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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哥!你身上還有傷!跑慢點啊!”
陳昭在後頭抱着一堆衣物,邊跑便吼。
越寒頭上還包着紗布,醫生說骨頭斷了倆、擦傷很嚴重。
可見眼前人腳下生風的樣子如磕了葯,哪像嚴重的樣子?
哪怕他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也不可能趕得上。
入口的工作人員面上黑氣衝天,一看就挨了不少罵,這會兒親爹親媽來了都不好使。
洪子棟導演,拍攝水平導演功底在圈內排得上號。他最出名的還是那張神佛皆罵的小嘴——哪怕天王老子來他劇組,演戲不認真他也照罵不誤。
工作人員手一攔,沒好氣道:“今天的試鏡截止了。”
陳昭扮可憐賣乖:“大哥你就通融一下吧,我家藝人今天出了點意外,剛從醫院醒來就往這兒趕了。你瞧瞧,病服都還穿着、鞋子都沒換呢!”
原以為這是某劇組的道具服裝,沒想到是真的病服。
訝然地上下掃視,醫院的服飾並不厚實,也不知道眼前的人穿着跑了多久,腳踝都被凍得發青了。
銀州市的十二月天,經常零下低溫。
“規矩還是得守的,你們遲到就是不對。”工作人員道。
陳昭差點急眼,越寒伸手按下他的胳膊。抬起頭看着工作人員,輕聲道:“我們確實遲到了,很抱歉。但是,我還是想為我自己爭取一下,只要三分鐘,就三分鐘。如果洪導演不滿意的話——”
“你就怎麼樣?”
裏頭傳來了腳步聲,同時伴隨着中氣十足的聲響。
可以聽出這聲音飽含怒意,卻不是衝著越寒來的。
洪子棟一臉鬱悶,掃了掃眼前弱雞一般的藝人:“你的形象與男四完全沒有干係,還是別浪費這個功夫。”
《夜》的男四號,是一個變態殺人狂魔。
他經常在月黑風高夜出動,穿着紳士的禮服,踏着優雅的步伐,勾勒再溫柔繾綣不過的微笑——
要了你的命。
在人前,他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家庭富庶的背景更是給他鍍了層金身。
在人後,他瘋魔病態,有着近乎癲狂的精神狀況。
這樣極端又複雜的角色,怎麼看都不像是眼前的漂亮少年能夠扮演的。
越寒手心冒汗,眼神卻異常明亮:“洪導演,就三分鐘,就三分鐘。”
三分鐘是不久,但洪子棟也不想浪費這個時間。他正打算拒絕,便有人替他答應了:“反正也沒找到合適的男四號,就讓他試試吧。”
試鏡不僅要看現場,更得看鏡頭下的發揮。有的人現場演演還行,可缺少鏡頭感,一切白搭。
洪子棟隨意挑了一幕給越寒丟了過去,越寒朝他淺淺一笑,躬身撿起了劇本,開始細細研磨。
洪子棟搓了搓手:“給你三分鐘琢磨,演三分鐘。一共六分鐘,超時滾蛋。”
“謝謝洪導演。”越寒鞠了一躬。
越寒站在鏡頭前,淺色的藍白病服襯得他肌膚愈發蒼白病態。眉目周正認真,凝重得彷彿在品讀一份學術性的論文。
多個機位鏡頭下,完全不存在任何死角。不論哪一畫面,都似是一副動人心弦的山水墨畫。
“這張臉,真是絕了。我拍了那麼多年的藝人,從沒見過這麼……”
“人家當初就是靠這張臉出的圈,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他沒作品沒實力沒背景,能在娛樂圈混上一年?”
洪子棟迷茫:“你們都知道他?”
“當然嘛,娛樂圈糊逼花瓶代表。又糊又花瓶,千人罵萬人黑。這都沒退圈,心理素質也是夠強大的。”
三分鐘轉瞬即逝,越寒提前看過劇本,也演給陳昭看過許多次。他自認為自己對男四號“傅洵”的角色把控很到位,可是……
他的背後不斷密佈冷汗,四周人群打量的、好奇的、鄙視的視線聚集於他身上,多個鏡頭對準了自己。他好像成為了提線木偶,在聚光燈之下失去了靈魂與色彩。
他的手心一片粘稠,甚至有些氣短。
陳昭看到越寒手指逐漸蜷縮的動作時,眼皮一跳。
糟了!
洪子棟抬手:“三分鐘到,開始。”
眾人皆將好奇的目光望去,洪子棟身邊的、帶着鴨舌帽的男人望向前方光芒籠罩的越寒。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越寒的唇色似乎愈發白了。
一分鐘過去了。
越寒在原地一動不動,那雙明亮的眼,似是失去了焦距,定在了原地。
“什麼啊?就讓我們看他發獃?”
“我真是吐了,虧我還真以為他這半年磨鍊了演技。”
“別逗了,半年能磨鍊出什麼?”
“磨鍊出了臉皮啊,不然怎麼能舔着臉求洪導演給他三分鐘。笑死人了,給他三十分鐘都沒用吧。”
洪子棟面色也逐漸難看:“還剩一分鐘。”
這小子是在耍他玩?
越寒的喉嚨開始發乾,倒背如流的台詞有如打翻的墨水混亂一團。
他還是沒辦法克服。
還是沒辦法。
他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只要在注視密集的地方,就會緊張、就會局促、就會冒汗。
他還是沒辦法克服這一點。
說來很可笑,一個藝人,一個想要成為演員的藝人,卻沒辦法在公眾視線下保持自然狀態。
他知曉,自己應該放棄,自己應該放棄藝人這一條路。
他不適合的,他不行的。
這個想法瘋魔了一般纏繞着他的大腦,如蠶繭絞住他的身體纖維。
【您要放棄嗎?】
腦中再次響起了那道機械、卻帶着溫柔安撫的電子音。
要放棄嗎?
絕不。
越寒的眼眶逐漸泛起了血絲,肩膀以細微的幅度顫動。
絕不放棄。
【我們感受到了您強烈的決心,將提前發放“遺願清單”第一項完成後的獎勵】
【失感】
剎那斗轉星移,周遭的紛紛擾擾化為虛空,他置身於一片白芒。
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
還剩二十秒,洪子棟卻懶得等了。
哐當一聲,他暴躁踹翻腳前的小椅子,黑着臉站起。
就在這時,鏡頭畫面里的人動了。
畫面里的少年,面色依舊是蒼白病態的,甚至稱得上艷麗。可他細長的眸子卻泛着霜凍過後的刺骨,輕描淡寫掃過了鏡頭,給觀看者帶來了毛骨悚然之意。
那一眼,彷彿是被毒蛇盯上成為獵物的信號。
眾人不由得抱手臂打了個哆嗦,畫面里的少年,脊背挺直下顎微抬,嘴角似是噙着一抹笑。
可那笑意太淺了,又不似笑,反倒像是……興奮。
少年以極其優雅的姿勢跪在地面上,小腿並未接觸地面只是膝蓋頂着。
“洪導……洪導……!”
製片人喉間一動,眼珠子黏在鏡頭畫面,不斷伸手地扯着洪子棟。
“你叫魂兒呢?”
洪子棟不耐地轉過頭,倏然,目光凝於一點。
前方白布前的少年,矜貴而又愜意地跪在地上,漆黑幽深的眼珠子漫不經心地望着地面,彷彿在欣賞極其滿意的佳作。
等到欣賞夠了,他才抬起右手,歪了歪頭,將唇下傾往手背貼去。
就在唇瓣即將吻上手背時,眾人的呼吸無端一緊。
可少年的動作停下了,他並沒有吻下,而是慢慢抬起眸子對準鏡頭。
鏡頭下的少年,神情慵懶流淌着快意,漆黑明亮的瞳仁氤氳着一種積壓的、瀕臨崩潰的癲狂。
他抬起了右手,虔誠地將手背擱於自己唇瓣前,伸出鮮紅的舌尖,繞圈似的舔了舔手背。
等完成這一系列動作,若有若無的笑意終於完成了一抹真正意義上的微笑。
那是勝利的,是喜悅的,是瘋狂的。
在場的人噤若寒蟬,一股冷意隨着電流噼里啪啦在頭皮炸開,帶來了震麻與驚悚。
但他們又不覺得他們看到的畫面很嚇人,相反這畫面太美了,美中又透着古怪陰森。
從頭到尾越寒的動作都很自然很普通,可每一處動作都滲着寒意,皆含有遊戲人生的病態。
彷彿這一切都只是他的遊戲,演戲是,殺人也是。
他享受着別人對他的外貌追捧與褒揚,享受別人對他的財權奉承與崇拜。同時,他也享受着輕易奪走人命的快-感,沉浸在一場名為殺戮的血腥遊戲。
洪子棟的指尖因為激動而開始顫抖:“就是你了!”
話音剛落,四周的白芒如潮水褪去。
越寒猛地抽身而出,惘然望向四周,是形形色-色的、神情各異的人。
大多都是陌生的,越寒的喉間一動,在掃過帶着鴨舌帽的男人時,目光突的頓住了。
對方也正抬着頭,狹長上揚的瑞鳳眼恰好與他對視,本該風情萬種的眼尾儘是鋒芒與銳利。
是他?
不等越寒開口,洪子棟大步流星往前,伸手狠狠一拍越寒後背,哈哈大笑:“臭小子,人不可貌相啊!你這小夥子看起來娘們兒唧唧的,還真有點水平!”
“剛才那演技,真是絕了!操,怎麼就不是正式開拍呢?”洪子棟有些急切,“你的水平發揮還算穩定吧?”
陳昭生怕得之不易的通告黃了,急忙喊道:“穩定穩定!我家藝人最穩定了!”
洪子棟這才放心,小跑回機器前與一堆人圍着反覆觀看。
越是看越是讚不絕口,一群人蜂窩似的聚集,喳喳嗚嗚的議論聲亂作一團。
“我他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操,這眼神,我都以為我是他要殺的下一個目標了!”
“一句台詞沒有,卻能表現成這樣,我-操,我-操了。”
“不是說越寒是花瓶嗎?娛樂圈花瓶的要求都這麼高了?”
“網上不是都說越寒耍大牌脾氣差嗎??我怎麼覺得,他脾氣挺好的啊!”
“網上說網上說,都是亂說,你懂的嘛。”
陳昭急忙脫下自己的外套想給越寒蓋上,可誰知曉另一個馬屁精比他這個助理還要及時、還要貼心。
一個帶着黑色鴨舌帽的高大男人,站在越寒的面前,手臂一抬將披風蓋在了他的肩頭。
男人還十分仔細地將披風攏好,防止冷風鑽入。
男人帶着口罩,越寒看不清臉,可這雙眼,便能證明他是誰了。
陳昭皺着眉而來,剛想把這礙事的東西趕走。
立體的眉骨深邃的眼眸,如寒刃裹挾風雪的視線。
陳昭被嚇得倒退兩步,捂住了心口。
這他媽不是蘭徹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