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美麗總是愁人的

第四十六章 美麗總是愁人的

這些年,她時常想小姨,也不知道小姨這些年真正的生活是怎樣的。

在廈門時,心悅時常打電話叫小姨來和自己一起生活,可是小姨不肯,也不要心悅抽空回家看她。

小姨每次都說哪也不去,萬一有一天她的男人回來找她,就真見不到了。

真真是痴心愛一回,就勝過塵世間那些長相廝守卻貌合神離的夫妻。

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小姨了,心中更是有幾車子的話要說,足下走得更快了。

過了一座橋,就到了小姨家的老石板房,老石板房還是舊得那樣有年代感。

只是屋前屋后讓小姨種滿了紫色的波浪”勿忘我”鮮花,香氣似酒一樣使人沉醉,像織不完的織錦那麼綿延。

仿若置身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心悅見小姨在院子忙着織網,模樣完全變了個人,如瀑的長發已經剪成碎短髮,頭巾素雅沉靜拂落在面上,目光沒有絲毫波動飛揚。

其實在心悅離開的這些年,小姨還發生了一件不可告人的事。

有一次,小姨在海邊忙着,來了兩個看起來好說話的族裏女人。

她們先幫小姨一起挑擔子,又買下她的海鮮,告訴小姨以後的海鮮她們都買斷。

然後在一個靜幽幽的濃夜,帶着小姨,上了一艘陌生的船。

那兩女人把小姨關進船艙,準備做什麼呢,當然是供船艙里漂泊在外的男人們玩樂,進錢財。

小姨一個弱女子自然拼不過,那兩個女人把所有賺來的錢都吞走,可還是不放過小姨。

她們有那麼一瞬間的害怕,害怕事情傳出去,所以就在小姨不注意時,神出鬼沒的從小姨背後推進海里,要小姨淹死在茫茫海底。

她們當真小姨真被大海淹死了,心狠手辣的兩個女人還去大吃大喝慶祝一下,這以後無論何時何地繼續她們殺人不眨眼的幹壞事。

好在小姨命大,抓住一根漂浮的木根,九死一生漂着上岸。

這事,小姨肯定恨,肯定怨,一刀兩刀,直插心底……但從不跟人提起,也沒有和心悅說過。

是啊。若是把這委屈事告訴了族裏長輩們,誰願意站出來替她主持公道保護她,這樣一來只會更惹族裏人討厭。

若那兩個女人知道小姨把她們說出來,定懷恨在心又不知道會對小姨做什麼,只能自己在心裏熬着,痛着,只求日後能安靜過着。

心悅淚眼蒙蒙喊着,小姨,小姨。

小姨聽到聲音,忙轉過頭來,看到是心悅,心情激動澎湃得無法形容,張口時眉眼間有淚有喜,悅兒,悅兒。

小姨連忙走近,把心悅的手捧在自己手心輕輕摸摸,哽咽道,怎麼好好的瘦成這樣,是不是在外頭受委屈了。怎麼回來不和小姨先說一聲,我好去接你。不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心悅抱着小姨,微微一笑說,不瘦,本來就是細骨子的人。小姨才是,怎麼憔悴成這樣。小姨,我以後都只想和你一起了,我回來就不走了。

小姨嘆息,伸出一個不完整的手勢,帶着愛惜,無力拂過她的臉頰。

小姨不要悅兒和自己一樣,帶着心病一輩子守在這裏,少不得大家的嘴皮子在說她們的是是非非。

只怕很難生存下去,鬥不過狡黠之徒,難以預料,她不想悅兒再經歷一回骯髒醜惡的世俗。

小姨的指尖那樣無力冰涼,可見身子很弱,好似有一種無形的病長期和她作伴,不用說皆已明白。

正是因為小姨身子很不好,手腳一碰海水,就酸痛得很,所以每次去海邊都比別人收穫的海鮮要少得多。

加上也沒有人願意收購小姨的海鮮,小姨也只是忍氣吞聲,唯唯吞進肚裏不去爭。

心悅看着小姨,她知,她都知道小姨說的,既然回來了,就早已做好理性的吃苦得失。

不再是好欺負的,主觀意志必須掌握在自己手裏。不過那些年長的長輩對她們議論紛紛時,有些時候不得不把握分寸。

倘若要走也是帶着小姨,不能在眼睜睜看着小姨,任人騎在頭上理所當然的作威作福,該結束了。

......

第二天一大早,她們便去海邊拾海蠣。

她和小姨來得最早,海上還沒有多少人。

心悅興緻勃勃低着頭挖,毛毛地出了一身魚腥汗味,挖到什麼都統統往擔子裏裝。

小姨身子虛弱沒有心悅手腳麻利,不由苦笑說,我當真是老了,還沒有撿多少,就累得喘氣了。

心悅側頭望着小姨額頭冒出細密汗珠,連忙用小碎花頭巾幫小姨輕輕擦去,心下酸酸的心疼說,小姨,以後你別出來做這些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你身子這麼弱,我不要小姨這麼辛苦。

小姨不放心,多少年悅兒沒有在海邊做這些活路了,擔心她有個事什麼的。

忙了兩個小時,兩擔子都堆滿了,這些足夠賣個好價錢,心悅便挑着擔子和小姨走了。

直走了約一柱香時分,便遇見新婚的小妹和族裏的長輩們一同“探井”。

這是閩南習俗,新婚女子要打一擔水,挑回家給全家人煮飯用,意思是向族裏人宣示她是自家人了。

大家看了心悅和小姨兩眼,菊姨站出來疾言厲色說,真是晦氣,遇見兩個不透直(不真誠)的人。昨天誰讓你給小妹留下嫁衣的,誰稀罕,我們已經把嫁衣燒了。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是要害小妹日後的婚姻不順。現在小妹因為接觸你們這樣的人,要進行一定的隔絕與呵護。你還是姐姐呢,這些年家都不回,養你個白眼狼,一回來就惹事。

幾個女人忙順板搭橋說,趙心悅你就是故意的,咱惠安將婚和已婚的女子約束得比較多,你是不把老祖宗留下的避諱放在眼裏。你家小妹一輩子的幸福都毀在伱的手上,你和你小姨一個狐媚樣。在外面沒人要了,跑回來搶大家飯碗,你們這矯情樣像幹活的嗎,少在這裝可憐。

縱使自己有再好的修養,但這字字露骨的話不由得令人惱羞起來。

真是可笑,她們總愛歇斯底里的迷信,非得把事說成是別人造成的。

小妹見了心悅,想要解釋點什麼,卻被菊姨大聲一吼嚇退了幾步,跌倒在地上,手捂着小肚不舒服起來。

心悅橫目望望她們,靜寂片刻才說,你們知道長舌婦最興趣什麼嗎就是喜歡扎堆一起說別人不幸的私隱,然後有人喜歡火上澆油的辱罵,有的人硬要把自己偽裝成正直得很,假惺惺的嘆息。

菊姨氣得直接抬手上前掐心悅的脖子。

小姨慌忙拉住菊姨說,送小妹嫁衣,是悅兒還念着一份親情在,你卻這樣說她,這樣打她,你還是人嗎?

心悅難受得呼吸不過來,眼看避不過,順手想抓起木耙要往菊姨扔過去。

旁邊的人都來幫菊姨,把心悅手中的木耙搶走,要往心悅腰部打去時。

無巧不成書,那木耙偏生正好“嘁嚓”從小妹的肚子擦了過去,把她腹中的三個月孩子傷到了。

小妹伸手一摸裙角,還出了點血,哭着喊疼疼疼......

“說你晦氣,還死不承認,是不是要親手把小妹的孩子殺死。趙心悅我們跟你永遠不能處一塊,從此一刀兩斷。你本來就是不能見光的人,一出生就不好養,族裏給你算過八字,天生與父母親相剋根元不足,看吧,早早都把自個生母剋死了。連用神明的方式都沒法給你解套,你這種人,就不要回來禍害家人。真是一尾丁斑仔,攪濁一潭水。”

老天,我竟然差點害了還未出生的孩子。心悅緩緩搖頭自言自語起來,雙目冷滯嚇得渾身發抖。

小姨趕緊連忙來安慰,悅兒,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必要把這種罪加在自己身上,不要難過了,不要難過了,不值得。

她們的糾紛與怨恨,果真不是要躲避就想躲避得過去,一見面就複發,終究是散碎不盡的紛紛擾擾。

小妹發出低低的哭聲,緩緩地將沾染血的手伸到井中,一滴血從指尖滑落進水中,“滴答”的一聲響,激起大家一陣厲聲尖叫,這井以後沒有人敢吃水了。

終於,小妹再次往水裏輸送血滴,她就要大家吃不到水,誰傷到她孩子,她要所有人跟着不好。

心悅抿嘴思量片刻,就想現在,把這些年煩膩在心中的話,就現在都明明白白告訴菊姨。

其實小妹的心力早早就已經耗竭了,只是在菊姨極其自負下勉強成為大家眼中的優秀完美乖巧女孩。

她也渴望飛出去,可是小妹從小到大沒有經歷任何風險,最後乾脆不出去了早早投降,只能被菊姨安排相似人生的婚姻,回到被庇護的起點。

頗為反諷的是,還自認為比所有人都優越,好讓大多數人艷羨好有體面。

總之,就是要大家說她菊姨很厲害,一手培養了一個自詡優秀不凡的大家閨秀,至於有沒有靠自己爭取什麼,勇敢探索未知人生,反而無關緊要。

正說話間,大家又聽到小妹叫疼,眾人方才將小妹扶着去醫院。

心悅和小姨面面相覷,此情此景驚心到說不盡的猶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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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月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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