景,“莫急啊,令玖。稻香村安詳寧和,是洞天福地,既然來了,你好好欣賞嘛。”
“可是……”
“無妨。不會丟的。”除非是南宮世家那般道門,尋常人家,不說帶走,靠近點都說不定會倒大霉。
稻香村有千岩競秀。
此地山勢獨特,靠近祠堂的那裏山峰陡而直,都沒有什麼落腳之處,一根一根直指星漢。倒是遠離村落的邊緣山嶺,綿延起伏,層層疊疊。
鏡湖正是被這樣的山圍繞着。
楊長月把那隻小驢在竹林水草茂盛之處安置好,保證它不會餓瘦了,與令玖兩個輕功上山去了。
幾座山圍成的山坳處,是一片光亮明凈的湖水。
流水自兩山的峽谷之處,流向外界。
湖水倒映着湛藍的天空,白雲朵朵,幾乎要吸了人的魂魄去。
楊長月抬手,擋了擋令玖的雙眼。“莫看。”
果然有陰劍碎片在此。
陰氣太重,會讓魂魄脫體。
她可不想一不注意讓令玖給一個孤魂野鬼頂缸了。
楊長月問她,“道德經學過嗎?”
令玖微微點頭。
“會背嗎?”
“會。”
“那你自己背着。我先下去。”
她正要跳下去,被令玖揪住衣領,“帶上我。”
楊長月捂着脖子咳了咳,聽她此言,搖頭道:“……湖中陰氣太重,你不能下去。”
令玖微微皺着眉,“我的任務只與你有關。三小姐,即使死,令玖也會擋在你前面。”
楊長月:“……”感動是感動,但咱不死不是更好嗎……
“不必擔憂。阿玖想想,既然是我的東西,必然與我無害。何況我之前學過太上心經,不受尋常陰氣影響,你只管在此地等我便是。”
“三小姐……”
“若你也一起下去,萬一陰氣受你陽氣影響反而不好控制……”
“好……希望你能儘快回來。”
“我會的。”
但知道她跳進水去,才覺得自己話說太滿了。
從外面看如寶石一般藍的透亮的水,水下卻是看不清底的漆黑之色。
一接觸水,濃重的陰氣仿若凝成了實質的寒冰製成的細針,從每個毛孔扎入身體。
楊長月一個激靈,拂袖拿出了青玉流。
眉心的紅和瞳孔的綠色一併顯露出來。
幽綠色的飛羽擴散開始照亮了水底。
水下無琴音,只有琴弦上閃爍的飛羽光芒,證明她還在調用莫問心法。
原本就暗淡的天光漸漸遠去。
水中的黑色如濃墨一般,一縷一縷凝聚起來,最後顯露出人影的模樣。
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在流水中亮起。
楊長月終於沒忍住八年都沒再出過口的祖安問候,“woc!”音節被湧進嘴的流水淹沒。
她反手一樣青玉流,琴弦碧光閃爍,飛羽如利刃般掠出,將那陰氣擊潰。頃刻,它們又匯聚起來。
楊長月拔出琴中劍,砍掉了靠近她身邊的陰魂,轉身就向水面游去。
難怪村長說,之前有人在此地失蹤了。
如此之多的陰魂……水下估計不知白骨幾何了。
以前小夥伴說劍三的江湖處處有驚喜,楊長月現今覺得那完全是遍地的驚嚇。
濕潤的滑膩膩的觸感粘上腳腕。
楊長月頓時一僵。
低頭,一個禿了的青色麵皮的大頭伸手握住她的腳,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啊啊啊啊……”
一串在水裏自動消音的尖叫伴着咕嘟咕嘟的水泡消失在水下。
……
楊長月是被凍醒的。
醒來的時候,夢到淹的暈過去前腳上那種滑膩膩的觸感,一個激靈就醒了。
就跟從前她做夢跳崖時感覺到的抽搐感一毛一樣。
她醒過來,第一句話,“好噁心啊。”
就像是一團泥突然“啪”的砸到你的腳腕上,然後濕淋淋的從腿上流淌下來。
楊長月又抖了一下,總覺得腳上的感覺還在。惡……
她轉過頭,對上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一個掛着腐肉和水草的骨頭架子。
視覺衝擊感可以震撼她一整年。
成,緊接着老虎肉她破五感下限的場景又刷新了。
楊長月收回了差點脫口而出的問候,陷入惆悵狀態。這樣下去,她的大家涵養,她八年的儒門節操真要掉的一乾二淨了。
請把它們當做從前漫展上cos的過分真實的東京喰種和生化喪屍……
楊長月開始自我洗腦。
……可coser人不會搞的這麼色味俱全啊……
周圍陰氣中混雜的腐爛氣息簡直要讓她再暈過去一次了。
啊啊啊啊啊!
內心歇斯底里,表現上:……
楊長月盯着那個骨頭架子,冷靜臉,“所以你找我,什麼事?”
骨頭架子嘴巴上下開合著,牙齒撞的咯吱咯吱響。
楊長月:“聽不懂。”
於是骨頭更着急了,從水中站直了半個身子,俯下來靠近楊長月,嘴巴張張合合。
它身上突然掉了一根水草到楊長月的腳上……
冰冰涼涼的,油膩膩的……
楊長月唰伸出手,阻止那個骨頭臉再靠近:“停停停停!”
再靠一點都能趴她身上了我去!
按照這垃圾遊戲的套路……
楊長月問:“閣下有事需要我幫忙?”
骷髏乖巧的坐好,點點頭。
“調查你的死因?”
骷髏點點頭,又搖搖頭。
“給你報仇?”
骷髏點點頭,又搖搖頭。
楊長月看着他身後隱隱約約一排陰魂,“調查你們的死因,並為你們報仇?”
骷髏點點頭,眼眶裏的鬼火唰閃亮亮。
楊長月:……
“請……等下。”她閉上眼睛,重新睜開時就打開了天眼,陰魂的具體模樣顯露了出來,只有那骨頭還是個骨頭架子。
全是男性。
看到他們的衣裳,楊長月眉頭微皺,“你們……是稻香村的人?”
一個扛着鋤頭的大漢,走過來點了點頭。
“我和大剛是稻香村的,其他人,有陰風村的,有江津村的,有葫蘆谷的,還有秋雨堡的人。”
“……”這是把整個洛道勢力的人都搞了一遍嗎……
大剛……這個名字有點熟……
前幾天村長不就老是喊着大剛二剛一串名字嗎……
幸運值真高。
“你……死了?”
話已出口,楊長月又想把它收回去了。
村民大剛的魂魄亮了下,又變得暗淡。“抱歉把小姑娘你牽扯進去,可我們也實在沒有辦法了。”
若不儘快戳穿那些人的真面目,只怕稻香村,又會出現其他,失蹤人士。
道長話說的很明白了,天眼之人可遇不可求。錯過了,不知又有多少人會和他們一樣。
“您是……怎麼死的?”一般情況下,楊長月不會問陰魂的死因。
“被紅衣怪人殺死的。”他說著,就自覺的流露出死態。
楊長月只瞥了個連着脖子皮的頭,和他身上一層一層跟下雨一樣掉的皮肉,牙都酸了,頓時伸手示意,“好好好,我明白了。麻煩了。”
“是怎樣的人?”
大剛眼睛開始發紅,恨恨道,“穿着紅色衣服的惡人!”
如果此世有神經病和人妖兩個詞兒,他大概會毫不猶豫的使用。
“什麼樣的紅色衣服?”
“與我們的衣衫都不太一樣。”
楊長月:朋友你能不能抓一抓重點啊。十三勢力的着裝哪個都和稻香村不一樣啊……
骷髏開口說了兩句。
聽到楊長月耳中,還是一陣令人牙酸的咔咔聲。
眾陰魂扭頭聽他說完,大剛忠實的翻譯,“大紅的長裙,金子的火焰花紋。好多女人當老大……”
他們說完了,後頭有鬼又補上一句怨氣深重的話,“生的越好看,越是毒婦。”
楊長月頓時凝眉。一個不太好的猜測浮現在腦海中。
“……紅衣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