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書
公元2016年9月，中國A市。
孟晚流在家收拾着自己的一些舊物，小時候放在月餅盒裏的寶石、珍珠等市場上廉價的手工藝品佔了一大半。
等清理完畢，她的額上已覆上一層薄汗。隨意拿袖口擦了擦，她瞥見一片色澤鮮艷的物事中露出的一角沉朴色澤,輕輕抽出來，卻是一本書。
一本古書。
書的封面暗沉，但顯然被精心保養過，《燕書》兩個端方大氣的小篆即使時隔多年依舊清晰。略一思索，她撣了撣書上的灰，轉身出門敲起父母的房門。
門很快開了，母親疑惑的臉從門后探出，她遞出手中的書，“媽，這書是你的嗎？”
母親愕然了一下,果斷搖頭:“這應該是你自己買的吧，你看你，都說了不要買那麼多書，你還凈花錢買這些，還不看……”
眼看着母親的唾沫要將自己吞沒，孟晚流很明智地選擇了溜之大吉。
重回房間，她看着《燕書》犯難。
應該怎麼處理它呢？這不是父母的書是肯定的，母親剛剛都那個反應了，但把它扔了這種暴殄天物的事她也干不出來——這書一看就像孤本，價值不菲，萬一自己扔的是非物質文化遺產，豈不是要被國民群毆？
不行不行，一定要從長計議，徐徐圖之。
終於有了主意的孟晚流呈“大”字撲在了床上，懶洋洋地翻起了《燕書》，看了幾頁就沒興趣了——沒辦法，畢竟是古書，又是繁體字，還沒有標點，這叫一個現代人哪哪都不習慣。
打了個哈欠，孟晚流放下書。
窗外有風拂過，書隨之翻了幾頁，孟晚流下意識看了一眼，目光便凝滯住了——
《燕書》貳臣傳其二，聶雲卿篇。
它與其他的文都是同一風格，屬於人物傳記，但引起孟晚流注意的是，它是簡體字，且有標點。
孟晚流可不會天真地認為偌大一本書有這種現象是巧合，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已經預料到她會看這本書。
而那個人獨獨將這一部分的人物傳記安排得妥當，又是為了什麼？
孟晚流的足間突然爬上一陣涼意，而窗外的夏蟬就在此刻寂然無聲，無聲得詭異。
是日，中國A市，狂風大作，飛沙走礫。
整整兩天，她都沒從看到的古書中緩過神。
其實那個傳記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就是傳主太壞，壞得令人髮指，讓人覺得他連名字都是罪惡。
那是一個貳臣的一生，欺壓百姓殘害忠良蒙蔽聖聽禍亂朝綱，能幹的壞事他都幹了，更別提淫人|妻女以及抓壯丁給自己建造宮殿……
“汝名晚流？”虛空裏，稚嫩冷靜的聲音破空而來。
科幻片，恐怖片？
孟晚流慢動作地望向《燕書》，答:“嗯。”這個回答可以說是很鎮定了，然而真相是，她已經準備好裝暈了。
畢竟大白天見鬼，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似乎料到她沒有勇氣追問,那聲音就自顧自地開始說道:“我乃燕書，便是汝所得之書。現今汝可決一大燕人氣運，願否？”
孟晚流張口就問:“聶雲卿？”
“然也。”燕書道。
孟晚流不假思索，一句“否”就要脫口而出，卻又生生卡在喉中——一直被乖順壓制的離經叛道最終佔了上風。
她的心跳得很快。一個良臣是怎樣的,書上寫的太多了，那麼，一個貳臣呢？
“左右我最近也沒事做，就當調劑一下假期生活吧。不過，你能現個形嗎，對着空氣說話很奇怪。”她壓下思緒，開口道。
窗戶是關着的,室內卻漸漸起了霧，一層一層翻湧着覆上來，那霧也就一分一分地濃，過了一會兒，煙霧無聲消散，墨色袍角露了出來，然後是整個長袍，最後是他的面容。
與想像中的一樣，是一個小男孩，只是這個小男孩面容稚嫩，神情卻如同歷了萬年波折的老者，威重嚴謹。
他一臉嚴肅地道:“汝隨時可往，至大燕，汝可……”
他說完后，孟晚流眼神詭異地望着他,半晌幽幽道:“小朋友，你能不能說人話，我古文造詣真的不是很好！”
一時這樣溝通沒問題，但是時間久了，她覺得自己會很遭罪。
燕書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隨即他以精分般的演技開始了他的表演，“你隨時可以去大燕，你將化作聶雲卿遇見的任何物事，運氣好可能是人。每次前往停留的時間不定，只要你改變他的人生走向，你就可以回來一次。”
“也就是說我掌握了他的人生？”孟晚流抓住了重點。這個金手指很有吸引力，充分滿足了人的虛榮心，她也不例外。
上帝視角從來都是人人夢寐以求的。
燕書笑而不語，如果說話大概也是“佛曰不可說”。
孟晚流沒有注意到他微妙的眼神，兀自喃喃:“壞人應該是什麼下場來着？哦，讓他挖坑自埋他就挖坑自埋，讓他揮刀自宮他就……”
燕書:“……”他突然覺得聶雲卿的前景堪憂。
“小傢伙，小小年紀別老闆着臉啊。唉，你臉上有隻小蟲，姐姐幫你弄走。”說著，孟晚流不客氣的揉上燕書的臉蛋，那質感棉花似的軟，暖玉一般。
這一刻,她才確定他真的是有實體的。
被蹂|躪的燕書一臉驚慌，倒像是個正常的孩子了。
“好了，時候不早了，該去大燕了。”他語氣輕描淡寫，就像在說今天去哪逛街，可孟晚流知道他是在報復。
來不及掙扎，孟晚流的肉身隨着他的話，漸漸化成青煙，緩緩消散於虛空裏。
孟晚流:“……”她是不是被坑了？
當孟晚流完全消失在房間，燕書的眼神深沉下來。他臉上尚有孟晚流捏出的紅印，神情卻異常莊重。
“掌握？”他笑了笑。
又有誰能真正掌握誰呢？
你我生來，都在局中。
《燕書》長卷緩緩展開，落至其中一頁。
《燕書》貳臣傳其二，聶雲卿篇:
聶雲卿，字天長，洛城人也。自幼邪異，姿容甚美，以為不詳。元盛五年，中進士，時年方十五，大秦上下甚異之。元盛十年，大秦亡，復為大燕臣，是為貳臣。及奉嘉六年，官拜宰相，大攝朝政，上以蒙蔽聖聽，下以苛政治國，曾挖萬人坑，抽千人骨，葬百人身……
奉嘉九年，戎人來犯，夜逃，為百姓所獲，獻於戎人，處以凌遲之刑，天下人無不拍手稱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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