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這番對話里,要想知道那兩人的身份,其實並不難。
我是有些想要探頭看一眼的。但最終沒敢。
就像那位北天的小殿下所說,我其實沒怎麼把成親當回事。
聯姻嘛,何必那麼認真。就像一場盟約一樣,各懷心思。若不是雙方都心知肚明遲早會散,又要盟書做約束幹什麼呢?
但是似乎……顏闕他還挺當一回事?
我回到洞府,對老白說,婚服有些蹭皺了,衣擺也站了灰土,讓他幫我理一理。
老白有些奇怪,說:“你已經倒退到連清潔咒都不會了嗎?”
我這才恍然想到,原來還有清潔咒這個東西。於是趕緊向他道歉。
老白有點擔心我的狀態,關切的問了幾句,我擺擺手,說沒事,一個人坐了會兒,又把老白喊過來,讓他和我講顏闕的事情。
老白莫名其妙:“他能被人知道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你還要我說什麼?”
我說:“說說你對他的感覺呢?”
老白更茫然了:“你之前不是問過了嗎?”
我有點煩躁的說:“是啊,我問過了。”
我說:“你懂我現在的心情嗎?就像是一個你自以為是那樣的人,但卻好像完全不是那樣的人……抱歉,我可能有點語無倫次了。”
我抓着腦袋,莫名有點難過:“我覺得還我挺對不住顏闕的。”
老白不是很懂我這大姑娘似得一陣一陣的脾氣,於是只好沉默的坐在我身邊陪我。
過了一會,他說:“時辰差不多到了,你站起來,我給你使兩個清潔咒。”
我木偶似的站起來,任由他擺弄。
老頭子站在旁邊看,看着看着,沒忍住把老白扯他那邊去了。老白掙了掙,沒掙開,只好說:“你放開。”
老頭子:“不放又怎麼樣?”
老白冷笑兩聲,說:“隨你。反正我說什麼你都不會聽。”
老頭子有點慌,最終還是鬆手了。他說:“你別生氣。”
老白淡然道:“不敢。”
我站在旁邊看着老頭作妖,覺得有點尷尬。
老白對我道:“今天你是新郎,別縮頭巴腦的,能不能抬頭挺胸,像個人樣啊?”
我沒說話,但還是不自覺的挺直了脊背,跑到琉璃鏡前照一照,還是挺神氣的一個年輕人。
走向祭台的時候,我問老白:“顏闕見了我,會失望嗎?”
老白坦言:“雖然我們都覺得你配不上他,但是他是否會失望,這取決於你如何表現。”
我緊張的道:“就是因為覺得配不上,所以才怕啊!”
老白:“……”
老白嘆了口氣,說:“深呼吸,挺胸抬頭,別把自己想的特別不堪。你是新郎。”
我嘟噥了句:“新娘也不是不可以。”
老白:“……”
天色已經完全的黑了,但仙界財大氣粗,明珠鋪了一路,琉璃燈與之相輝映,將昆崙山巔映的通明。
我緊張的手底心冒汗,只好沒話找話說,對老白道:“此時此景,應當吟詩一首。”
老白驚訝:“你會作詩?”
我表情嚴肅的點點頭,一本正經道:“青玉案·元夕。”
老白無語:“那是你作的嗎?”
我說:“不是啊。我一直說的就是吟詩好嗎?”
老白不想理我,我就一個人自己減壓的開始背詩。想到哪句背哪句,背的顛三倒四。什麼“鳳簫聲動,玉壺光轉”“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背着背着,居然還覺得挺連貫。
我沖老白嘟噥着“眾里尋他千百度”,老白忽然推了我一把,將我推轉了身,我猝不及防,腳底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容易站穩了,抬起頭來,隔着一片通透的琉璃燈火,看見了對面人群中,一個同我穿着一模一樣朱紅禮服的人。
他瞧起來有些清瘦,分明是一模一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卻就是好像比穿在我身上要單薄。
他背對着我,身邊還圍着幾個人,我仔細看,認出了琅琊和北帝。哦,他的手裏還牽了一個小的,我想,那應該就是他的師弟,北天的太子殿下。
顏闕現在正在同天帝說話,不知說了什麼,天帝開心的去攔他的肩,無意間一抬眼,正巧對上了我巴巴往那裏看的目光。
天帝笑了,對着顏闕耳語了兩句,顏闕轉過身來,也向我這邊看。
我手心裏的汗出的更加洶湧了。腿都開始發抖。
我裂開嘴角,露出了一個自己都覺得僵硬和虛假的笑。
……說不定還有些猙獰。
唉,還不如不笑呢。
相比於我失控的表情管理,顏闕的表現就要好得多。他恰到好處的給了一個微笑,然後禮貌的衝著我頷首。
我慌忙轉過身去,一把拽住老白的衣袖,顫抖着說:“老白,救命,我好像喘不上氣了!”
老白:“……”
我用力深呼吸,語氣急促:“他怎麼這麼好看!他穿這一身真的好好看!啊!我要死了!”
老白:“……”
老白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應我。好一會兒,也只說出了一句:“放心,死不了。”
我說:“以前總聽四毛說,他覺得自己文采不夠,只會啊啊啊啊啊的文盲式呼喊。我還嘲笑他來着。”
老白說:“額,現在呢?”
我嘆了口氣,說:“現在覺得,還是啊啊啊啊啊比較直接有力。”
老白:“……”
悠長的鐘聲敲響,定好的時辰終於到了。一根長長的紅線浮現在眼前,一端在我這兒,一端在顏闕那兒。
老頭子有些驚訝的看着那條紅線,說:“這是天生仙的規矩,皆為道侶時雙方手腕上各纏一端,纏到兩人相會時,紅線便隱入體內不見。這紅線相當於是一道魂契,固然於雙修有益,但卻也將自己的本源魂魄交到了另一人手上,從此以後,哪怕入了輪迴,也無法再擺脫另一個人。”
我問:“結了以後還能解嗎?”
老頭子為難道:“從沒人試過解開,應該不行吧……”
我放心了,飛快地將紅線繞上手腕,說:“解不開就好。我就指望着這條紅線,能幫我綁着人呢!”
老頭子:“……”
老頭子忍不住勸:“聯姻裏頭可沒有綁魂契這一條。誰能保證一輩子只愛一個人,這東西綁上就沒的後悔了!”
我聽得連連點頭,一面纏紅線一面邁步向前走,說:“不後悔,永遠不後悔。”
老頭子覺得和我說不通,只好和老白吐槽:“他這是色迷心竅了吧?這世上的事情,誰說得准呢?”
老白淡淡道:“是啊,說不準的事情,但他就是有孤注一擲的勇氣去做。”
老頭子說不出話來,於是索性沉默。
紅線在手腕上繞了一圈又一圈,我與顏闕也越走越近。
終於,我們走到了一起。
若是剛才隔了片空地算是驚鴻一瞥,那現在靠近了看……我不禁期待起了洞房花燭。
我晃了晃手腕,對他說:“聽說這是個魂契。”
他的眼神閃了閃,輕聲解釋道:“只要不牽手,這就只是一根紅線。你可以……把它當做一個流程。”
我說:“那怎麼行。”
“他們每個人都說我配不上你。我也這麼覺得。”我飛快探手,握住了他的,而後十指相扣。顏闕的虎口和指腹有一層薄薄的硬趼,應該是練劍的緣故。
紅線在我們的手腕上消融,帶着一點灼燙的感覺,就像是往魂魄上烙刻了什麼東西。
我說:“既然已經配不上了,那麼在我能夠配上你之前,只好指望着拿這根紅線拴着你了。”
顏闕被我說的有點發怔,耳廓都紅了,好一會兒,方才道:“大家都看着呢。我們上祭台吧。”
我輕輕“哦”了一聲,握着他的手跟他往上走,我悄悄地問:“你們仙界流行拜天地啊?”
顏闕的神情很認真,他說:“這是天生仙的規矩。集天地靈息而生,自然應該時時對天地萬物心懷敬畏。”
我覺得我一向對天地萬物沒什麼敬畏,但此時此刻,看他這般模樣,竟不由得也從心底生出了幾分虔誠來。我有點後悔之前沒仔細聽老白講儀式的流程了,弄得現在宛如luo考一樣,心底里發虛,還要儘可能的隱藏自己的手忙腳亂,偷瞄着顏闕與他一同叩拜,生怕哪個步驟出錯,惹的老天爺生氣。
跟着顏闕一套流程拜完,我覺得我冷汗出了一身,後背都潮了。
我小心翼翼的問:“這樣就算好了?”
他點頭,說:“嗯。”
我鬆了口氣,問他:“那之後做什麼呢?”
顏闕說:“該遵守的規矩都做了,之後沒有了。”
我不禁語塞,又不好意思直接說我想和他一起睡。
萬一我想,他不想,豈不是很尷尬。
顏闕看我欲言又止的樣子,大約有點摸不准我在想什麼,只好說:“我們先下去吧?”
我又把他手給牽上了,他下意識有點想要往回縮,但最終還是放任我將他的手拉了過去。
我們倆手牽着手走下祭台,天帝陛下走過來,問顏闕:“都好了?”
顏闕點了點頭。
天帝便看着我笑,說:“小朋友很配合嘛。”
我不太想搭理他,只好客套的笑笑。
天帝拉着顏闕,對我笑道:“把你夫君借走片刻。”
我忍不住撇嘴,老不樂意的鬆開了手。天帝把顏闕拉一邊去了,天界的人也都圍了過去,我巴巴的看着,恨不得自己有順風耳。
老白他們也走過來,取笑我:“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我沖他晃了晃手腕,說:“掉下來就掉下來。我名正言順的夫君,還不讓看吶?”
老頭子見不得我這個嘚瑟的樣子,和我翻舊賬:“也不曉得是哪個人之前嚷着不要不要。活像個要被強娶的大姑娘。”
我嘿嘿笑道:“英雄不論出處嘛!”
老白小聲提醒我:“這話不是這麼用的。”
我擺手,說無所謂了,我覺得恰當就恰當。
我拉着老白背過去悄悄問:“你們這兩撥人安排來安排去的,有沒有給安排洞房啊?”
老白:“……”
老白罵了我一句不要臉,便推推我,說:“顏闕上仙看着你呢。”
我立即像是被打足了氣,立得筆直,轉過身去,正看見天帝陛下拉着顏闕走過來。
天帝看着我,說:“吶,我們家顏闕就算是便宜給你了,要好好對他,知道嗎?”
我用力點頭。看天帝都覺得順眼了很多,就像人看丈母娘,就算不喜歡,也不能覺得不順眼。
天帝說:“如果你敢惹他傷心,我一定把你按我們天生仙的規矩辦。”
顏闕忍不住笑了笑。我傻傻的問:“什麼規矩啊?”
天帝淡定道:“祭天吧。師父他老人家定的,總要給他個面子,遵守一下的。”
我詫異的脫口道:“您還有師父啊?”
那算什麼?□□婆,阿不,□□父嗎?
天帝:“……”
天帝惡劣的道:“是啊。我家師父比顏闕還好看,你要不要考慮換個人呢?”
顏闕這回真的笑出了聲,他輕拍了天帝一下,說:“你別逗他了。”
天帝嘆氣:“剛拜完呢,小顏就忙不迭的偏心夫君了。”
顏闕:“……”
天帝哀怨的揮手道:“算了,不站這兒礙眼了,你們兩位自便吧。我看過了,這昆崙山上生出的洞府,各個都是好地方。你們自己看喜歡的挑。”
顏闕看着他,忍不住關切道:“你一定要注意身體,不要胡來。”
天帝腳步頓了頓,卻沒回頭,只是道:“放心。”
顏闕看着他,眼底藏了几絲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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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小明,終於牽手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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