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出差那段時間,白朗眼瞅着臉頰那塊都凹下去了,眼底也有了隱隱的青色,一看就是睡也沒睡好,吃也沒吃好。
顯然,他老人家是一點都不好過。
雖然到現在水清紗還是完全不懂白朗那九曲百轉的腦迴路,但沒關係,只要他肯配合,那就還是好孩子——咦,為什麼她又說孩子了?明明這個人比她還大五歲,有很多錢,殺伐決斷,商場所過之處“萬徑人蹤滅”的。
可能是因為私底下的時候,他的表現真的只有三歲半吧。
水清紗和白朗的最新合約很是簡潔,只有三條:
第一條:不得過問對方的私事。
第二條:婚約所涉及的一切義務中,不涉及交%配。
第三條:關於婚約所應履行的義務,應由二人共同商量、在達成共識之後執行。義務不列入總合約,寫入副合約。副合約隨時可以修改。
“怎麼樣?”水清紗興沖沖地拿着打印出的A4紙給白朗看——那傢伙剛才接了個工作電話,好像某個地方出了事故,正指導別人解決呢,“是不是有點xian法那提綱挈領的味兒了?”
白朗掛了電話,瞥了一眼:“xian法會用‘交&配’這種粗俗的詞彙?”
“那叫什麼?性&交?做&愛?周公之……”
“好了好了,別說了——第一條改一下,沒有可行性。”
水清紗不解:“第一條為什麼沒有可行性啊?”
“什麼叫私事?我出差算不算私事?中午吃什麼算不算私事?我們家裏的陳設怎麼安排算誰的私事?定義本身就很難界定。”耳朵根子有點紅的白朗淡定吐槽,“要我說,結婚就是私事的墳墓,私人空間都不一定會有,還私事,嘖。”
白朗雖然說話不中聽,但理是對的,於是水清紗從善如流,大筆一揮,把第一條杠掉,在旁邊用簽字筆工工整整地寫下:不得干涉對方的私事,但可以過問。
“簽字簽字。”水清紗戳他。
白朗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聞言很不情願地拿起筆簽字,全程看都沒看紙,似乎很是嫌棄。
“喂,你這是什麼態度。”水清紗不高興了。
白朗睨了她一眼:“水清紗,你這是對金主的態度?”
“金主也得先簽合同,你這都寫到紙外面去了!重簽!”
“……”
看着白朗吃癟,水清紗背過身去,偷偷笑了好一會兒。
也不知道為什麼,和之前相比,她現在是真的不怕他了。就算他對她吹鬍子瞪眼睛,她下意識地也會覺得,這就是只紙老虎,一戳就穿。
當然,這並不意味着她從此以後就會耀武揚威。基本的乙方素養她還是有的。只是她現在真的是有了一種預感——這合約剩下來的一年零九個月,應該是會挺和諧的了。
合同修改完,下一步要應付的就是眼前的麻煩:專訪的效果似乎有點一般,人民群眾還是不太相信。股價的波動還在持續,他們還需要再想辦法。
“我研究了一下,”水清紗捧着做了密密麻麻筆記的《烏合之眾》,坐到白朗身邊,“覺得要想平穩股價,或許並不一定需要我們感情真的很好。我們只需要證明,我們的婚約是牢不可破的就行了。”
那些股市的人和他們素昧平生,誰會操心他們婚後是不是舉案齊眉?擔心的不過是陳白分家后的動蕩罷了。
“因此!我建議,我們回……”
“好,就這麼定了,”白朗站起來,施施然朝着書房走去,“明天下午,回你娘家。”
“咦?可是我沒說……”
“不回陳家,那些人沒意思——”白朗停頓了一下,拉開了書房門,“回你真正的娘家。”
水清紗徹底驚了。
她發誓,她雖然真的很想家,也真的才和爸爸媽媽打過電話,還真的真的想過等穩定下來了要找白金主討一個回家許可……可她真的沒想過現在就回去啊!
情急之下,水清紗下意識地推開了書房的門。
依然是黑白色調為主的裝潢,風格卻比一門之外要決絕得多——不存在灰色、沒有過渡、甚至沒有曖昧的圓,只有純粹的黑白,還有各種長正方形的變種。
這是白朗唯一操辦的房間,裏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書都是他自己找人擺的,即使是在白朗與水清紗最對立的那段時間,他也從來沒有用這間屋子當過鬥爭籌碼。水清紗那需要負責的八百平米大掃除里,從一開始就不包括書房。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水清紗在平生第一次看清這間房子后的唯一感想就是:真尼瑪髒亂差啊……
沒說白朗審美差,事實上,水清紗覺得他品味不錯,整體設計得相當賽博朋克。只是這亂堆的書,像是擺地攤一樣的“地雷”陣,還有那都快結上蛛網的層層厚灰——
“阿嚏!”
“水清紗,”白朗正在焦頭爛額地找書,聞音回過頭,黑臉道:“我說了,沒我的允許你不能進來吧?”
“抱歉抱歉!”水清紗趕快道歉,“對不起,侵犯你私隱了,這是個意外——不過說真的,你真的不需要我幫你打掃一下嗎?這也太……”
白朗還處於一種私人領地被侵犯的憤怒狀態中,聞言血液更加逆流而上。他私人領地意識很強,尤其厭惡提前約定好的事不被遵守。如果這個人不是水清紗,他可能已經暴起把人拎起來扔出房子了。
如果她敢幹涉自己……
“……這也太有害你身體健康了吧!”
“……”
水清紗嚴肅地說:“灰這麼多,是不是從來沒有擦過?這麼多灰嗆進肺管子裏,還不開窗,多有害身體!白先生,我強烈要求你能允許我幫你擦灰!”
“……准奏。”
白朗站在書房外,看着水清紗在透窗的陽光中躥上躥下的樣子,一瞬間覺得此情此景相當的魔幻現實主義。
這個人,怎麼說呢……相當地有分寸感。
和往常一樣,她不會置喙他擺弄屋子的方式,那些書的位置她一本也不會動,只是會用心地略潮的抹布認真地擦完,將屋子裏因為長期懶得打掃帶來的灰塵一掃而空。但只要是和他的身體無關的事,她一句話都不說。
這讓白朗什麼脾氣都發不出來。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從來沒有停止過、隨時準備爆發的火山第一次真正進入休眠期一樣。
“你不覺得我的屋子太亂了嗎?”白朗實在沒忍住,主動問道,“說實話。”
水清紗正站在陽台上擦窗戶,聞言頭也不回地說:“說實話,是太亂了——我真的很好奇,你真的有潔癖嗎?”剛開始的時候,這傢伙可是用潔癖折騰了她好久。
白朗輕咳一聲,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既然亂,為什麼之前不說。”
“說?為什麼要說,亂是一個很主觀的詞,可能我覺得亂,但這樣的排布對你來說是最方便的呢?且不說你是金主,哪怕你不是金主,你也有權力隨心安排自己的私人領地,且不受他人置喙。當然,灰是真的多,這肯定是不行,客觀上都影響你身體了,我肯定得管。”
“明白了。”
白朗沉默了一會兒,心裏一時有些複雜。站了幾分鐘,忽然,他走進了書房,開始將那些亂放的東西一一歸位。
水清紗有點奇怪地看着突然又主動收拾的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後也沒說,繼續擦起了窗戶。而白朗也會幫她清洗抹布——雖然從來沒洗乾淨過就是了==
哎呀這不重要,心意到了就行嘛!水清紗還是很開心的。
“對了,你之前進書房,是有什麼想問我嗎?”白朗在長久的沉默之後開口了。
水清紗這才想起了她原本的意圖:“我不太理解為什麼要回我的娘家。”
“你不想回去嗎?”白朗的聲音實在是太少年了,背過身去聽就像是高中生一樣,完全想不到這是個霸道總裁。
“我想,但我不懂……”
“你象徵著陳家,我越愛你,他們越相信我們的婚約是真實的。而要證明我離不開你,最有用的方式並不是回陳家,”白朗淡淡道,“而是回你真正的娘家。”
水清紗真正的娘家很窮,很破。如果白朗連這都能欣然接受……那確實是在那些滿腦子只有錢的大股東眼裏挺真愛的。
水清紗遲疑地說:“我總覺得……”
“什麼?”
“不,沒什麼。”水清紗搖搖頭,“那行,明天一起回去吧。”
還是不說了,只是她的一些猜想罷了,萬一是錯的呢?
可是她就是覺得,白朗是在逃避。
因為她當時想要給出的建議,根本就不是回陳家,而是回白朗家,或是讓陳家和白朗家一起見一面,吃一餐飯。
這其實是最好的方法,遠比什麼證明真愛的思路要快。
可白朗卻毫不猶豫地將這個方案給滑過去了。難道說……
他不想見到白家人?
***
水清紗是愛崗敬業,干一行愛一行,但這並不意味着她就沒有私心。
比如說她無時無刻不在懷念着以前設計遊戲的生活,又比如說,她是真的很想家。
從決定要結婚到現在,水清紗總共也就回了三四次家,還都是匆匆來回,基本沒說上幾句話。
原因嘛,一個是最開始的白朗並不太友好,那合同排的密密麻麻,回家雖然不在清單上,但多少也有違約嫌疑,水清紗不想惹事。另一個是,她也沒臉回家。
當初結婚是她自作主張決定的,考慮到父母要是知道實情一定會堅決反對,她也沒說自己就是賣婚姻換錢,只說自己這是真愛——可是哪有真愛結婚的時候,父母只能坐在最後一排的呢?
實在是太對不起他們了。
清爽的風,帶有一絲夏日的燥熱和江水的腥甜。李叔載着兩人一路送到了江邊巷子腳,再由兩人徒步往上走。
破產之前,水清紗家也算是小康,自然是不住這邊的。因此雖然是東道主,但水清紗對路的熟悉程度並不比白朗強太多。
小巷子太複雜,水清紗磕磕絆絆地走着,不是很大的運動量,可越離家近越心跳得不行。眼看着家門在望,門都敲了,水清紗卻退縮了:“要不,我們還是……”
“岳父好,”白朗上前一步,對着剛推開門還在發懵的水父和水母毫不猶豫地行禮,“岳母好,我和紗紗來看你們了。”
他禮行得很全,也很鄭重,讓水父和水母一下子眼眶就紅了。
——或許也包括水清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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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朗:我真的有潔癖,我也真的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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