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臨洛道

沙甸葦叢江面又接二連三沒了幾波伏兵。

中途在金水鎮附近修整了半日，之後七八日，又在江水之中浮沉。

到第二十日，令玖前來通知了她一聲，說是快到洛道渡口了。

連着三四日都窩在房間琢磨新式綉紋的楊長月終於出了船艙。

初秋。

碧色未盡。

經過縹緲林，便到了豫山古道。

古道還在山谷上，江上只能看到兩岸濃墨重彩的山林。

一層深綠，一層楓紅，一層杏黃，絢爛無比。

偶爾還有些飛鳥猿猴松鼠穿行……楊長月還看到了幾隻狼……

要是插件還在，說不定這些動物頭頂還能頂着“名片”——比如lv30離群的狼，lv40染病的熊，lv35－37堅硬的龜之類的……

現在么……在楊長月心中大概是……暴漫臉.jpg啊啊啊啊狼！啊啊啊啊啊竟然有熊！是活的竟然是活的！唯一能安全點的就是烏龜殼……

秋葉伴着涼風，飄飄搖搖落了下來。

楊長月站在船舷邊，隨意伸手，接了一葉。

船舷兩側的流水波瀾，模糊了水中倒影。

船舷邊的女童着一身長裙，伸出的手，拈着一枚紅色楓葉。

水中倒影一點衣裳的綠，一點楓葉的紅。

如遠方一卷詩篇，綠與紅相合，卻無俗色，反而相得益彰。

漫山遍野的彩色落葉。

水倒映着山，倒映着天，倒映着如蝶一般紛飛的落葉。

令玖還是習慣在船艙的暗角帶着，靜靜的看着她。

此刻，她的目光，並不像是尋常那般安樂含着笑意……安靜，甚至靜謐。

是在難過嗎？

令玖還未得到答案，就看到楊長月已經轉過臉來，方才的惆悵感散盡，她似乎還是如往常那般可愛只平常有些小機靈的孩子。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叫了楊長月一聲。出於哪般目的？

只因那般的憂思不適合出現在一個幼子臉上嗎？

令玖並不清楚。

三小姐還是有些揶揄的笑她，一笑，眼睛便彎成月牙，“今日阿玖怎捨得出來曬太陽了？”

三小姐的笑其實很好看。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她微笑時，就完全符合長歌溫文爾雅溫婉大方的要求，她笑得深時，如月的眉眼也能讓他人隨之會心而笑。

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讓看到的人也輕鬆快樂起來。

有時便是古文中行走而來的完全符合與儒家之禮的文雅之士，有時又像是越出禮制之外的靈動活潑的之人。

從那雙明亮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她無論如何變化也依舊溫柔的心性。

令玖起先，並不喜歡這份單純，因為在江湖之中過分的仁慈會帶來牽累他人。可是，楊長月是個聰明人。是非善惡她自己心裏清楚，相識也近一年了，她看得明白，表現的如此平和的人，那並不代表她不懂得腥風血雨。

甚至，正是因為要面對腥風血雨，才更對生活之中大的一些小的事情寬以待之，以微笑待之。

很多事，也許她比現世聞名的一些智者都看得通透。

令玖已經習慣了她時不時的玩笑話，此刻也淡定答，“想，所以曬。”

“……”楊長月眨眨眼，指指自己旁邊，對她招招手，十分熱心的分享地盤，“你過來，這裏太陽好。”

令玖：“……”真以為她只是曬太陽啊……

“怎麼了？往常阿玖可不會如此猶豫。”

令玖緩步走過去，扶着船舷，沒有追根究底也沒有直接回答楊長月，只是往往太陽，又低頭去看自己的影子，道，“此處的確很溫暖。”

楊長月：“……”她腳尖微點，一指長的紅楓就插入令玖耳後的髮髻之中，她笑眯眯道，“八月沒有桃花，紅楓也不錯。嗯……來年四月，我就送給阿玖一支真正的桃花發簪。比長歌現有的更好看。”

高級生活技能鑄造也許重鑄不了陰陽雙劍，還不能刻個弟子服的桃花發簪嗎……

令玖想要伸手，摸摸那枚楓葉，最後還是忍住沒有失禮，聽到楊長月此話，愣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輕聲道：“……好。”

楊長月為她難得一次正面回答震驚了。然後她扭頭就回了房間，把自己新亂七八糟做的一個小包給她掛上，“送你。”

說是亂七八糟，其實青綠色的布包上綉了長歌的飛羽紋和桃花花瓣，連黑色修成的咒文都給隱匿起來，還算可愛。

令玖正要推辭，楊長月堅定道，“你從天道軒轉到思齊書市之後，我還未送過你什麼。便當做是長歌門師姐送給師妹的小禮物吧。”

令玖聞言，什麼也沒說，只是一個動作。伸手從她頭頂比了比，緩緩的移過來，比到自己腰際。

楊長月：“……”友盡.冷漠臉.JPG

矮怎麼了？矮子就沒人權了嗎！等她從蘿莉進化成成女的時候，肯定一米八。

如果令玖也經歷過楊長月的時代，肯定就能找到形容她現在表情最為恰當的詞語，喪。

令玖伸手，露出一個似有似無的笑，揉了揉她的頭髮。

楊長月又開心了。她可不像是葉潛，會信什麼摸頭長不高之類的話。啊，快樂，蘿莉飛機場又矮冬瓜怎麼了？這年頭，可愛才是王道！

遠遠的，看到還算整齊的渡口，船隻便離了船隊，緩緩靠向岸邊。

莫環幾人也走了出來，對着楊長月拱手微拜。“三小姐……”

楊長月望着那越來越近的渡口，心中卻驀然生出一種遲疑來。

是怕找不到碎片，又或是怕修不好雙劍？

令玖站在她身後，“三小姐。”

楊長月回過神來，下船的木板已經接上了渡口。

她向前走了兩步，到下船的船板邊，彎腰微拜，“月照花林陣法，還有勞幾位師兄師姐圓場了。”

“不必如此。其實，本該是我等謝三小姐讓名才是。”

古往今來，但凡能結陣創生新功法的，皆是天縱之才。雖說此次只是在梅花三弄的基礎之上改進了效果，但傳揚出去，也是才名。尋常人，絕不會如她一般讓名如此乾脆利落。

何況她還只有八歲。

在金水鎮停腳的那一夜，太白先生就過來了。

大致說明了他們最終的決定，即是將新陣法交以莫環名義施用。

前因後果在楊長月腦子裏轉圈的時候，她沒有立刻回答，莫環還以為她不願如此，正在想如何能群避開朝廷話題說明問題之時，三小姐點點頭就那麼乾脆利落的答應了。

一個新型陣法，涉及江湖俠名，涉及功法署名，涉及門派聲望，她就乾脆利落的點頭了。

莫環以為她還不懂這些，道，“三小姐……新的陣法日後必然要傳給長歌子弟……也許還會寫成秘籍傳遍江湖……也許……”還要傳百年，千年……史冊留名……

楊長月完全無謂，笑道，“那莫師兄便做第一位學習的長歌弟子嘛……”

莫環道，“可功法署名……”

“原本就是自門中琴曲而來，也不全算是長月之功。何況今日有一，來日便有二，只是名字而已，無妨。”

何況，那一日後，她盤問過那些死掉的幽魂。今日討論陣法歸屬之原因，她心裏也清楚一二。

恐怕是太白先生擔憂她應付不了朝堂紛雜的局勢才出此下策。

運糧之事由九齡公友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左僕射裴耀卿牽頭，一旦糧食到達關中，糧價回落，又是大功一件。那麼聖人面前，裴張二人，必更得寵信。李林甫處境便會艱難。

至於被捲入的高力士……事實上早聞高在關中占良田千畝，又在上游截了鄭國渠流水做水磨磨面，此時南糧入關，他手中的糧食賣不出去就虧大了……

所以說，刺客不止一撥。涉及利益，連向來不和的高力士和李林甫都能聯手……

九齡公也太難了……

現下若是九齡公背後的江湖勢力長歌出了個還未長成還能自創功法的天才，那不必說就是一個活靶子。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無論是用來警告還是提前剪除羽翼，都是首選目標。

長歌素來奉行中庸之道，此刻李白大大要莫環來承擔外界目光……其實，也是為她分去了朝堂江湖的威脅。

她心裏是一清二楚，可是因天眼存在又不能直說……

emmm莫師兄你不要用那種目光再看我了，連我自己都要以為自己是什麼品德高尚純潔無瑕仁慈善良淡泊名利的堯舜禹在世了……

“既如此，便定下了。”李白問她，“長月欲以陣法何名？”

“……這，先生，陣法歸屬於莫師兄，是否應是莫師兄賦名更加合適？”主要……她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麼詩情畫意的名字啊……

“無妨。”

莫環也接口道：“還是長月師妹起名吧。”

楊長月：“……”飛羽……青霄？江月……？桃花……

“月照花林。”

感謝張若虛大大孤篇勝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感謝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黑夜，銀月，白梅，金羽。

思及那一夜驅散夜色的梅花與皎月，李白不禁一笑，“不錯。”

莫環點點頭，“既如此，便稱為月照花林陣法吧。”

李白走後，楊長月藉著夜色簡單的把陣法要領告訴他們。

其實也並不困難，只是在協調內息，和曲目接連之上有幾點要求罷了。

莫環等人就被迫調出氣影，一個抄禮運大同，一個抄禮運小康，一個用來抄梅花三弄的琴譜了。

莫環：我太難了。

楊長月在旁監督，純粹看他們的表情快樂了一晚上。

連着連三日，基本能同時完整抄錄一遍下來，在使用基礎陣法時，就勉勉強強不出岔子了。

莫環幾人長嘆：虧得三小姐還說不難……

只是他們四人的基礎內息協調已經耗時至此……

果然該說她不愧是抄了禮運篇一百遍的女人嗎……

她先將基礎的心法要領都教了一遍，之後又寫了本陣法運功和協調，接曲接力的進階版小冊子給他們講了一遍，還十分體貼的為他們找了一個找其他師兄弟練習的理由：因是那一日，危急之下施展此陣法，竟得了出其不意之效果。之後局勢安定，想再結陣，卻總覺得有些困難，想必是陣法新成，還不太穩定，故此想找諸位師兄師弟們再試試陣法……

莫環眾人目瞪口呆，然後感嘆道：年幼已有如此大局觀念，行事如此妥帖周到，忽略掉那個年紀，都不明白為何太白先生門主門主夫人為何會擔心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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