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凌晨一點,方展關上了會議視頻,將椅子向後扯了一下,合上電腦,走到門口打開廊燈,又關上了卧室的燈,準備入睡。
倒不是他作息不規律,而是他習慣了這個時間。
鄉下民宿的床墊很薄,只在木板上鋪了兩層毯子,頭在同樣輕薄的枕頭上枕下,便能聞到一股松木發潮的味道。
不難聞,但也不好聞。
方展將被子向上拉了拉,側過身打算把自己給裹起來。
咯吱——
床板晃動發出響聲。
方展老實了。
過了一會兒,又慢騰騰的想把自己攤平。
咯吱——咯吱——
這次並不是他造成的聲音。
方展閉上眼,默念了一遍富強民主和諧文明,準備放棄掙扎,就這個姿勢睡到天亮。
但聲音並沒停止。
廊燈從背後照過來即使閉眼也能感覺到光亮,方展睜眼盯着眼前的窗帘看了幾秒。
閉眼,又睜眼。
他一掀被子站了起來,拿起手機衝到門口,一氣呵成地拉開了門。
走廊里的江宴升回頭看他。
兩相對視,都有些無語。
隨即,江宴升笑了起來,
“方總睡不着覺?”
方展是個睡覺困難戶,因此重視自己的睡眠,每被耽擱一分鐘都覺得是浪費了一分鐘,此時心頭有些冒火。
“江少爺要想散步不如出去看看,不要在這裏打擾別人睡覺。”
兩人自從見面,他倒是第一次這麼不客氣地說話,江宴升愣了一秒,
“外面什麼都沒有,我已經轉過一圈了。”
方展的視線下移,見他黑色T恤上帶着深淺不一的斑點,
“外面下雨了?”
“小雨而已。”
方展靠在門框上,想儘快將人打發走,
“那就請你回到自己的房間,安靜一些。我睡眠淺,您就當體諒我?”
江宴升哦了一聲。
方展當兩人達成共識,準備關門。
就又聽他道:
“可是我睡不着,怎麼安靜。”
方展此時理解了蕭曉要被氣炸的心情。
但他不是蕭曉,越生氣他只會表現得越平靜。
於是他也笑了,
“那江少爺想怎麼樣?”
狹窄的走廊里,只有窗外忽閃忽閃的路燈和方展背後暖黃色廊燈所發出的光亮,此時他眉眼帶笑,江宴升便不自覺受了蠱惑。
食色,性也。
若是不吃,倒浪費了送上門的野食。
他這麼想着,身子便動了,弔兒郎當地湊近了些,靠近門框,傾身上前,
“不如我們做點睡得着的事?”
夜裏一片寂靜,他心裏卻不知為何有些打鼓,開始真的期待起來。
可能是方展長的太對他胃口了,他想。
而在門后的穿衣鏡里,方展原本的笑意已經不復存在,他側過身,見江宴升正一手撐在身後衛生間的玻璃上靠近自己,便微一側臉避開了他親吻的動作。
吻落在頸側,
方展徒手劈在了他的頸后。
曾經為了自保被自家父親送去警校學了幾個假期,不過倒是第一次動手實踐。
方展將人接住又確定呼吸正常沒被打死後,才任他緩慢地倒在了地上,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
昨晚待江宴升離開后,他就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只是想通之後又覺得有些誇張。
不過表現出了些許善意,就觸碰到了這位公子哥兒的敏感神經,讓他對自己起了防備,以為自己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剛剛江宴升的舉動也正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想到這,方展冷着臉又踹了他一腳。
心中不知覺得可恨還是可悲。
*
日光照在床上,江宴升在半夢半醒間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過了一會,又覺得頭痛的實在厲害,脖子也酸脹地像是能感覺到血脈一鼓一鼓地在往外跳動。
他煩躁地坐起了身,看到屋裏自己的衣服,慢半拍地才反應過來昨晚發生了什麼。
他跟方展進了屋,然後……
“然後呢?”
方展看着跑過來質問自己的人,真誠地回答,
“然後你不知就怎麼暈了過去,還是我將你扶回房間的。”
江宴升心底呵呵一聲,
“方展,你耍我?”
方展一哂,
“那也算不上。”
這就是變相承認了。
出乎意料,江宴升低着頭並沒有生氣也沒發怒,片刻,這位少爺不知想通了什麼,抬頭慢悠悠地道:
“今天什麼安排?”
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方展原本準備好的各種說辭沒有用上,心底也有些驚訝,但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無謂地挑了挑眉,
“昨天給你發的材料你看完了?”
“項目:燕城旅遊開發區,一期預算五個億,方向是打造具有西南特色的民俗商業、休閑旅遊功能的文化小鎮…”
方展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有些好笑,
“我又不是讓你背文件。”
只是昨天自己將方案發過去就已經很晚了,後來這人又被自己敲暈,足足一百多頁的文件,他記的倒是快。
心思一動,又問,
“有什麼建議么?”
江宴升撇了撇嘴,
“一堆廢紙,乏善可陳。”
瓴方項目組半年多做出的方案,頃刻被斃。
江宴升道:“我知道你也不贊同這個,否則何必再來跑一趟。”
外面的雨還在下,原本定的勘測地形再和當地領導吃個飯也只剩下了後面那項。
方展轉了轉手中的筆,
“等下我和對方項目組有個線上會議要開,你也進來。”
瓴方那家企業就是當地的公司,為什麼要開線上會議,再說,昨天不是已經見過面了?
方展似猜到他的疑問,又補了句,
“換了批人,從總公司調過來的,還沒到。”
江宴升看了他半晌,笑了,
“方總好本事。”
昨天在飯局上,方展一直不咸不淡地掛着笑喝酒,對方叫人作陪時沒見生氣,叫王嫣喝酒時他要發脾氣也被方展三言兩語的壓了下來。
他還以為方展是習慣了這種場合,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這些人和當地政府也熟悉一點,為了應酬偶爾同流合污一下也是正常。
雖然心裏有點瞧不上,但為了不打擾正常工作也就順着他沒砸場子。
沒想到方展脾氣大的很,直接申請換了批人。
“之前的人不會鬧事么?”
方展抬頭對他勾唇笑了笑,
“那要看江少爺了。”
“?”
“什麼意思。”
“江少爺以前的朋友不少,未來的朋友也不會少,既然這樣,找朋友幫幫忙,在有□□證據的情況下,幫助人民警察執法,將人多關押一段時間,也算為國家做貢獻了。”
只要這段時間不干預,等總公司的人到了接了手,後面想再鬧事也難。
江宴升沒說話,只一直盯着他看。
方展巋然如山,也不詢問。
過了一會兒,
“方展,你缺房子不,我送你一套房子吧。”
“?”
“我覺得我挖到寶了,有點想把你藏起來。”
方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我不貪心。”
江宴升嬉皮笑臉,仿若沒聽出他的暗示和嘲諷,
“是我貪心。”
真話還是假話,隨便聽聽也就算了。
小少爺的脾氣反覆無常,他也不願深究。
當天下午,江宴升加上線上沒到的八個人剛好分成了三組,方展聽他們在旁邊討論開發的方向,也不評價,只待一個組將另一個組推翻又辯論起來的時候叫一下停,再提出就一個方向深入討論下去,然後再進行辯論。
如此幾輪過去,方展將記下的討論過程和結果傳到了房間裏,最後拍板定下,按江宴升的提議去做。
燕城地形複雜多變,也造就了獨一無二的旅遊資源,之前提出的方案並非不好,而是太過片面,文化小鎮在隨便哪個城市哪都能做,最後過度的商業化只會導致乏善可陳,客流量不可持續。
相反,不如就依託原本的文化和風景,將生態旅遊、民俗人文、精準扶貧相結合建立度假區。
當晚的飯局上,縣委書記,文旅局和財政局的幾位領導聽后都沒有刻意為難,甚至在方展委婉詢問瓴方沒買下使用權的土地能否跳過競標直接承包給他們時,也爽快的得到了同意。
方展看了江宴升一眼,兩人心中同時升起了一個想法。
有鬼。
桌上的幾人都還算清醒,白酒也只開了兩瓶。
到了最後,燕城縣的縣委書記十分親民的笑了笑,
“小方應該也知道,國家這幾年一直在搞扶貧攻堅,我們呢,也是認認真真的在貫徹上面政策,但貧困縣和下面幾個村子的貧困村的名頭卻是在頭上一掛就掛了好幾年。貴公司之前做過扶貧的項目,所以我們對你們這次的投資也是真心感謝,願意全力支持你們工作的。就是不知道你們在這方面有什麼計劃?”
方展將他這話在腦中抽絲剝繭的過了一遍后微微一笑,
“既然要搞開發就一定會招工,我們願意儘可能的為燕城的當地人提供更多就業機會,要是有特別困難的,也可以幫他們把農舍改成精品民宿。至於具體的扶貧規劃,我們在進行實地調查后,一定會配合政府給您交上一份。”
他話音一頓,又笑,
“畢竟我們的本意都是為人民服務嘛。”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來。
等回到車上,方展的笑意就如潮水一般褪去了,王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握緊了方向盤有些戰戰兢兢。
江宴升見狀,笑着逗她,
“王小姐不必緊張,這車雖是借來的,但若刮壞了有什麼隕失,由我來付賠款。”
方展正在思考晚上縣委書記的話,驟然聽到江宴升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沉着臉。
於是嘆了口氣,緩了面色。
車子行到賓館門口,王嫣去停車,江宴升便亦步亦趨地跟在方展身後。
等到了二樓,方展準備進房間,江宴升依舊跟着。
見他要關門,才快速的伸出手臂擋了一下。
方展回頭注意到他,然後將門打開了些,
“有事?”
江宴升只笑,
“這個項目對你來說很重要?”
若說不重要,方展不會這麼上心,剛剛也一路沉着臉色。
可若是重要,他為什麼放心讓自己插手,又聽取他的意見?
方展揉了揉額頭,
“托我辦這件事的人很重要。”
沒想到是這麼個答案。
江宴升的第一反應就是從記憶里翻出瓴方集團老總的名字,姓阮,好像是個……老頭?
既然不是集團老總,那老總的孩子呢?男的女的?和方展什麼關係?
方展見他走神,便想趁機關門。
誰料江宴升自今早之後格外警覺,反射般地向前踏了一步,側身靠在了門框上。
方展一愣,就見他飛快側身,在自己的嘴角上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
“……”
江宴升心滿意足地退回了走廊,眉眼飛揚,
“寶貝兒,晚安。”
媽的,
他早上就該打死這個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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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涉及zz啊,球球別鎖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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