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壹☆如夢似幻
P.N把箱子和包放進一輛北京吉普的後座,祝願發現車尾掛着雲A牌照,不由問:“為什麼換內地車開,不會顯眼嗎?”
“這裏是邊境,掛什麼牌照的車都有,雲南的車就更多了”,P.N坐進駕駛位,單手扶方向盤流暢倒車,停在祝願身旁,招呼她,“上車。”
吉普開出地下車庫,駛向街區,P.N接着剛才的話說:“這輛車辦理了ATA單證冊,你可以開着它去任何你想去的國家,或者……回國。”
祝願被人流熙攘的夜市吸引,沒聽出他話裏弦外有音。
燈紅酒綠的街道上,三五成群的美女們向來往的遊客發小名片,她們衣着極盡誘惑,站在靡靡的粉色霓虹燈下,挖空心思兜售性感,瞟了幾眼,她感慨,“紅燈區和博*彩*業簡直是兩大吸金利器,難怪這個邊陲小鎮又被你盤活了,誒,極總,不介意的話,有件事我想問你。”
P.N調侃,“如果我說介意,你會就此打住?”
祝願很乾脆地說:“不會”,稍後她討好地笑笑,“你是怎麼把黃金時代搞到手的?”
P.N挑眉,“自然是用錢買的,不然呢?”
“你這人真沒勁,多說幾句能要你命?”,祝願吐槽,“我生平最討厭惜字如金,故作深沉的人。”
P.N目視前方,嘴角翹了翹,“那你一定喜歡八哥,物以類聚嘛。”
祝願瞥他,“我就奇怪了,難不成你的發家史需要保密?”
這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P.N抿唇一笑,不再逗她,“自從中老兩國警方合作關停磨丁的黑賭場,這座邊城的繁華成為泡影,商業價值一跌再跌,大量物業人去樓空,不需一年,這裏會重新變成毒梟的樂園,曾經如日中天的經濟特區就此荒廢,不是老撾政府所樂見的狀況,所以他們急需投資,而當時我做雇傭兵賺了不少賣命錢,買下一座黃金時代綽綽有餘,我與老撾政府合作,將原來地基上的舊樓推倒重建,禁毒的同時大力規範博*彩*業,希望以此拉動人流量,人口回升,後續的項目就可以做起來了。”
“看來你趕上淘金潮了”,祝願不想見好就收,又問,“那小威尼斯人呢?”
P.N斜睨她一眼,無奈,“你問題還真多。”
“我等不及回曼谷聽你細說從頭”,祝願目光炯炯盯着他的側臉,“你就給我講講唄,畢竟我要向趙廳提交報告,關於你,無論如何都繞不開。”
“你當初監視我是不是為了確認我有沒有變節?”,P.N語氣淡淡的,但這句詰問卻十足尖銳。
祝願覺得不能再迴避這個問題了,她大方坦白,“雖然你可能會感到寒心,但我來金三角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弄清楚你的身份,並且發自內心地希望你還是我們這一邊的,因為我不想和你做敵人。”
P.N沉默,祝願降下車窗,感受夜風拂面的舒爽,車子正將夜市甩在身後,星星點點的燈火在眼角的余光中留下一道幻彩的殘影。
太靜了,靜的令人煩躁,她忍不住出聲問:“你該不會被打擊到了吧?”
“打擊?”P.N從沉思中回神,“換作我也會第一時間確定對方是敵是友。”
“那——”
“別誤會,我只是在想你什麼時候才確定我的身份。”
祝願偷覷P.N,見他面色如常,實話實說,“呃,其實在你書房安裝監控設備暴露后,我差不多就放棄猜測你是白是黑了,直到踩地雷,我覺得再不問明白就沒機會了,到那時我才確定你是陸離,一直沒變。”
P.N笑笑,“大家彼此彼此,你不開口,我也不知道你是忠是奸。”
祝願不滿,“什麼忠奸,我一看就倍兒正派。”
P.N不覺莞爾,“原來你對自己的誤解這麼大,知道為什麼你能迅速融入三和幫嗎,除了你無懈可擊的假背景,還有你一開始彷彿拿了壞人劇本的行事作風,與三和幫眾人甚為契合,所以他們自然而然地接納了身為同類的你。”
祝願想反駁一時又沒詞,只好躺平任嘲,“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我是在誇你做事不套路,亂拳打死老師傅”,P.N微笑着補充,“多虧你機靈善變,花樣百出,替我牽制了一部分人的視線,比如連越之流。”
“連越在黃金時代安插眼線,你早有察覺吧?”,祝願見他提到連越,急忙追問,“你找歐經理談工作應該是提前部署去了,既然有更穩妥的方法抓內鬼和殺手,為什麼要親身上陣?”
P.N踩油門加速,恍若未聞,就在祝願疑心他不會回答時,聽到他用低沉的聲音說,“我沒有耐心也沒有時間陪他們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索性一次解決。另外,不親身上陣,以那位眼線的謹慎,他能輕易上鉤?魏競舟派來的殺手活下來的送還給他,他大概會腦子清醒過來,冷靜地權衡利弊,失去魏學林的庇護,他是否真有勇氣向我宣戰。”
祝願對作餌這件事耿耿於懷,氣鼓鼓地申明,“下回再演戲,麻煩提前說一聲,畢竟演技不好會送命。”
P.N不禁樂了,“我對你的演技非常有信心”,兀自笑了笑,他停車,別過臉凝視祝願。
察覺他的視線,祝願也扭過臉,與他對視,“你之前不總說我蠢,說我自以為演技高超,怎麼現在改口風了?”
“情況不同,之前我視你為敵人,戰略上當然要藐視,現在你是我戰友,對戰友我百分之百信任”,P.N朝她微微一笑,眼尾揚起迤邐的紋路,為他的雙眸添上一份秀美。
祝願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有點不自在,清清嗓子,身體向後挪了挪。
P.N側過身開門,“下車吧——等等”,他喊住祝願,對她說,“小威尼斯人是我和敏明合資開的。”
“你不說我都忘了,在金三角,論暴利,也就博*彩*業能和毒品生意一較高下了,而且還合法”,祝願有些羨慕,“你一定賺了不少錢吧?”
“錢是其次,關鍵是情報”,P.N說完下車。
“情報……”,開賭場肯定掌握了頂級玩家的名單,這些人的身份非富即貴,想到這裏,祝願腦中靈光一閃,趕緊從車上下來,匆匆忙忙甩手關門,追上P.N,小聲問:“有沒有關於G省的情報?”
P.N回答:“有。”
祝願喜上眉梢,“那,宋景明書記的案子呢,會不會有知情者?”
P.N搖頭,祝願頓感失望,“和宋景明書記的案子直接相關的吳泥哆、魏學林都死了,這樣看還得從連越那裏入手調查。”
“放心,證據會有的”,P.N抬頭看綴在深藍色天幕的殘月,淡淡道,“如果事情順利的話,元旦后出結果。”
同樣意思的話,這是第二次聽他說起,祝願滿腹疑惑,“南.拉迪功元旦在香港公海出貨,你說過收拾完他,宋景明書記的案子就會有眉目,我想來想去都沒想明白他們兩人之間有什麼聯繫,你——”
P.N停下腳步,側身看她,“你是以警察的身份在對我進行訊問嗎?”
他面色無波,話中卻透出輕微的惱意,祝願那後半截話生生憋回去,再也問不出口,訥訥半天,乾巴巴道:“你別誤會,我就是好奇,想和你聊聊天而已。”
“真的?”,P.N瞥他一眼,重新邁開步子。
“絕對保真”,祝願就差舉手發誓了。
“那好,我們邊走邊聊”,P.N提議。
“可剛才我們不是一直在聊嘛”,祝願低聲辯解。
P.N辯駁,“有來有往的談話叫聊天,你問我答叫詢問或訊問。”
“OK,那……聊吧”,祝願看P.N眼色屈服了,雖然她覺得自己的行為沒什麼失禮之處。
“你覺得這個地方怎麼樣?”,P.N抬手朝前方一指。
經P.N這麼一提,祝願才分出注意力觀察周圍的環境,他們此刻走在一條彎彎曲曲的石灰小路上,兩旁是枝繁葉茂的芭蕉樹和低矮的熱帶植物和花草,繞過一株花團錦簇的九重葛,看到有無數淡綠色的光芒在沿河的紅樹林枝椏間飛舞,她吃驚地睜大眼睛,隨後反應過來,輕呼了聲,“哇,是螢火蟲”
雙腳不由自主向河邊走去,她感覺被星辰包圍,前方傳來女孩嬌嗲的聲音,聽着像日語,陪在女孩身邊的是位身材高大的西洋人,看情形兩人是情侶,女孩點燃手中的線香花火,想嚇男友一跳,西洋人果然嚇得跳到一邊,和他預想中的煙花爆竹不一樣,女友手持的煙火像花蕾一樣綻放,靜謐燃燒。
流焰飛花,螢光漫舞,祝願喃喃道:“好美”,失神片刻,她問:“這是哪裏?”
P.N說:“我認識的那位熟人開的民宿附近。”
經過一座供佛的尖頂塔亭,河岸有幢三層木頭搭建的小樓,親水平台上支着幾張桌椅,坐滿了旅客,一邊吹風一邊喝老撾啤酒,一側的欄杆上纏繞着燈串,閃閃爍爍,與鈷藍色的夜空映照着平緩的河面,非常有氣氛。
幾個晚歸的漁民拖着漁網從他們身旁走過,祝願回頭看他們的背影,“周邊是不是有村寨?”
“有個多民族聚居的寨子”,P.N指了指架在河上的竹橋,“過橋,翻過山頭就是磨憨口岸。”
“這麼近?”
“嗯,所以中國人很多,旅遊的、做生意的,我們混入其中不會惹眼。”
話雖如此,謹慎起見,P.N帶祝願跟在幾對散步的觀光客身後,裝模作樣看風景,就這麼兜着圈子走近建在河堤的民宿。
木柵欄外席地躺着幾個衣衫襤褸的瘦弱兒童,他們蜷縮着身體,手裏捧着礦泉水瓶,湊在嘴邊,神情或如痴如醉,或麻木獃滯,又或露出幸福的微笑,怎麼看精神都不太正常。
“這些孩子在幹嗎?”,祝願問。
“他們在吸食工業膠水”,P.N頓了頓,解釋道,“一種價格低廉的毒*品。”
祝願吃了一驚,她並非專業的緝毒警察,對毒*品的種類知之甚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工業膠水像毒*品一樣可以吸食,“這玩意兒吸了也上癮?”
P.N向她科普,“工業膠水毒性很大,含有機溶劑甲苯,甲苯對人體具有麻醉刺激作用,長期吸食,會讓人產生幻覺,這些孩子是流浪兒,靠吸工業膠水抵禦飢餓和痛苦。”①
祝願憐憫道:“那不是和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活在幻象中?”
P.N沒回話,這時一個身體佝僂的男人推門走出來,拎着鐵桶,一瘸一拐地走到孩子們身邊,放下桶,艱難地蹲下身體,用老撾話說著什麼。
孩子們被真實的米粥香味吸引,從幻覺中醒來,群狼奪食般撲向鐵桶。
男人慢慢起身,不經意間與兩位不速之客打了照面。
祝願盯着他的臉,本能得想要捂住嘴巴,把失聲的驚叫攔回喉嚨,這個人的臉太恐怖了,左臉清秀白皙,右臉則像被火燒過橫亘着增生的疤痕,沒有眉毛,皺巴巴的眼瞼嵌着渾濁的眼球,鼻子向左歪斜,右側的嘴角像小丑那樣撕裂,遮不住白森森的牙齒。
他用半人半鬼的臉微微一笑,和P.N打招呼,“陸離。”
P.N回以微笑,“青山,別來無恙。”
“誰?”祝願聽到自己用發顫的聲音輕問。
P.N答道:“劉青山。”
“別開玩笑了”,祝願一點都笑不出來,“你說過劉青山犧牲了”,隨即想到P.N並未明確說劉青山死了,現在當著眼前活生生的人,她一時很無措。
“他沒說錯”,男人用完好的左臉笑了笑,“我現在是阿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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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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