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千頭萬緒
專辦宮廷紅白喜事的內務府的官員,這幾天又要象皇帝萬壽以前那段日子一樣,大大的忙一陣了。
預辦後事,不能象萬壽、大婚的盛典那樣,喜氣洋洋地敞開來干。首先就是由嗣君扶櫬入宮。清制:皇帝不論在何處晏駕,最後的梓宮都要停放在乾清宮中,供中外齊集舉哀。
而具體的操辦,第一就是皇帝的棺木。皇帝的棺木稱為金匱,又叫吉祥板。材料早已有了,是一副陰沉木的板,其色黝黑,扣擊有淵淵作金石之聲,據說屍體裝在裏面,千年不壞。這種稀世奇材,出在雲南山中,內務府辦這副板,光是運費就報銷了四十萬兩銀子。材料存在皇木廠,穆彰阿下令:火速運來,要快。
還有一項是白布。等皇帝一入金匱,新君成服,宮內宮外,妃嬪宮眷、文武百官,統統要換白布孝服,許多地方還要換上白布孝幔,大部分要內務府供應。這不是很大的問題,只要把北京城中幾家‘祥’字號的綢緞莊掌柜傳了來,要多少,有多少。
此外喪儀中還有應行備辦的物品,數千百種,少一樣就是‘恭辦喪儀疏略’的罪名,誰也擔不起干係,但辦得平穩無事,卻頗有油水可撈,而且將來敘勞績的保案中,還有陞官換頂戴的大好處。所以內務府的司官們懷着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的心情,關起門來,查會典、找成例、調舊檔、開單子、核銀數、派頭辦、動公事,忙得不亦樂乎。這些人都是辦老了差的,這樣的事情不在話下。
大行皇帝的喪事安排由御前大臣,軍機大臣,內務府大臣等人安排,用不到嗣皇帝過勞,不過有些事卻是非他親自不可的。例如小斂。
所謂的小斂就是給大行皇帝穿衣服(滿族喪禮)。先有一個人做衣服架子,一件件穿好了,再脫下來一起套到僵硬的屍體上去,在旗下,這個衣服架子得由被稱為‘喪種’的親屬擔任,或者是長子,或者是承重孫。皇帝的大喪,自然是由嗣君服勞,
這不是個容易的差使。奕詝站在一張方蹬上,伸直雙臂,十三件龍袍一件一件往上套,由紗到緞、由單到棉、由盛夏到隆冬。一件一件穿好,再整個的脫下來,由內侍套到還沒有僵硬的屍體上去。
這面在套衣服,那一面已在替大行皇帝修飾遺容,平日侍候皇帝盥洗小太監跪在皇帝身前,就當皇帝還活着一樣,進一樣盥洗用具便說一句:‘萬歲爺使漱口水’,‘萬歲爺洗臉’。最後說:‘萬歲爺請發!’說完絞了一把熱手巾,蓋住大行皇帝的雙頰,又掏出一把雪亮的剃刀,在手掌心裏磨了兩下,是要動手刮大行皇帝的鬍子了。
修了臉,又跪着櫛發打辮子,然後有董承祥率領四名太監,替大行皇帝換上嗣皇帝所套好的十三件龍袍,外加全新石青寧緞團龍褂,用五色陀羅經被密密裹好。這就算小殮已畢了。
接下來擺設几筵:一張四角包金的活腿烏木桌,上供一隻大行皇帝在日常用的金鑲綠玉酒杯,等嗣皇帝行過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禮,董承祥把那杯酒捧到殿外,朝上跪着一灑。然後御膳房在靈前擺膳,新君和在場的大臣、太監,齊聲呼地搶天地舉哀。初步‘奉安’的典禮,這樣就算完成了。
距離欽天監選定的起靈的時間還有一會兒,君臣幾個在靈前祭奠完畢,回到了東暖閣中議事:“皇上,大行皇帝年屆七旬而逝,而我大清續統有人,當可含笑天上。皇上也不必過於悲痛了。”
“我知道,我知道。”嗣皇帝含淚點頭:“只是,皇考雖已高齡,卻始終精神強健,本以為期頤可期,來日彌長,熟知天不假年,幽冥永隔!叫人情何以堪?”
“請皇上節哀!”穆彰阿重重地磕下頭去,說:“大行皇帝把這萬幾重擔交付皇上,還請皇上以國事為重!”
“你們起來。”嗣皇帝一擺手,示意幾個人站起來:“我有幾句話想和你們說。”
於是,眾人知道,這是新君要當眾發表施政演說了,一個個把頭低得更深:“臣等恭聆聖訓!”
“皇考將神器託付於我,我雖然自知才疏德簿,也必將兢兢業業,以圖不負皇考託付至重之聖意。”說到這裏,他的話鋒一轉,已經將‘我’換成了‘朕’:“汝等都是侍奉過皇考和先皇祖的老臣子了。自當以侍奉皇考,皇祖之心待朕,朝廷也絕不會吝於封爵之賞!”
“皇上聖訓在耳,臣等自當謹遵不悖!”
“接下來還有幾件事要準備:首先是大行皇帝的謚號、廟號。責成穆彰阿,卓秉恬,會銜大學士,九卿共同擬議;第二,道光二十六年的時候,皇考曾有諭旨:今後繼承統緒者,上一次無需避諱,下一字應如何缺筆,臨時酌定。朕想了一下。‘詝’着缺寫末一筆,做佇。”說著,他怕眾人聽不明白,拿過書案上的御筆,在紙上寫了一個樣子。遞了過去。(注1)
“至於朕的年號嘛,皇考一生以國富民強為聖心第一記掛要務,今天他老人家棄天下而去,朕萬萬不敢忘記他老人家憂心之所在。故而,朕的年號,就定咸豐二字吧。”
“皇上仁孝天生,更且挂念天下,咸豐二字有使‘天下人盡皆豐衣足食’之意,其中善頌善禱之處,更令天下人感念聖懷。臣等不勝欽服感佩之至。”
嗣皇帝沒有多說什麼,擺了擺手,“先皇棄世,中外舉哀,這等事要全靠穆相等朝中耆宿重臣一一料理。不過,軍國大事也不可有片刻耽擱,朕想,待回宮之後,在乾清宮南廡搭起青廬,朕當竭盡子孝之禮。”
“是。”
注1:“……佇……”這個字應該是‘言’字旁,而不是‘亻’字旁。不過搜狗卻打不來,只能用這個字了,特別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