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7個。”
“什麼?”元澤站直了身子。
17個?這麼多?大家族!
林千星剛好也抬起了頭,兩人身高差不多,同時站直后能平視對方的眼睛。
“這裏,住了17個人。”林千星朝後面小樓的方向抬抬下巴。
“登記的是常住人口,不包括租戶。”元澤提醒他。
“嗯,我知道,不包括租戶,17個。”林千星扶了下鏡腿,手指很長,手背凸起幾根薄薄的指骨。
“哎,不對吧,千哥,少算了一個吧,”月月雙手撐着膝蓋站起來,“怎麼數都是18個啊。”
“17個,”林千星斜了他一眼,“你不算。”
“我怎麼就不算了,我也拿這兒當自己家。”
“你是有家不回,跟這兒湊熱鬧,”林千星沒看他,看完《知情書》后整齊對摺了兩道,捏在手裏,“他們是無家可回,沒別的地方去,這兒就是他們的家。”
“哎,那個誰,你等下,先別寫,”月月跨到門外,湊到元澤身邊,“登記這個人數跟房子拆了分錢沒什麼關係吧?”
元澤往旁邊退了一小步,跟月月保持禮貌距離,“沒什麼關係,拆的話主要是看房本和戶籍。”
林千星伸出手。
“嗯?”元澤看着伸到他面前的手,掌紋清晰,小臂結實有力,卻錯落着幾道長長短短的疤痕......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
“筆,還有登記表,我簽字。”林千星手指勾了下,“我這兒住的人多,什麼都得看仔細才行。”像是在為剛才耗費的時間做解釋。
“那這10幾個人...這麼安靜,”元澤把筆扣在資料夾里,一起遞過去,隨口問,“還在睡覺?”
“都不在,全出門了。”林千星接過資料夾打開,無意中瞥見元澤左手中指指根兒有一顆很小的緋紅色的痣,“簽哪兒?”
“這兒,”元澤手指點在空白格子裏,指甲修剪整齊、乾淨透明。
“哎,玉姐!”月月忽然拖長聲音喊,撒腿往小樓方向跑。
林千星聽到月月的喊聲,猛然回頭,把資料夾往元澤身上一塞,也往小樓那邊跑,邊跑邊揚手脫掉身上的T恤。
元澤越過兩個人奔跑過去的背影,隱約看到小樓里走出來一個女孩兒,中分的黑直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只穿着薄薄的弔帶、很短的平角褲,赤着腳,露在外面的身體纖弱蒼白。
元澤一向無意窺探別人的生活糾葛,趕緊收回視線,打開資料夾低頭查看。
林千星字沒簽完,“林”字只簽了一半,筆畫飄灑潦草,像要飛到天上去。
等元澤再抬頭看過去的時候,林千星的白色T恤已經罩在了那個女孩兒身上,像條寬鬆的連衣裙。
林千星背對着院門,兩手撐在膝蓋上,側着弓起身子仰頭跟女孩兒說話。
月月站在他身邊陪着。
元澤目光被林千星左邊肩胛骨靠下位置的炭燒色蓮花紋身吸引。
整朵蓮花懸在一片黑白相間的螺旋形的水波之上,半開的花朵欲蓋彌彰,像在向人招手。
怎麼會有小孩兒紋這種蓮花?弄得跟有什麼特殊的宗教信仰似的。元澤心想。
女孩被月月護着走進小樓。
林千星手插在褲兜里,看兩人進了小樓,轉身朝元澤走過來。
寬大的墨鏡鏡片上顯出一個高挑的人影,寬肩窄腰,裸着的上半身包裹瘦勁的肌肉,既有力又帶着一種少年特有的單薄。
等林千星走近了,元澤看到他脖子上掛着個小紅繩,吊著一顆金色的胖星星。
林千星又伸出手。
元澤把登記表和筆重新遞過去。
“聯繫電話,寫後面。”元澤提醒。
資料夾和筆被遞還到元澤手上,元澤按工作流程說了句“感謝您的配合”轉身準備去下一家。
“哎,我看你登記表上,秦大奎簽了好幾個名,都是他戶主嗎?”林千星把眼鏡摘下來,勾在手指頭上。
“秦大奎?”元澤翻開資料夾看,數了一下,4家的戶主都是秦大奎,“嗯,應該是吧,不過我不清楚,前邊的信息是其他人做的。你是我做的第一個。”
停頓一會兒,元澤又換了個詞,“你是我做的第一家。”
“哦,”林千星絲毫沒在意,指了下對面,“對面副食店戶主也在,陳老闆,你剛好可以一起登記了。”
想到剛才被副食店老闆劈頭蓋臉一頓罵,元澤聳聳肩,轉身勾着頭看對面的門牌號。
門牌被屋檐擋了一半,藍底上的白色數字有點小,看不清楚,元澤回過頭來問林千星,“對面門牌號是幾號?”
“10號,丹霞巷10號。”林千星跨過門檻,站到元澤身邊,也勾着頭往對面看了一眼。
“10號不歸我管,我管46號以後的。”元澤鬆了口氣,合上資料夾轉身離開。
抬腳的時候,元澤瞥林千星一眼,“這麼小的字你也看得見?剛還戴眼鏡看半天。”
“啊?哦,我有點遠視,不過度數不高。”林千星抿嘴一笑,笑得很好看,真就像穿透清晨薄霧的那顆啟明星,“再說,老鄰居了,房牌號也該記得。”
......
林千星關上門,急匆匆往小樓里走,擔心林玉現在的情況。
剛踏上小樓門前的台階,林千星就大聲喊,“月月,我姐怎麼樣了?”
一樓一進門是個中廳,擺了一套高大的紅木圓台餐桌,8把紅木逐鹿靠背餐椅整齊地圍了一圈。
林千星他們基本不在這個餐桌上吃飯,椅子少了,搬着又重,不方便。
中廳兩邊各一個過道,每個過道兩間房,都做成了一室一廳一衛的小套間。過道最裏面各有一個共用的小廚房。
二樓三樓格局都一個樣,只不過為出租考慮,多隔了兩間房出來,每層6間。
“玉姐沒事,”月月的聲音從一樓靠東邊中間一間房裏傳出來,“跟我聊天呢。”
“姐,”林千星進門先去陽台上扯了件T恤套上,再搬了個矮腳木凳子,坐到淺灰色布藝沙發旁邊,比坐在沙發上的林玉矮了半個身子。
“他是誰?”林千星指着靠在灰色斗櫃旁的月月問林玉。
“高朋。”林玉輕輕拍了林千星腦袋頂一下,又從手腕上取了個橡皮筋下來把長發束在腦後,“小星,我看你是得小心了,欠揍啊?把你姐當傻子。”
“姐,你剛才......”林千星問到一半,又不忍心,乾脆垂着眼睛不問了。
“剛才什麼?”林玉笑着問。
“......你剛才有沒有接到甜品訂單啊?剛我同學給我發信息,問你今天做不做蛋糕?”林千星把手機掏出來,確實有同學問了他蛋糕的事,他也回了話,說先得問問林玉。
“做,你給你同學回話吧,選個樣式給我。”林玉站了起來,“平台或者你朋友圈裏選都行。”
“我怎麼沒穿鞋啊,”林玉發現腳底發涼,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又扯了下衣服,“怎麼穿着你的衣服啊?”
林玉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站着不動了。
“玉姐,我去給你打下手。”高朋蹦過來給林千星使了個眼色。
“姐,他們要的急,下午兩點,說是要開PARTY用,12寸的。”
“哦,這麼急?樣式選好沒?”甜品訂單讓林玉快速地把思緒集中到了眼前,“慢點選也行,我先去烤蛋糕胚。不知道家裏的雞蛋夠不夠?”
“雞蛋好像沒兩個了,我們去買,姐,你先弄別的。”
出了小院門,林千星從褲兜摸出一盒煙,抖了一根出來給高朋,自己點着一根狠吸了一口。
出門走個20來米,再左轉走個10來米,就是個挺大的菜市場,什麼都有的賣。
“千哥,你姐這麼著不是個事兒,昨夜裏是不是又鬧了?我看你那黑眼圈就知道,”高朋皺着眉,“你暑假過完就得去上大學了,總不能天天往家裏跑吧?”
“你高三整個一年能跟學校申請在家裏複習,大學肯定不行,我就算沒上過大學我也知道不行。聽說大學裏教授們上課都要點名,點名要算成績的。”
“到時候那幫小崽子們也上學的上學、打工的打工,誰都指望不上,”高朋手指夾着煙,吸了一口,“我又是個男的,挺不方便,不然我就幫你看着你姐了。”
“再說了,你也大小夥子了,以後在大學談個女朋友什麼的,還得帶着照顧你姐,人家女孩兒沒意見?”
“不然呢?那是我姐,肯定得照顧她啊。女朋友有什麼好談的?麻煩得要死,不談。”林千星接着“嘖”了一聲。
“你沒談過怎麼知道麻煩得要死?”
“你那些小紅小黃小蘭的,我看着都累…還不麻煩?”林千星垂着眼睛看菜場門口淅淅瀝瀝、怎麼都清不幹凈的地面,慢慢吐出一團藍煙。
“嘿嘿,這麼看是麻煩點兒,但也有樂趣嘛,樂在其中......千哥,要不我幫你介紹一個,你喜歡什麼樣的?”
“月月,你TM什麼時候變這麼婆媽了,你這都不是想當我媽,你都想當我姥姥了吧?”林千星吼了一句。
“......說起你媽,夠可以的啊,”高朋連叭兩口煙,“真說走就走了,有好長一段時間沒過來看你們了吧?”
......
“得給我姐找個保姆,”林千星沉默一陣后,換了個話題,“你店裏有沒有脾氣好細心點的服務員,女的,勻我一個,我出錢。”
“要有我還跟你說這些,”高朋把煙頭使勁彈進街邊的大垃圾桶里,“那些小丫頭,一個比一個粗枝大葉,桌子都擦不幹凈,唉,提起這個我就腦殼疼。”
“不都是你自己找的?”林千星斜了他一眼。
“便宜唄,經驗足的工錢都翻番了,我得控制成本。”
“月月,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說,你別再往我這兒塞錢了,”剛好路過一個垃圾桶,林千星把已經積得有點長的煙灰彈了進去,“你自己賺的錢自己留着,以後用。”
“我那是交的租金,”高朋漲紅了臉,“就交你那兒,放我手上都給花沒了。”
“你TM都不算我這兒的常住人口了,交個P的租金,”林千星瞪他一眼,看到高朋擰着脖子氣鼓鼓的樣子,聲音軟下來,“唉,算算算,給你存着以後當禮金。你到時候帶着媳婦喊我一聲爸爸,也不虧。”
“這個行,我給你當媽,你給我當爹,哈哈哈......”
林千星無語地看着他。
兩人拎着兩大板雞蛋往回走,路上碰到元澤正滿頭大汗地跟50號戶主解釋《知情書》上的內容。
50號戶主是個老太太,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一臉迷茫地仰頭看着元澤,隔五秒鐘冒出來一個字“啊?”
元澤不得不復讀機似的解釋給她聽,彷彿一個無解的死循環。
林千星側頭看了一眼。
門邊的元澤腰彎得很低,湊在老太太耳朵邊,把那張密密麻麻印滿了字的《知情書》舉到老太太眼前,細長的手指點在紙上,逐字逐句地解釋着。
換來了一個又一個的“啊?”
“社區那人身材挺不錯,脾氣也還行,”高朋順着林千星的目光看過去,“估計臉不怎麼樣。”
林千星笑了一聲,“他叫什麼?”
“不知道,他那工作證上沒名字......哎,你別笑啊,相信我,那麼大個墨鏡,都遮着半張臉了,肯定長得丑。”
“你先進去,這個給我姐,”到了小院門口,林千星把雞蛋遞給高朋,“我過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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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澤:林小星,我會讓你知道我叫什麼,給我好好記着。
謝謝看文的小寶貝們,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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