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一聲驚雷炸響,將她從噩夢中驚醒。她睜開眼的一瞬間,明媚的陽光瞬間充滿整個屋子。
屋內一片亮堂,窗外碧空如洗,那聲驚雷就像一個熊孩子的惡作劇,來的猛烈,消失得快。
她艱難地呼吸了一口氣,溫暖的氣體湧入她生了銹一樣的五臟六腑,擠得她心臟隱隱作痛。
她下意識抽動手臂,但手臂被繃帶固定住了。隨着她的扭動,監測她生命跡象的儀器發出滴滴滴的警告聲,
她奮力睜開眼睛,呼吸越發急促。
沒到兩秒鐘,房門被推開,穿着色色護士服的護士有條不紊地走進來,檢查她的身體。
她扭了一下頭,護士立即扶住她的臉,溫柔道:“沈小姐,你不要亂動,會牽動到傷口的。”
她有些懵,對於護士口中的“沈小姐”感到無比地陌生,但護士對她一口一個“沈小姐”,讓她不得不意識到,“沈小姐”即是她。
護士:“沈小姐你稍等一會,常醫生很快就會過來了。”
沈小姐舔了舔乾涸的嘴唇,聲音微弱地問:“沈小姐,是說我嗎?”
護士用一種看外太空奇異生物的眼神瞅她,黑溜溜的眼眸分明在說著兩個字——廢話。
沈小姐自覺有一點傻,但她確實不知道她自己是誰。她到目前為止的人生,是一片空白。她知道她應該有父母,但父母姓誰名誰,何處高就她答不出;她知道這是未來紀元,她是天落人,然而要她說得再具體一些,她就說不出別的了。
思來想去,她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她是人,一個沒有具體記憶的人。
而這結論,就如同護士無言的回答一樣,都是廢話。
沈小姐鑽破腦袋,都沒有想起關於自己的任何信息。目前她只知道,她現在被護士要求別動,她脖子和手臂上都綁着結實的繃帶,令她動彈不得。
過了大約五分鐘,護士口中的“常醫生”挺着圓鼓鼓的啤酒肚,攜帶一堆白衣護士風風火火地從門口拐了進來。
常醫生一到,護士即刻放開了她,轉過身,面對醫生:
“常醫生,沈小姐似乎失憶了。”
常醫生推了推眼鏡,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行,我早就猜到了。你去準備一下,給她進行全身的檢查。”
護士應了一聲好后,小步離開了寬敞明亮的房間。
沈小姐一動不動地盯着常醫生看,常醫生背手在後,俯下身,厚唇抿了抿。
“小凝,你還記得我不?”
又多了一個名字的沈小姐剛想搖頭,頭又給人定住了。
“你別動,只管說就是。”
沈小姐醞釀了好久,輕輕吐出一個“不”字。吐完后,她自個樂了——她就像金魚一樣,對着常醫生吐泡泡。
樂完,她疑惑地想,金魚是什麼,長什麼樣呢?
常醫生鬆開手,笑面佛一樣問她:“那你記得是自己誰不?”
“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嗎?”
沈小姐認真地想了想:“我不知道自己知不知道。”
常醫生:“你拯救過宇宙,你記得嗎?”
沈小姐愣了愣,宇宙的概念一下子冒了出來。
“有嗎?”她問。
常醫生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有的。”
“哦。”
沈小姐記住了他說的話,暗自驚訝——沒想到她這麼偉大,竟拯救過無邊無際的宇宙。
因為常醫生一直在跟她說她拯救時的光輝歷史,她的注意力被分散了許多,以至於當激光掃過她的身體時,她都沒有任何感覺。有感覺是在檢查結束以後,她忽然覺得頭痛欲裂。
被封鎖的記憶匣口突然裂開一個口子,大量的日常常識瞬間佔據了她的腦容量。她不顧醫生的勸導,用手指扣住了頭皮。
斷斷續續的咽嗚聲從她嘴裏冒出,她一下子委屈極了。
宇宙根本不可能被她拯救,古往今來,不管人類多麼努力,始終探測不到宇宙究竟有多大。她連宇宙的邊緣都沒摸到過,談何拯救宇宙呢?
常醫生騙了她,她一邊抽泣,一邊扎常醫生的小人。
“小凝,小凝……”
沉穩的聲音自遠處傳來,寬厚的胸膛隨之而來。有人抱住了她,她看不到來人的臉,卻對他所給予的溫暖極為安心。
撕裂頭皮的極致疼痛隨着她的心安漸漸淡了下去,她眨了幾下眼睛,晶瑩的淚珠從她眼睫毛上抖落。
男人那有力的手臂抱起了她,有些沙啞的嗓音低低地在她頭頂響起:“常舟,怎麼樣了?”
常醫生“嘿”地一聲,示意他邊走邊說。沈小姐靠在陌生男人的懷裏,任由他把自己抱回到床上。
躺下后,她才看清了男人的模樣。
他穿着一身修身的灰黑色軍裝,肩帶金色麥穗,麥穗身後,金色的太陽露出一半的身子。他的五官端正,稜角分明,一雙灰褐色的眼睛深陷進眼眶。
因為他總是繃著一張臉,所以給了沈小姐一種不好相處的第一印象。
她仰頭看着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男人,面對她的打量,他幾不可聞地嘆氣。
常醫生:“老沈啊,依目前來看,小凝是得了解離性失憶了。別說你我了,她現在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這樣……”男人看着她,沉默了好一會,“多久能恢復嗎?”
“暫時不清楚,具體的情況,得等對她腦部的詳細分析出來才可以得知。”常醫生捏着下巴,搖了搖頭,“但是她的身體,有點懸。你剛才也看到了,連最溫和的激光掃過,都會引起她巨大的反應,要想恢復記憶,得等一段時間過後再說。”
沈小姐不知道他們在神叨些什麼,由於她記不得具體的東西,腦子都感覺輕飄飄的,比坑人的棉花糖還空。
實在插不進兩個老男人之間的對話,她乾脆望着格子花紋的天花板,慢慢地消化剛得到的“知識”。
她說不出來當下具體的年代和日期,但她知道這是一個科技高度發展的時代,人類已經邁入了外太空。一個國家的疆土不再局限於某個星球上的某塊土地。
現在比有錢,都不說資產多少了,張口直接說有多少顆私人星球。而她所在的國家就擁有着上千顆的附屬行星。
宇宙之大,暗月系只是其中的一條支流。在暗月系中,分佈有幾百個國家。
其中她的國家名為天落,天落國只有一個民族,天落族。
天落人以兩大性別,三大屬性劃分人群。
大概念上,以男女劃分性別;其次在男女中又根據基因劃分出三種屬性,這三種屬性分別是各方面綜合最強的Alpha,天賦體質等中庸的beta,以及生育能力絕佳且具有固定發情期的omega。
因為基因的緣故,Alpha生來天資聰穎,自我治癒能力近乎恐怖。這類人,哪怕是被捅了一刀,只要處理得當,不過三天傷勢就可以基本痊癒。雖然Alpha只佔總人口的5%,但這類屬性的人掌握着國家重權。
beta是整個國家的中流砥柱,他們吃苦耐勞,長於勞動,普通beta能夠做到十幾天不眠不休,也不會對身體機能造成任何影響。
最次的omega,被稱為“載體”,即主要的作用是繁衍後代。omega普遍體質極差,受不起一點摧殘。數量就同Alpha大致相等,大約佔人口總數6%,但對人口增長貢獻率達到60%。這對人口繁衍率極低的暗月系來說,他們是一個國家未來的重要人口保障,所以他們被天落的法律列為了重點保護對象。
Alpha和omega的體質相對於beta而言,尤為特殊——Alpha可以標記omega,被標記了的omega除非採取特殊醫療手段,去解除與Alpha的關係,否則omega一生只能忠於一個Alpha。
他們之間特殊的關係被稱為“契約關係”,像簽訂了具有強制效應的合同一樣,Alpha與omega的關係一旦成立,連靈魂也會被束縛。
她努力將所有信息都往自己身上想,然而並沒有任何新的發現。等到她回過神來時,神神叨叨的常醫生已經離開了,另一個中年男人則留了下來。
他坐在四腿的木椅上,視線高於床。
沈小姐即使不動,也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他在看她。
“沈凝,”他輕聲道,“你叫沈凝。”
得到了名字的沈凝恍惚了一下,她喃聲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他接着道:“我是你父親,沈行燃。”
她眨了一下眼睛,“唔”了一聲,以示了解。
沈行燃的聲音停頓了幾秒:“父親就是負責……照顧你的人,你明白嗎?”
沈凝:“我知道。”
她只是沒了記憶,不是沒了智商。
由於不能轉頭,睜着眼睛又太累,她便閉上了眼。眼睛一旦閉上,縷縷的睡意就會狡猾地纏上來。
沈凝有些乏了,她掀開眼皮,餘光打量了一番沈行燃。沈行燃端坐着,雙手平放在膝蓋上,臉部的線條拉得很緊。若不是他灰褐色眼眸中流露出的關切之情觸動了沈凝的某根心弦,她都想從口袋掏出錢,雙手捧送給他,求他放過可憐的自己了。
“哪裏不舒服嗎?”沈行燃第五次問了這句話。
沈凝已經從頭說到尾了,這次她只好說:“心裏不舒服。”
沈行燃立即追問:“具體哪不舒服?”
她默默閉上了嘴,不接話。短暫的接觸讓她無比確定,她這便宜老爹是個缺心眼的人,她已經巴不得他走了。
“我困了。”
她怏怏地垂下眼瞼,因為什麼都不知道,她連難過都找不到理由。
沈行燃給她蓋好被子,面容嚴肅:“好好休息,我晚上再來看你。”
到了晚上,沈凝已經能自由活動脖子了,除了不能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旋轉外,她想怎麼扭就怎麼扭。
飯點剛到,說要晚上來的沈行燃如約出現了。對於他的到來,沈凝頗有小抱怨。倒不是說不想見到他,而是不想見到他一個人來,她在冥冥中,似乎在等待着誰。
沈行燃照例摸了摸她的頭,問候了她身體的各個器官。他愛用一種科研精神認真仔細地詢問,於是沈凝便也以一種求真務實的態度回答了他的每一個問題。
父女兩之間的交流,就像是某兩國領導人在開座談會一樣。沈凝無語是無語,還是陪她的便宜父親把戲演了下去。
戲演得正嗨時,清脆的腳步聲如山間滴泉,由遠及近,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伯父。”穩而沉的腳步聲戛然而止,她隨沈行燃一同往門口看去。
來人停立在門框旁,手戴純白絲套,身着袖口為紅的黑色軍服。她如同一棵筆直的松柏,重心垂直地面。
她先是低着頭,待沈行燃由衷地鬆了一口氣,“嗯”了一聲后,她抬起了頭。
她的臉型偏圓,眉距適中,具有古典美人的氣韻,最吸引沈凝的是她那雙宛若汪洋大海的碧藍色眼眸,眸中似乎閃爍着粼粼光斑。若是能少點清冽的氣質,她應當會是一個溫柔的人。
對於陌生的來客,沈凝的腦海中兀地閃現出了兩個字,但那兩個字並不清晰。本着不會就問的好學精神,她問道:“你是誰?”
來客長久地沉默着,沈凝不安地補充了一句:“我是不是認識你?”
“小涵……”一聲嗟嘆幽然蔓延,沈行燃站起身,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沈凝的視線。
“別見怪,她失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