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沉寂的黑夜裏,屋中的光線總是不夠明亮。
元若回頭看了眼,卻瞧不清沈棠的面容,這人低着頭,都沒有與她對視。也許是在這一瞬間動容了,終究是割捨不掉,元若遲疑片刻,而後溫和地說:“不會。好好睡一覺,明早出去吃飯,到時候我來叫你。”
沈棠沒有應聲,還是保持原樣坐在那裏。
元若出去,把門帶上。
這天晚上,兩個人都沒怎麼睡着覺,元若一直在想之後該如何安置小孩兒。生活、讀書,各種開支,還有一大堆麻煩事,她沒錢,也沒太多的心力。
養活自己一個人都難,這還多了個高中生,更難。
翌日,元若給老兩口打了電話,講明了這邊的情況。
老兩口的意思是把沈棠接走,反正夫妻倆都退休了,有那個空閑時間照顧高中生,錢也不是大問題,養一個半大的孩子能費多少,給點學費生活費就差不多了。但元若沒讓,只是知會那邊一下而已,既然答應了,肯定不會出爾反爾。
再者,青春期的小姑娘跟老一輩代溝太大,畢竟快高三了,還是不要再隨意折騰。
當天下午,元若帶着沈棠去把行李全都搬過來,又置辦了一些必用品,算是給小孩兒安安心。
晚上,她特意在家做飯,讓沈棠給自己打下手,時不時跟對方搭兩句話,勉強緩和一下氣氛。
沈棠較為沉默寡言,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着,像是不大想說話。
元若揉揉這人的腦袋,溫聲說:“別那麼生分,就當是自己家,你也不是外人。”
小孩兒張了張嘴,囁嚅半晌,欲言又止,許久,輕輕說:“謝謝。”
元若也不是那種特別擅長溝通和交流的人,講不出太好聽的話,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對方,用餘光打量了一會兒,她遞了個小盆給沈棠,讓幫着洗菜。
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里,兩人的相處模式都是如此,小崽過於小心翼翼,生怕哪裏做錯了。她會早起,會晚睡,會不着痕迹地觀察元若的反應,把家裏打掃得乾乾淨淨,連沙發上的抱枕都要整齊擺放好。
元若想過跟她認真溝通,但最終還是沒有,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孩兒還能做什麼呢,無非是想多做點活來緩解自己的焦慮不安,不讓她做這些,她反而會更難受更忐忑。
沈梨留下的“遺產”不止沈棠,還有一堆扯不清的爛攤子,現在都落在了元若頭上。
元若大可以不管,可無奈還有個小的,要想過安心日子,要護着這人,只能把這堆爛攤子接下,不然以後指不定要出什麼岔子。
沈梨把別人撞殘,剩下的賠款是元若給的,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條款,反正該負責的都得負責。不管怎麼說,被撞的那家人也不容易,主要勞動力是農民工,過得比她們慘多了。
那時候的元若手裏並不寬裕,還是向姜雲借錢才能維持下去。她沒跟沈棠提過這些,只說當年分開時,沈梨給過自己一筆錢,現在就當是抵平了。
做完這些事之後,等一切塵埃落定,元若給沈棠辦了寄宿,不讓小孩兒長期跟自己住在一起。倒不是她不願意跟沈棠住一塊兒,只是想着不影響小崽學習,而且沈棠也有這個想法。
隨後的一年多時間裏,元若過得不太好,舉步維艱。她那時在一個私企上班,996是常態,雖然工資水平不錯,但升職無望,一直被打壓,上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始終不給準話。職場競爭大,在那種大環境下做什麼都十分艱難,想要混出頭是不太可能的。
人嘛,不會一輩子都好運,讀書升學就夠幸運了,工作以後哪還有這麼輕鬆。
那年的年末,元若的賬戶上空空蕩蕩,欠款還完了,手裏沒剩幾個子兒,連給老兩口買像樣禮品的錢都拿不出來。
楊何英一邊心疼一邊罵她管閑事,但這種話不會當著沈棠說。老兩口轉了兩萬塊錢給她,讓有事就找家裏。
亦是這時候,元若去大哥家,幫着嫂嫂烤餅乾時,嫂嫂笑着說:“你會烤這個,要不開個店吧,賣麵包啥的。”
她第一反應就是拒絕,沒錢,搶都搶不到足夠的資本。
可嫂嫂沒太在意,哂道:“我們有,可以借給你。”
元若以為這是客套話,便沒當回事兒,於是順着話就接了,還半開玩笑似的地說自己要去考證。
誰能想到嫂嫂和大哥還真給轉了錢,簡直乾脆。
他們夫妻倆都是強人,有着體面的工作,這些年裏攢了不少存款,都沒怎麼用過。幫襯元若是兩個人商量過的,共同決定,雙方都沒意見。
辭職開店是元若做過的最大膽的決定,孤注一擲,只天塌下來都得成功。
把店面落到大學城東路是何妤的建議,那邊人流量大,學生多,客源不是問題。
周圍的朋友幫了元若許多忙,也是沈棠一直在陪着她。
忙累到昏天黑地,每天都有一大堆事要做,那時的元若累得半死,有時候回到家動都不想動一下。
這時候沈棠已經讀大學了,報考了C大。
小崽很爭氣,幹什麼都能成,還會照顧元若。那一陣子,這人時常從學校回來,幫着打掃屋子做飯什麼的,有時還會去店裏幫忙。
蛋糕店剛開業,請不起員工,店裏就元若一個人,既是老闆又當收銀員。小孩兒的懂事讓元若輕鬆了一些,至少壓力沒那麼大,有個人陪着總是好的。
有一回元若累暈在烘焙室,還是沈棠最先發現,背着她去的醫院。
元若在醫院打了兩天吊針,這人就陪護了兩天,課都不上了,根本說不聽。
再後來店裏就請了一個員工,也就是小陳。
其實那時候元若是不願意請員工的,想着能省則省,然而沈棠做主發了招聘,並在十幾天後轉了兩千塊錢給她。
這兩千塊是小崽人生中的第一桶金,熬了將近半個月,東拼西湊到處找活,最後才這麼一點,然後全給元若了,自己一分錢都沒留。
萬事開頭難,慢慢就好了。
熬過最苦的時期,之後所有的付出都會得到相應的回報。蛋糕店選址選得太好,初初開業那陣不咋樣,到後來營業額一直上漲。
賺到的錢,大部分用以還債,再除去店裏的資金,剩下的才是她倆用的。
兩個人一起吃過苦,所謂的距離感便逐漸消失,變得更加親近。
元若真正接受了沈棠的存在,而沈棠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小孩兒變了許多,雖然還是文文靜靜的,但對比剛過來時已經好了不少。
元家那邊亦打心底里接受了沈棠,把她當一家人看待。
失去的傷痛總會被撫平,日子一天天過去,不管是孟晴雲和沈父,還是沈梨,他們在活着的人心中留下的痕迹也會漸漸淡去。
當懷念起他們,楊何英總是會絮絮叨叨地說一大通,會跟元若感慨:“他們要是還在,肯定又是另一番光景。小棠這麼爭氣,阿梨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你孟阿姨和沈叔叔也挺好,一大家子都厲害。”
元若不會接話,不想讓沈棠聽見這些。
只是有一回,沈棠主動問:“你想她嗎?”
彼時元若正合眼躺在沙發上休息,臉上還敷着面膜,一時沒能反應過來,聞言,偏頭瞧了眼對方,反問:“想誰?”
沈棠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姐。”
元若怔了怔,沒太明白為何這樣問,老半天都給不出一個準確的回答,憋了良久,只能再問:“你想她了?”
沈棠沒立馬應答,眼皮子一垂,這才輕聲說:“有點。”
那會兒臨近清明,正正是祭拜親人的時節。元若沒往深處想,只當她是思念沈梨了,便柔聲寬慰了幾句,並承諾過兩天會跟她一起去上墳。
當晚在下小雨,天氣不太好,淅淅瀝瀝着實煩人。
在外忙活了大半天的元若太疲憊,躺了沒多久就睡著了,等再醒來時身上已經蓋着一張毯子,電視也被關掉。
廚房裏有燈光泄出,光線有點刺眼。元若虛着眼睛往那邊看,沈棠正在廚房煮東西,給她做宵夜。
元若忍不住喚了對方一聲,嗓音很輕。
沈棠回頭,“醒了。”
掀開身上的毯子,元若過去。
還沒走進廚房,這人卻說:“你別進來,馬上就好了。”
她湊過去看了看,“煮的什麼?”
“鱈魚粥。”沈棠說。
不止粥,還有別的吃的,玉米餅,炒花甲,蒜香蝦尾。
都是元若之前隨口提過的東西,有時候嘴饞了想吃,點外賣不衛生,自己又不願意動手,念兩句就當吃着了。
“大晚上的,幹嘛弄這麼多,肯定吃不完。”她說。
“沒事,可以放冰箱。”
元若唔了一聲,嘗了顆蝦尾。她只顧着吃,沒太在意旁邊的人,等到回頭時,卻發現沈棠在望着自己。
這人的眸光深遠,裏頭似乎潛藏着難以察覺的別樣心思。
元若心頭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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