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情23

縱情23

夜裏的天氣變化極端,上半夜悶熱,下半夜下起了小雨,綿密的雨點淅瀝,玻璃窗戶被打濕,整個C城都被洗刷了一遍。

元若做了一個夢,燈光昏沉氤氳的房間裏,光影虛幻朦朧,氣氛壓抑到極致,她摟着對方的肩膀,光滑的下巴微微揚起,白細的手指穿過了那人茂密的烏髮……

這個夢冗長,不真實,亂不可分。

她的心都在砰砰鼓動着,一下,又一下,都快跳出胸膛。

窗外的雨稀里嘩啦,沒完沒了。

夢裏,房間的窗帘是緊緊拉上了的,不論周圍明亮或黑暗,遠處街道上的光都無法將這裏的昏沉打破。

那人小聲地喚她:“元若……”

直至前方天光大亮,她驀地醒了,一睜眼卻是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外面的雨愈下愈大,噼噼啪啪打着玻璃窗,高樓之上盤旋呼嘯的風嗚嗚作響,陣勢駭人。

偏頭看向外面,窗帘沒有拉上,一扇窗戶被打開,地上被雨水淋濕了一小塊地方,只剩紗窗孤零零擋着狂肆的風雨,這些都與夢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元若遲鈍地反應了許久,感受着陣陣涼風吹拂,好一會兒才動了動身子。她的衣着完好,還是昨夜那套,身上還殘留着難聞的酒氣。

仔細回想了下,卻記不起昨晚發生過什麼了,只隱約記得最後是沈棠把她送進了房間,別的都忘了。

元若昨晚喝了度數較高的紅酒,後勁兒大,到後面就徹底斷片了,完全想不起來到底怎麼回事。

宿醉的感覺不好受,頭疼,還有點犯噁心,靜靜在床上躺了會兒,元若曲起一條腿,覺得有些不舒服,便起床進浴室泡了個澡。

水比較熱,不過由於天氣涼爽,泡着還是挺舒服。

她把毛巾打濕水再擰乾,然後捂在臉上,就這麼直挺挺躺在浴缸里緩緩神。

外面的雨聲煩人,風卷烏雲天地飄蕩,到處都昏暗,浴室里沒有開燈,亦沉悶得很。

浴缸中的水放得太滿,正不斷地往外流,濺濕了周圍的地面,牆上的鏡子矇著一層水霧。

思緒實在煩亂,平靜不下來,元若拿開了臉上的毛巾,胸口重重起伏了兩下,重新呼吸着新鮮空氣。她極力回想着昨晚的一切,可越是這樣就越想不起來,只隱隱記得自己被沈棠抵在了沙發上,對方湊了過來……

然後……

記憶在這裏斷了層,模模糊糊的。

大抵是昨夜的夢境太過深刻,她分辨不出真實和虛幻,搞不清楚到底孰真孰假,有些事情是真的發生過還是自己做的夢。

所有的事情都很不真實,如同外頭呼嘯而過的風,一會兒就消散了。

元若擰了擰眉頭,腦海里忽然跳出些許畫面。

沈棠抱着她進了房間,把她放到床上,房間裏黑魆魆,門是關上了的,對方摸着黑給她倒水,就像上一次她照顧這人一樣,接着喂她喝水,她喝得有點急,水都灑了。

沒過多久,不知是沈棠主動摟住了她,還是她自己把對方抱住了,兩個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

接下來……

元若沒有任何印象了,腦子裏一片空白。

應該沒怎麼樣,不然自己肯定感覺得到,她只是有點心煩,心裏不踏實。

以前也喝醉過,但沒有哪一次會亂來,都是喝醉了就老老實實睡覺休息,這回獨獨例外。不管之後有沒有發生什麼,她跟沈棠在沙發上歪倒在一塊兒是事實,還抱在一起了,那麼親密無間,超過了本該有的界線。

那時她還是清醒的,不至於醉到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

元若掬起一捧水拍在頸間,又往臉上抹了把水,往浴缸里再沉下去點。

當真是糊塗了才會做出這些匪夷所思的行為。

她仰起頭靜靜躺了十幾分鐘,待心情勉強平復下來,這才拿起毛巾擦洗自個兒。

泡完澡再披上一張浴巾,在鏡子前站了幾秒鐘,隨後才把燈打開。昏暗被柔白的燈光驅散,鏡子裏的場景也陡然轉變,一滴水倏地滑落,拖出一道深長的痕迹。

元若伸手抹了抹鏡面,把頭髮披散開。

鏡子中的她面色不錯,濕潤的唇很紅,左耳上有水。她盯着裏頭的自己看了會兒,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可又說不上來,擦掉耳朵上的水珠,她不由自主用指腹磨了磨自己的嘴角。

彷彿那裏還留有餘溫,曾經被溫柔地觸挨過。

突如其來的念頭乍然閃現,元若自己都愣了一下,旋即趕緊打住,不再亂想。

拿毛巾搓了搓頭髮,用吹風機吹得半干再出去。

因為窗戶沒關,又是才洗了澡出來,房間裏還有點冷。元若忍不住裹緊浴巾,往外面瞧了眼。

天色昏沉沉,大片大片的烏雲籠罩在上方,看樣子這場雨還會繼續下,一時半會兒不會停歇。遠處的街道空蕩蕩的,車子都少了很多,大雨天沒人出來,連小區樓下都寂靜,沉鬱而清凈。

雨點隨風往屋裏飄,紗窗根本擋不住。

元若立馬過去把窗戶拉上,接着又把窗帘合攏,再把燈摁亮,打開衣櫃找衣服。

連夜到天明的雨讓氣溫降了不少,穿短袖都有點冷,只能穿長衣長褲。

她隨便找了身衣服換上,然後收拾一下,再把窗帘拉開。

這樣的天氣讓元若有些不適應,之前還是紅火大太陽曬得不行,睡一覺起來卻大變樣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望着外面遲疑不決,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摸出手機看了看。

微信上有消息,不止一條。

聞姐和何妤她們發了好多條過來,都是昨晚發的,問是否安全到家。而最新的一條則是沈棠發的,這人在六點多就出門了,說是下午才回來,也沒講到底要出去做什麼。

元若抿抿唇,想了想還是沒回這人的消息,昨晚的種種有夠荒唐,還是先各自冷靜一下。

下着雨看天估摸不出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隨便弄了點吃的,元若給小陳發了條短訊,讓關閉今天的線上平台。

下午雨稍微小了點后,她開車過去。其實店裏壓根不忙,不去都可以,但她還是去了。

這種天氣做不了生意,街上人影都見不到幾個,小陳都在收銀台後玩手機,趙簡還是老樣子,打遊戲打到忘我。

元若也坐在收銀台後守着,不過沒玩手機,心不在焉的,無聊了就看看外頭的馬路,或者檢查一下貨架上的蛋糕和麵包有沒有過期。

趙簡頭也不抬地提醒:“老闆,我都查過了,不用再查,都沒過期,快要到期的全放在促銷架子上了。”

元若頓了頓,還是繼續檢查。

“我再看看。”

趙簡沒說什麼。

小陳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一會兒看手機屏幕一會兒看天,念叨了句:“這天氣真是,要麼熱得要命,要麼大雨不停。”

“每年都這樣啊,”趙簡說,“習慣就好。”

“哪有,去年就沒怎麼下雨。”

“小棠出去參加比賽的時候就在下雨,持續了好幾天,你忘了?”

……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不多時就把話題扯到沈棠身上。

小陳忽而直起身子,問元若:“老闆,棠姐今天會過來嗎?”

元若還在整理貨架,背對着回道:“她有點事,應該不來了。”

“什麼事啊?”小陳問,語氣惋惜,她回回都盼着沈棠能過來,這不來還不太習慣。

元若哪裏清楚,沒應聲,逕自忙自個兒的。

五六點的時候雨停了,還出了太陽。燦爛的陽光刺眼,斜斜照在玻璃門上,整個蛋糕店都映襯在金色之中,整條街道都染上了同樣的色彩。

東路的商鋪多,大雨過後的街上幾乎沒人,連輛車都看不見。

瞧了眼時間,元若猶豫要不要回去,可乍一想到家裏還有一個人,還是遲疑了。

她去了休息間,打算獨自待一會兒,但還沒來得及過去,小陳倏地笑吟吟說道:“棠姐來了!”

元若頓住,轉頭望過去。

沈棠提着盒飯來的,四個人都有。

小陳趕快過去幫忙提東西,還喊了元若一聲,並跟沈棠說:“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走吧走吧,去後面。”

沈棠不着痕迹地瞧了元若一眼,解釋:“過來找趙簡,有點事。”

正在埋頭打遊戲的趙簡說:“昨天做了個東西,但是出了點小問題,就讓小棠過來幫我看看。”

都是學計算機的,確實應該找沈棠。

元若站在一邊看着,沒說話,只不動聲色地瞧了瞧趙簡。

恰巧趙簡放下手機站起來,準備去吃飯了,他無意對上了元若的視線,被看得心頭髮怵,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神色不自在地問:“老闆要一起吃飯嗎?”

一旁的小陳好奇地看向他,搶在元若前面說:“肯定要一起吃啊,這雨才停,而且棠姐都買了四份飯,怎麼會不一塊兒吃。”

趙簡不自然地笑了笑,上前幫着提東西。

雖然買的是盒飯,但這頓晚餐還算豐盛,四個菜一個湯,還有一份鹵煮。

元若沒怎麼吃,只動了幾筷子。沈棠給她盛了小碗湯放面前,她沒立即喝。趙簡笑呵呵地端起湯喝了口,沖小陳說:“這湯不錯,好鮮,你也嘗嘗。”

小陳什麼都不知道,傻愣愣聽進去了,真盛湯喝,還滿足地說:“確實好好喝,棠姐,你在哪兒買的?”

沈棠說:“街口那家店,岔路口那裏。”

三個人在聊天,元若沒怎麼說話,就在旁邊聽着,最後還是端起湯喝了。

晚些時候元若開車帶着沈棠回去,兩人一前一後坐着,沈棠沒坐副駕駛,主動去了後方。一路上車子裏都安靜,在空曠的街道上行駛,很快就駛入小區前的那條街。

最終還是沈棠先開了口,這人狀似無意地說:“今天去了趟學校,有個師兄打了電話,事情有點急。”

解釋上午為什麼不在家,不是故意躲避。

元若稍稍用力捏緊方向盤,看着前方雨水濕滑的道路,一會兒才嗯了聲,問:“現在怎麼樣了?”

“問題解決了,數據出了點小問題。”

雙方都閉口不談昨夜的一切,好似未曾經歷過。

元若不太適應這樣僵滯的局面,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問了問學習上的事。

兩三分鐘後車子進入小區的停車場,她倆下車,坐電梯上去。

這個時間點正是上班回家的高峰時間段,進電梯的人不止她倆,負一樓就有四個人,到了一樓更是上來了一堆居民,甚至有個人推着一個疊放滿貨物的小車。元若和沈棠是最先上去的,如此就不可避免地被擠到了角落裏,不知被誰推了一下,元若險些沒站穩,好在被眼疾手快的沈棠穩穩扶住了腰。

兩人被推擠到一處,因着旁邊就是小車,空間有限,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元若不好亂動,身後又是一個提着包的男人,對方離她很近,稍不注意就會挨到,沒有辦法,她只能保持着一個姿勢不動。

沈棠背抵着電梯角落,長眼一垂,而後拉了元若一下,再將手虛摟在元若背後。

元若身子一僵,感覺到對方的手就在後面,終究還是沒有避開。

就算想躲,前後左右也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她倆挨得極近,可又不至於觸碰到,中間隔着一線距離。

元若稍仰起頭,恰巧沈棠微低下身子,兩人的唇差點碰到,一瞬間險險擦過。元若怔了怔,扶着電梯壁的手收緊,她直直對上沈棠的視線,忍不住暗自輕咬着下唇,不過隨即又恢復如常,當做沒察覺到。

雖然沒有碰到對方,可轉瞬即逝的暖熱氣息卻讓人無法忽視,這般要挨不挨的樣子,教她倆都回想起了沙發上的場景。

那時也是這樣,酒氣在兩人之間傳渡,呼吸比現在還要熱,元若抓住了沈棠的衣角,而沈棠則把手撫在元若的頸間。

只差一點,那麼一丁點的距離,她們的唇就會挨到。

搭這趟電梯的居民都住高樓層,推小車的那個人最先下去,電梯裏霎時就多出了一大塊空地。前方的男人讓開,往中間站,其他人也紛紛往中間走了小半步,元若遲疑半晌,還是跟隨着大眾,並轉身朝向電梯門口。

電梯上上停停,倒數第二下去的就是她們。元若先開門,進去后換鞋放包,沒有等沈棠。

有人打電話過來,她趕緊接起,是楊何英打的。

沈棠后一步進門,不慢不緊地收拾了下玄關才進去。

這通電話沒持續多久,不到三分鐘就結束。元若進了房間,老半天都沒出來,直到快十一點了才出來倒了杯水喝。

沈棠還在外面,把客廳的燈關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到聲響,這人回頭望了眼,眸光微動,可一句話都沒講。

元若腳下就像黏住了似的,默不作聲倒了兩杯水,一杯自己端着,另一杯放茶几上給對方。

她柔聲說:“別熬夜,該睡覺了。”

“嗯。”沈棠應道,把杯子端起來。

元若欲離開,可還沒轉身,面前的人忽然問:“要不要看會兒電視?”

她一愣,莫名的,還沒反應過來就坐下了。

電視裏放的職場連續劇,男女主角都是當下比較出名的明星,長得都挺好看。

其實元若不喜歡這種劇,她不愛看電視,平時窩沙發上看劇都是為了打發時間,剛才出來之前她就想着接杯水就回去,但不知為何就坐到了這裏。

她用餘光瞥了下沈棠,這人單手拿着杯子,面色正常,視線一直放在屏幕上。

也許是察覺到她在偷看自己,沈棠又說:“我上午在學校遇到艾寧了,她跟她朋友一起。”

元艾寧不是C大的學生,她學的商務英語,在另一個學校。

元若問:“她去做什麼?”

“好像是找人,”沈棠說,“去了操場那邊。”

元若點點頭,喝了一小口水,還是盡量找點別的話接上。

時間已經很晚了,漸漸的她們都有點困,可是誰都不開口要回房間休息,兩個人心思各異,卻隻字不提那些事,電視裏的劇情也無人關注。到最後還是元若實在乏累,眼皮子都快睜不開了,她往後仰了仰,將一隻手撐在身後,但一個不小心就壓到了沈棠的手背。

這個舉動真是無心的,想避開已經晚了。

元若下意識要拿開手,但乍一想到這樣好像太刻意了,她遲緩了會兒,不由自主就做了個握緊的動作。

沈棠的手涼涼的,應該是晚上穿得太單薄了。在被壓住的一瞬間,她條件性動了動手指,指尖在元若手掌里輕劃了下。

若有若無的觸感讓元若腰背都僵直了,像是被鴉羽輕輕拂過掌心,有些癢。

元若還是及時拿開了手,換了只手撐着。

沈棠偏頭看來,須臾,又轉向電視機。

之後誰都不再開口,元若先進了房間。

一夜輕風拂動,好眠到天亮。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不冷不熱,溫度適宜。

由於昨天晚上楊何英打過電話,元若今天就沒去店裏,沈棠也沒去學校。

老兩口一塊兒過來了,提着八隻新鮮肥美的螃蟹。

中秋節前後是吃螃蟹的時候,老兩口早早就把東西訂好了,這才拿到商家送上門的螃蟹就先送到這邊來,順便到這兒看看。

元若天剛亮就出去買了菜,等楊何英和元利和一進門就開始忙活,而沈棠則幫着端茶倒水。

四個人坐着聊了聊,時間差不多了,元利和與沈棠去廚房做飯,娘倆就留在客廳邊看電視邊擇菜。

楊何英就愛看那種家長里短的連續劇,心情好得不行。

元若跟着聊了些家裏的事,楊何英叨叨了很久,說著說著,她瞅了元若一眼,悄聲問:“你那個朋友呢,上次不讓你有空就帶回家么,要不要今天中午就喊她過來吃頓飯?”

這話教元若一怔,她都沒想到楊何英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生怕她找不着對象似的,連大中午喊人過來吃飯的想法都有了。

她有些無奈,好笑地說:“媽,你在亂想什麼啊,哪來的朋友。”

楊何英略微不滿:“你說哪個朋友?”

“不是那樣的,艾寧搞錯了,上回就跟你解釋過,你又不信。”元若說,拿着老人家沒辦法,又不能講重話,“我跟那個人沒關係,早都沒聯繫了。”

言罷,她又多解釋了幾句,反正不能讓楊何英繼續誤會下去。

知道楊何英就是心急,也是擔心她,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得講清楚。

楊何英本來還挺期待見到余璇的,老人家現在看得開了,想着元若要是能找個合適的姑娘安定下來就最好了,她的思想還是有些守舊,總擔心兒女的終身大事。

聽到元若解釋這麼多,楊何英不免有些失落,念叨了兩句。

元若當做沒聽到,左耳進右耳出。

只是甫一抬頭,她發現沈棠就在不遠處站着,手上端着果盤,也不知道在那裏站了多久了。

這人肯定聽到了她的那些話,關於余璇的。

元若望向電視機,佯作沒瞧見。

沈棠走過來,把果盤放桌上,對楊何英說:“伯母,吃水果。”

楊何英笑笑,誇她懂事。

其實四年前元若收留沈棠那會兒,楊何英與元利和主動提出過要把沈棠帶過去,畢竟當時的元若沒那個能力,自己都過得一團糟,但是元若沒同意,還是讓沈棠留在自己這邊。

雖然沈棠平時都住在學校,但逢年過節還是得離開那裏,她跟老兩口的感情不深,不僅非親非故的,代溝也大,住在老房子那邊不合適。

現今看到沈棠過得還行,人也優秀,楊何英還有點感慨,也深知元若的辛苦。待沈棠回到廚房,楊何英小聲地說:“小棠也不容易,這孩子聽話得很。”

元若笑笑,“過幾天要開學了,十二月份要考研,她最近都比較辛苦,幾乎每天都要去實驗室忙。”

“你也是,這幾年費心了。”楊何英說,自是心疼女兒。

幫別人養孩子這種事,擱平常人身上還不得經受多少風言風語,幸虧元若早就搬出來一個人住了,周圍的鄰居都不清楚這些。但除去這些,元若承受的壓力還有很多,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輕鬆。

元若沒太在乎這些,回道:“她比較聽話,不用我操心。”

楊何英沒再說什麼,只看了看電視機柜上的相框。

那張照片是在老房子附近拍的,以前的事,難說。

老兩口三點多走的,離開之前,夫妻倆硬塞給元若一個信封,讓走了才能打開。

元若有些無可奈何,最後還是收下,她知道信封里裝的什麼。

是現金,整整一萬。

她還欠自家大哥二十多萬,老兩口都清楚,所以時不時就把退休工資攢一攢,悄悄給她一些,希望她能早些還完欠款,能幫襯一點算一點。

今年蛋糕店的生意挺好,元若真的不缺這點錢,她計劃明年就能徹底還完那二十多萬,眼下還要“啃老”,心裏是又無奈又感動。

送走老兩口,元若讓沈棠幫着收拾屋子,順道給房間和客廳做大掃除。

“伯父跟我說起你了,講了很多以前的事。”沈棠倏爾開口。

元若好奇,“什麼事?”

“小時候的事,說我總跟着你跑,經常去你們家。”

確實是這樣。

當年的沈棠就是一個悶悶的小孩子,跟現在不太一樣。

元若回想了下,應道:“好像是,不過你都不搭理我,怕我,老是躲着藏着。”

沈棠擰乾帕子,瞧了這邊一眼。

“我都不怎麼記得了,沒什麼印象。”

元若講了些以前的事,其中有件記憶尤深的。

“你三四歲時讀幼兒園,離我們學校不遠,有一天下午沈叔叔忘了去接你,你就偷偷跑了出去,到我們學校去找你姐,記不記得這個?”

沈棠搖搖頭。

元若莞爾,“你姐讀二班,我在一班,你找錯了教室,找到我那裏,當時我在上自習,老師不在,你不肯走,攥着我的衣角不鬆手,非得跟着。後來我把你送回家,沈叔叔急得要死,還差點報了警,生怕你被拐跑了。”

當年的沈棠才多大啊,小小的一隻,也不知道怎麼找過去的,認準了她就死都不放,拉都拉不開。

一想到這些元若就感慨,又說了說沈梨和沈家其他的人。

沈棠一直聽着,用帕子擦擦電視櫃,當拿起相框時,無端端就意味不明地問:“你想她嗎?”

元若當即愣住,儼然沒料到這個問題,憋了半晌卻不知如何回答。

一會兒,她才說:“你姐很好。”

擦乾淨櫃枱面,沈棠放下相框,神色凝重地看着照片上沈梨,許久,說了個深埋已久的秘密。

“她打算找你複合的,準備做完項目就去找你。”

元若沉默,把沙發上的抱枕一一擺好。

沈棠說:“只是沒來得及。”

客廳里陷入了沉寂之中,針落有聲。

最近總是有人提到沈梨,聞姐,楊何英,連沈棠也這樣。元若沒有接對方的話,只是說:“都過去了。”

聲音很輕,語調卻無比認真。

不能陷在過往裏,她從來都清醒。

.

.

這事就是個小插曲,無足輕重。

元若並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過了兩天就全身心投入店裏的工作中了。

一個多月的暑假過得飛快,八月底,離校的學生陸陸續續回來,大學城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熙攘。

店裏異常忙碌,元若每天都是從早干到晚,累得身子骨都快散架。小陳和趙簡的輪班作息調成了以前那個,營業時間也是。

與文藝書店的合作十分順利,元若抽空過去看了一下,那邊搞得排場十足,送過去的蛋糕都是翻兩三倍的價格賣,分到的錢比她在這邊單賣還多。

江聽白會做生意,挺有賺錢的法子。這點倒是令元若佩服。

等到新學期報道那天,元若開車送沈棠去學校,晚上又過去接這人。

沈棠抱着一堆東西和一束花出來,身旁還跟着賀銘遠他們。這幾個人手裏都拿着證書和禮盒,似乎是得的獎,不過有花的僅只沈棠一人。

賀銘遠他們沒跟過來,到了校門口就各自分別。沈棠獨自搬東西上車,再抱着花束到副駕駛坐。

元若不由得瞧了眼,隨口問道:“同學送的?”

“不是,學校發了獎,裏面就有這個。”沈棠說,把花伸過去一些,“怎麼樣?”

元若嘴角微揚,“還可以。”

“還發了獎金,是賽,名次早都出來了,現在才頒獎。”

今晚早點回家,不再去店裏。

回去以後是沈棠做飯,元若有些累就先進房間睡了一覺,她這陣子把自己逼得太緊,連喘口氣歇歇的功夫都沒有,這一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好在她知道自己會睡得比較沉,所以在躺下去之前調了個鬧鐘,不會睡得太久。

一個小時后鬧鐘鈴響,差不多就是該吃飯的時候。

元若撐着胳膊起來,摸到開關打開燈,隨後就瞧見了床頭柜上的花。

——是沈棠得獎的那束,已經被拆開放進花瓶里養着,還加了幾根枯枝做點綴。

應該是她睡覺時送進來的。

元若換了身睡袍出去,正正趕上吃飯。

家裏有沈棠,什麼都不用她做,吃完就去洗澡,然後出來看電視放鬆。沈棠就在旁邊陪着,還給她洗水果倒飲料,過了不久又拿了一張毯子出來讓蓋着。

這樣的待遇真不錯,讓元若生出了一種不該有的錯覺,似乎就這麼下去也挺好的。

有個知心知暖的人,能融進你的生活,你也能接受。

接受……元若攏緊毯子,止住了這個念頭。

果盤裏有無籽葡萄,元若愛吃這個,但是她不吃皮,又不想動。

沈棠把手洗乾淨,然後用牙籤剝葡萄皮,將分離好的果肉都放在碗裏,再順手遞給元若。

這人的手指修長,不是男人那種粗糲,也不是小女生那種柔細,就跟手模的手一樣,指節分明而好看。她挺有耐心,不慢不緊地剝着葡萄,手上沾上了淡紫色的汁水,指尖潤濕,卻不臟。

元若忍不住多看了兩下,吃着剝好的葡萄果肉。

很甜,也新鮮多汁。

客廳的燈關着,電視屏幕的光照着沙發上,給兩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電視劇情有些無聊,反反覆復的衝突沒啥看頭。元若又不自覺地暗暗打量起沈棠來,對方的側臉輪廓在黑夜中有點模糊,深邃的眉眼別有一股子韻味,她今晚穿的小背心,鎖骨那一片就格外吸睛,她的頭髮是紮起來了的,只是沒綁穩,些許髮絲垂落,雜亂卻不失柔美。

這樣的沈棠不經意間就透露出一股子女人味,帶着丁點性感。

二十歲的姑娘,介於小女生和成熟女人之間,兩種不同的特質雜糅在一個身體裏,複雜卻有魅力。

元若記起聞姐的話,聞姐說沈棠和沈梨很像,都快分不出是兩個人了,其實哪裏像了,沈棠就是沈棠,姐妹倆完全不同。

“幹嘛一直看着我?”

也許是察覺到了縈繞不去的目光,沈棠隱忍了一會兒,還是問了一句。

元若倒沒躲避,大方承認:“總覺得你哪裏不一樣了,長變了。”

這些年以來她都把沈棠當小孩子,可最近不同了,變化很大。

沈棠問:“哪裏不一樣?”

元若眉眼微彎,笑笑,不作應答,轉而問:“新學期怎麼樣,還適應嗎?”

沈棠偏頭打量她一眼,眸光微動。

“課少了一些,沒多大變化。”

“實習通知了么?”

“我打算申請自主實習。”

“可以提前跟班導和老師說一下,”元若提醒,“學校在這上面管得不嚴,基本上都能通過。”

“知道。”沈棠把最後一顆葡萄剝好,將果肉放進碗裏,一大串葡萄全給元若了,自己都沒嘗到味。

元若沒再動,怪不好意思的,“你吃點,我吃不下了。”

對方也沒客氣,就着元若剛剛用過的牙籤,換了個方向把剩下的果肉吃了。

元若看在眼裏,暗自拉了拉身上的毯子。一根牙籤就那麼長,換個方向也沒差。

吃完葡萄,沈棠端着碗和果盤去廚房清洗,並洗乾淨手,回來時她的手濕漉漉的,每根手指上都沾着水。

元若抽了兩張紙遞過去,她接下了,然後就坐在旁邊擦拭手上的水。

這人細緻,連指縫都要擦得乾乾淨淨。

變換的光影下,她的手看起來愈發冷白細長,依稀可以瞧見部分手背上的經脈紋路。

夜晚的時光總是漫長,還沒做些什麼就到了凌晨。

連續乏累了幾天的元若不知不覺就睡著了,身子歪斜地抵在沙發靠背上,到後面就一點點下落。旁邊的沈棠輕輕接住了她,讓她靠在自己肩頭睡覺。

元若睡得熟,沒有感覺,迷迷糊糊地枕着對方的肩膀。

沈棠虛摟着她,過了半個小時才輕輕喊了聲:“元若……”

然而元若睡得太熟,沒能回應。

幫她捋捋額前的頭髮,最後是沈棠把人抱回房間,給在裏面待了小會兒,掖好被子才出門。

這一夜平靜。

下夜裏溫度降低,元若醒了一回,之後就沒能再完全睡着。她又記起了那個似是而非的夢,許多場景席捲而來,一幕幕重放,她仍舊看不清對方的面,只能摸到那人的手。

白皙,細長,指節分明。

她整個人都是迷茫的,如同湍急的水流里的浮舟,隨波晃蕩輕搖,到處漂流,始終尋不到方向。

被窩裏暖和舒適,一覺睡到自然醒。

躺在床上,元若許久都一動不動,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結果還是記得那麼清楚。

清早的陽光明媚,照進房間裏,滿屋子燦爛。

關上窗帘,元若在床上再躺了大半個小時才起來,之後收拾衣物進浴室換。

床頭柜上的花比之前還要嬌艷,經過水的浸潤滋養,花苞綻放,已經完全舒展開。

今天上午有課,沈棠早早就走了,家裏就只剩元若一個,顯得有點冷清。

店裏還有事,元若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出門。

早晨有霧,到處都一片朦朧,路上有些堵,但好在距離不遠,不多時就到了東路。

學生回歸的大學城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店裏的生意也在逐漸好轉,元若趁此推出了幾個新品,接着又搞了一個充值會員卡的打折活動。

由於這學期課不多,沈棠在學校待的時間不長,頂多過去半天,剩下的時間要麼來店裏複習,要麼待在家裏。

接下的一陣子賀銘遠等人很少出現,元若沒再見過他們。

她還記得沈棠和賀銘遠走得比較近的事,也不知道這些年輕人怎麼想的,讓人看不透。

元若問:“賀銘遠呢,怎麼最近都沒見到他?”

沈棠沒太在意,“不知道。”

“你們不是挺好的么,鬧掰了?”元若好奇。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的。

沈棠轉頭瞧過來,目光深深,好似要把她看個透徹。

良久,這人說:“朋友而已,平時都是各忙各的事,我跟他又沒什麼關係。”

元若曲腿坐在沙發上,散漫地靠着,沒應聲。

白天的風和煦,樓下的艷麗木槿葳蕤盛放,幾近開到荼靡,紅的紫的白的,一大片一大片,帶着秋天特有的腐朽味道。

她端起茶几上的杯子,打算潤潤口,卻一不小心把水撒了些出來,桌面上立時就濕了一小塊。

秋日的陽光照進屋裏,把所有事物都置於明亮之下,念想與理智勾纏,分離不開。

元若半趴在沙發上,掀起眼皮子,望向那邊的沈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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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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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情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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