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壹☆互通有無
地下倉庫橫七豎八躺着幾具屍體,活着的劫匪雙手反綁,垂頭跪在地上,聽候發落。
桑達帶人看管他們,等P.N示下。
祝願漫不經心瞟了眼,轉身走出去,她對這幫劫匪的死活不關心,在這個法律監管不到的灰色地帶,混江湖,就要一早做好願賭服輸的覺悟。
她從陰冷的地下出來,懷裏揣着槍,坐在香蕉樹下休息。
沒多久,P.N和桑達也出來了,站在不遠處,面對面說話。
“下面的人你看着處理。”
“是。”
P.N眼風掃了掃四周,示意桑達附耳說話,“今晚你找兩個人假扮我和jiva,多安排幾輛車護送他們離開。”
桑達壓低聲音,“連越龜縮在中國境內,他發出的追殺令儼然成為笑話,您不必擔心,我找人追過去做掉他。”
“別生枝節”,P.N低聲警告,“連越能從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脫,說明有人暗中助他越境,大陸不是金三角,在那裏犯下案子,小心吃不了兜着走,總之這件事我們不宜插手,等沙爺指示。”
桑達不忿,“連越覬覦小威尼斯人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放過他,他還會找機會對您不利的。”
P.N傾傾嘴角,“夠膽他就來吧。”
夕陽西下,祝願起身眺望,漸起的霧靄變成金紅色,山林被晚霞籠罩,落日餘暉溫柔地拭去白日殺戮的痕迹,萬物重歸靜謐。
P.N走過來,簡單說了下晚上的出行方案,帶她去挑車。
車庫在山腳處,鐵皮建築,裏面車雖多,但不是祝願想像中的豪車超跑,皮卡停了好幾輛,一看就是□□專用車,適合載上馬仔去砍人。
好不容易看到一輛紅色道奇挑戰者,她雙眼一亮,對P.N說:“就它了。”
P.N瞟了眼車說:“你知道在東南亞開什麼車不顯眼嗎,豐田、大發、三菱、福特,放着這些車不選,你挑部美系肌肉車開,倒是替那些想殺你拿懸賞的人節省定位時間了,他們只需用精準度要求不高的rpg就能把人帶車一同炸毀。”
祝願定定看着他,好一會兒才露出“你別騙我”的眼神,笑着說:“你嚇唬誰呢,連越都跑了,金三角等着發財的人傻啊,浪費火*葯錢,還不一定能領到賞”,頓了頓,她朝P.N伸手,“你的衛星電話借我用用,我聯繫譚三公子了解下情況再做決定,這樣的話總可以了吧?”
P.N輸入開機密碼,將手持衛星電話交給她,“開免提。”
“知道”,祝願撥打譚明傑的手機號,順手開免提,嘟嘟幾聲后,接通了,噪雜的打碟電音傳過來,然後是一句軟軟的拖腔,“TeeRak。”
“什麼鬼,女人?”她瞥瞥P.N,音譯,“替格,替拉格,什麼意思?”
P.N不想回答,敷衍了句,“泰語,沒什麼意義。”
“哦”祝願沒刨根問底,換英語說,“請讓手機的主人接聽電話,告訴他,我是jiva。”
“TeeRak!”電音和女聲隱去,譚明傑的大嗓門帶着醉意說,“親愛的,哈哈,怎麼是你,我以為是不認識的電話,讓身邊的女侍打發掉,你等等,我找個安靜的地方和你聊。”
祝願聽到踉蹌的腳步聲,不由說:“三少你喝多了吧?”
“jiva,你聽我說,我今天特別高興”,譚明傑靠牆嘿嘿傻笑,“你知道我剛才和誰在喝酒嗎,阿拉雅,泰國當紅小花旦,臉蛋兒長的那叫一個甜美,聽她說話我心眼痒痒的,你什麼時候回曼谷,我們見面談一下新的投資項目,向文娛方面發展,拍拍影視劇什麼的。”
祝願隔空送了他一對衛生球眼,把他從扯遠的話題上拉回來,“三少,你父親派我和極總出來做事,你有耳聞嗎?”
譚明傑愣了愣,被酒精麻木的大腦反應幾秒才意識到換了話題,“我約莫聽我爸說讓你們送一批珍貴木材到越南,路上還被連越那廝伏擊了,他以前找我爸幫他奪走小威尼斯人,我爸沒搭理他,看來這小子賊心不死,想半路幹掉P.N強佔賭場是吧?他媽的做美夢呢,就算P.N掛了,我向你保證賭場也落不到連越手上,我會求我爸讓他把賭場交給咱倆經營。”
祝願瞟了眼P.N,憋着笑說:“三少,賭場的事以後再談,眼下有樁急事向你打聽,連越發了江湖追殺令,高價懸賞我和P.N的人頭,你知道嗎?”
“聽他說笑!”,譚明傑不屑道,“我爸還反追殺他呢,雖然我不明白一船木材有多珍貴,需要你和P.N親自押運,反正這事被連越攪和了對吧,我爸非常火大,放話說讓他餘生都不能踏入金三角,消息傳得賊快,道上的人誰還敢替他賣命,站他就相當於得罪三和幫,你不用緊張。”
祝願和P.N對視一眼,看到他用唇語說魏學林,立即心領神會,繼續問:“三少你最近和魏競舟聯繫過嗎?他為我那位香港朋友投資翡翠礦提供了不少幫助,我想回曼谷做東當面感謝他。”
譚明傑衝著空氣擺手,“別提了,他爸魏學林被人給做了,不稀奇,魏叔名下的五十多座礦,每一座礦都沾血,做了不知道多少絕人門戶的缺德事,這不報應來了?不過魏競舟爽了,他爸一翹辮子,換他接掌家業,沒人約束,隨心所欲過一生,多瀟洒”,他說著還羨慕上了,巴不得其他兄弟嗝屁,只剩他一個繼承人。
“好吧,三少,咱們曼谷見”,祝願掛斷衛星電話還給P.N,“我還以為我們殺掉魏學林的事傳出去了,但譚明傑一無所知的樣子,你怎麼看?”
P.N目睹她行雲流水般的套話技術,挑挑眉梢,“你這種渾然天成的忽悠本事令人深感欽佩。”
祝願還嘴,“我演戲比較走心,所以就當你誇我了,咱們言歸正傳,連越對你我發佈追殺令莫非是轉移視線,好趁亂逃走?但他為什麼不把魏學林遇刺的事推到我們頭上,直接用魏學林的名義發出追殺令,徹底把水攪混,這樣他才能置身事外,把自己摘清,不是嗎?”
“因為他還沒昏頭到公然與沙惕決裂。”
祝願眨眨眼沒理解,“說點能讓我聽懂的話。”
“接住”,P.N把道奇的車鑰匙扔給她,“車上談。”
祝願抓住車鑰匙,看P.N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位置,也跟着鑽進車裏,握住雙向盤轉了轉,試了把手感說:“我就勉為其難開吧,滿車庫也就這部車符合我的喜好,現在走?”
“再等等”,P.N看她已然坐不住的架式,笑笑,“你迫不及待想離開?”
祝願打開隨身攜帶的包,拿出兩瓶紅參飲料,遞給P.N一瓶,“補補吧,我覺得這個聖誕節特別漫長,沙惕把我們當炮灰,一路上危機四伏,活下來是運氣,畢竟在計劃外,我們也只能見招拆招。”
P.N側過臉看她,“不,在我的計劃內。”
祝願的表情因錯愕漸漸變得僵硬,許久才找回聲音,皺眉問:“你說什麼?”
“我從肖慎之那裏收到消息,將計就計,聯手這批貨的買主一同做局吞掉真貨。”
連越的動機尚未弄明白,又一重謎團當頭砸過來,祝願手肘撐着方向盤,扶住額頭,“讓我靜靜。”
P.N給她時間理清思緒,擰開紅參飲料的瓶蓋,慢條斯理喝完,儘管他不喜歡這個味道。
祝願轉過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肖慎之是你這邊的人?”
P.N搖頭,“我們各取所需。”
“肖慎之曾經是警察,你知道嗎?”
P.N看着她輕輕頷首,祝願呼了口氣,“就我了解到的,肖慎之深得沙惕信任,他在三和幫的位置,不低於四大話事人,況且,肖慎之與大陸了斷一切關係,甚至不惜背叛警察誓言,投靠沙惕,他沒有反水的道理啊,你怎麼做到的?”
“你應該問他為什麼要違背良心認賊作主?”
凝視P.N揚起笑紋的下垂眼,祝願從善如流,問:“為什麼?”
“沙惕為了將肖慎之留在身邊供他驅使,派人殺他妻子嫁禍給他做警察時結仇的毒販,順理成章讓他仇恨沒有對他家人盡到保護責任的大陸警方,以此斷他後路”,P.N平淡敘述肖慎之經歷的人生慘事。
“我也曾拜託趙廳調查肖慎之,知道他原名叫鄭輝,是一名緝毒協警員,也知道他的老婆孩子死於車禍,但不知道這其中有曲折。”
“趙廳……趙偉光?”
“嗯,G省公安廳廳長趙偉光,安排我做卧底的人。”
P.N點一點頭,沒就此展開,接着剛才的話題說:“肖慎之是鄭輝卧底時用的名字。”
祝願張大嘴巴,驚訝不已,“他也是卧底?”
“短期卧底”,P.N瞥一眼她,“警察辦案常用的秘密偵查手段,你應該不陌生才對……鄭輝是德宏州芒市緝毒警察中的一員,化名肖慎之,來往於滇緬邊境,追蹤毒品走私情況,卻不慎被三和幫的毒販做局陷害,被迫黑在緬甸,為沙惕效力,家人遇害后,他想着有朝一日用法律之外的方式復仇。”
祝願默然,良久后說:“沙惕太狠了,釜底抽薪,他為了肖慎之可謂煞費苦心,我雖然不贊同肖慎之的做法,但也理解,只要家人安全,他可以將生死置之度外做最危險的緝毒工作,可是最珍視的家人因為自己的工作死了,除了恨毒販,對組織也有怨吧。”
“他變節在先,家人被害在後,哪點值得同情?”,P.N吊起一側嘴角,笑得幾近蔑視,“你在為他的愚蠢找借口。”
第一次聽到P.N把這個詞兒用到別人頭上,也有怒其不爭的意思吧,祝願嘆氣,“不怪我方太無能,都怪敵方太狡猾”,感慨一番后,她直指重點,“肖慎之向你暗通款曲,啊不,和你互通有無,是不是他已經弄清原委,確認了真正的仇人,選擇借你的手除掉沙惕?”
P.N嘲諷地笑笑,“肖慎之在金三角泥足深陷,學了一肚子陰謀詭計,他賣我消息,無非向我表明沙惕不值得效忠,引起我的猜忌,倘若我反了沙惕,當然正中他下懷。”
祝願立刻get到,“肖慎之想你和沙惕鷸蚌相爭,他好漁翁得利?前一陣子我和他宅邸的傭人混熟了,那個傭人拍胸脯說她們老爺下半輩子指着收養的遠房親戚過了,我還信了一秒,沒想到他還挺能作妖的。”
P.N忍俊不禁,“噢,那個在肖宅周圍徘徊的菲律賓女傭是你?”
祝願嚇了一跳,“這你都知道?我已經用了洪荒之力改妝,自認為別人看不破。”
“本來我也不確定,你現在承認了,我不就知道了嗎?”,P.N揚起嘴角,笑意淺淺。
一向冷峻的面孔,雪融冰消,神色動人,祝願不禁多看了他兩眼,剃得露出青皮的圓寸將他襯托得眉目清俊,再細瞧,鼻子高挺,唇線清晰,臉龐窄小硬朗,脖頸兒修長,連那凸起的喉結都充滿男子氣概,這樣的男人獨身五年,不可思議。
“你看什麼?”,P.N逮住她亂瞄的小眼神。
祝願乾笑,此地無銀道:“沒看什麼,我就在想,這五年你和那些陰險的人精周旋一定很累吧?”
P.N垂睫抿嘴笑了下,“所以扳倒沙惕前,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切勿鬆懈。”
祝願做了個鬼臉,“男神的話自然要聽嘍。”
“你——”夠了二字吞下,P.N撇開眼神,換上縱容孩子的語氣,“淘氣。”
星夜出發,道奇挑戰者混在桑達護行的車隊中,待經過危險路段,悄悄離隊,駛向時有旅行大巴來往的主幹道。
月光皎潔,照在柏油路上。
P.N靠着椅背,一直以來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他側眸看祝願,回憶初見她時的模樣,張揚跋扈,朝氣蓬勃的臉上沒有一絲辛苦過的痕迹,一看就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孩子,而現在臉瘦了一圈,眼底下有淡淡的黛青色,玩鬧般的卧底日子對她而言也不輕鬆吧。
“你帶了不止一部手機吧?”,祝願忽然問。
“嗯。”
“有歌嗎,開藍牙,連接車載藍牙音箱,兜風就要聽歌嘛。”
P.N拿出一部在東南亞很火的國產品牌手機,按她說的連上藍牙。
祝願播放音樂,連聽了幾首,都是八*九十年代香港的影視歌曲,其中一首旋律很熟悉,英雄本色的插曲《當年情》,她跟着哼了幾句,然後問:“你喜歡粵語歌?我還以為你只喜歡古典音樂呢。”
“你的以為是對的”,P.N笑笑,神情寥落,“這是我那位犧牲戰友的歌單,他喜歡看香港電影,聽粵語歌。”
“喔”,祝願不說話了,氣氛有些消沉,她又問,“你戰友的歌單中有沒有稍微嗨一點的歌?”
P.N替她切歌,“青春再見,我們出任務前他聽的最後一首歌。”
輕快的節奏,憂傷的歌詞,形容不出的感覺。
啊,青春再見。
啊,青春再見吧。
再見吧,再見吧。
如果有一天,
我就要離去,
請把我留在回憶里。
越聽越傷感了怎麼回事?
祝願生硬地轉換話題,“連越的事,你還沒講完呢。”
“明天我告訴你”,P.N為她指路,“向右轉。”
祝願離開主道,拐入兩邊是稻田的小路,一條波光粼粼的河進入視線,河水兩岸一邊是叢林,一邊是鱗次櫛比的吊腳木屋。
“這是哪裏?”
“南烏河邊的小村莊,今晚我們在這裏過夜,明早啟程”,P.N的聲音有些喑啞,雙眼閃閃發亮,像火焰般灼人。
祝願覺得不太對勁,扭頭問:“你沒事吧?”
P.N搖頭,到了他指定的地點,祝願開車鎖,看他推門,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滾燙的觸覺通過肌膚傳遞給她。
糟糕,祝願抬頭看他,“你傷口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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