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御門前聽政
清晨,皇極門前。
一陣穿堂風在這座面闊九間的外朝正門吹過,凍地門前的李雲棠縮了縮脖子,恨不得將自己整個腦袋都鑽入衣領。
這個舉動,也引得一旁坐在髹金雕龍木椅上的小皇帝,捂着嘴笑了起來;而後她斂住笑容,清了清嗓子道:
“朕可是特意跟你說了,讓你多穿點衣服,你嘴上應地倒是勤快,可心裏卻全然沒當回事,現在便是——
活該凍着!”
“阿嚏!”
李雲棠凍地打了個噴嚏,接着望了望龍椅後面,那裏站着兩個手持黃羅傘蓋的太監——他們身上裹的也相當嚴實。
只有自己像個憨憨,穿得一層薄薄的單衣。
現在的李雲棠,只想把後世那些拍清宮劇的導演抓來,全部推到不遠處的午門外,給咔嚓了。
要不是他們電視劇的誤導,自己怎麼會認為例行的早朝是在皇極殿(太和殿)內舉行呢。
不然自己也不會因為怕皇極殿裏悶熱,才穿了這點衣服!
但他嘴上卻還得悉心受教:“皇爺說的是,是奴婢不知好歹……”
“朕話還沒說完呢!”
小皇帝直接打斷了李雲棠的告罪,抓住了在其面前為數不多的說教機會,做起了科普:
“無論颳風下雨,霜寒日曝,這早朝都要在這皇極門前舉行;朕順承天意,治理萬民,聽政之時需讓上天知曉,所以才在這蒼穹之下,以示坦蕩!”
“謝皇爺教誨。”李雲棠畢恭畢敬地回了一句,可小皇帝卻像話匣子被打開了一樣,又開口了:
“還有,這建虜在關內的最後一任酋首,便是在這裏被明正典刑的,叫什麼玄、玄……”
“玄燁?”李雲棠試探着提醒了一聲,心中則暗道:麻子哥,這次就算給你五百年,你也不中用了啊!
“對,玄燁!”
小皇帝輕拍了下身前臨時搭設的御案,以表贊同,接着興緻沖沖地說了下去:
“當時他想要從神武門(即玄武門)逃出,被夔國公李來亨給抓個正着,而後太祖便命夔國公將其帶到當時還未改名的太和門前。用他的性命,祭奠甲申國難以來,喪命於建虜屠刀下的漢家毅魄。
數日後,太祖又在此接受朱由榔禪位,登基為帝。是故民間有雲:
‘御門金台上戮酋地,即為皇漢天子踐祚之處!’”
李來亨……
這個名字又牽動了李雲棠前世的回憶,
這位有些小闖王之稱的民族英雄,在鄭成功敗走金陵、李定國病死勐臘,神州陸沉之際,扛起了抗清的大旗。於茅麓山一隅,奮戰至康熙三年;最終兵敗被圍,舉家自焚。
是為天下皆降闖未降!
而如今在這裏,則是他擒獲了康麻子,這一切冥冥之中,像是自有因果。
又是一陣蕭瑟的秋風吹來,將李雲棠從沉思中拉了出來,他向一側手持傘蓋的太監身邊靠了靠,希望這太監身後的屏風能給他擋住些冷風;而後望着尚處在蒙蒙亮的天空,向皇帝潑了盆冷水:
“皇爺,今日百官都未到,皇爺已經先到了,以君候臣,這有些於禮不合罷。”
被這麼一問,小皇帝正在敲打着龍椅扶手的兩指突然頓住,她沒好氣地瞥了李雲棠一眼:
“昨日懿安太后不是說了要來聽政么,她若是頭一次上朝,便來得比朕早,朝臣們恐怕會認為朕懶政,為了搶在太后之前到,朕便早來了一個時辰。
”
李雲棠無話可說,不知道自己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才要在差不多凌晨四點多的時候,站在露天場所喝西北風。
……
嗡、嗡、嗡~
黃鐘大呂般的鐘聲自午門鐘鼓樓上傳來,提醒着卯時已到!
午門隨之洞開,門外侯着的文武百官各應次序,分從兩側的門洞進入紫禁城內。
站在皇極門前的李雲棠,則從容不迫地遠眺,目視淺灰色天幕下魚貫而入的朝臣。
此時,上至位極人臣的三殿三閣大學士,下至七品的都察院御史,都得從金水河兩側的石橋上畢恭畢敬地走過。
在象徵著天家威儀的玉階之前,他們亦是微不足道。
而小皇帝則端坐在髹金龍椅上,氣定神閑地看着皇極門廣場上越聚越多的朝臣,頗有一種睥睨天下的感覺。
一旁的李雲棠不禁心中暗嘆一聲:
大丈夫當如是也!
呼地一聲,身後的寒風陡然增大,吹地李雲棠打了個哆嗦;而後他回頭一看,見皇極門已經打開,懿安太后乘着八人所抬的敞轎,自門內而出。
小皇帝御座的左側,早早地擺上了懿安太后的座椅,座前也掛上了一副細絹帘布,可這太后卻沒有急着落位,而是使喚了個小太監前來傳話:
“啟稟皇爺,太后請皇爺移駕身後,商討典禮紀察司相關事宜;太后還囑咐,若是皇爺堅持,此事可以做出讓步。”
小皇帝以為那旨意未加蓋制寶璽,太後有服軟之心,又見百官尚未列位,便想要着前去商議。餘光卻瞧見李雲棠手上打出坐下的暗示,略作思量后她止住了身形,並直接開口讓那太監回去。
而後李彧神情嚴峻地望向李雲棠,意思非常明確,要其給個解釋。
李雲棠則向右微靠了一步,低聲稟明:
“皇爺,這是太後計謀!”
“什麼計謀?”小皇帝眉頭一皺,也嗅出了這事恐怕另有玄機。
“回皇爺的話,前漢周勃迎立代王劉恆為帝之時,也曾於百官面前請劉恆借一步講話,結果被文帝身邊的宋昌以‘公事公言,王者無私’的理由拒絕。
因為這對君臣知道,-若是真的湊上去與周勃私言,便會顯得新帝沒有主見且易受人擺佈。
彼時彼刻,正如此時此刻!
而如今百官雖然尚未站定,但已經能清楚地看見門檐下太后的邀見,若是皇爺真的應邀而去,那必然在百官心中留下君威不振的印象,於親政之事有百害而無一利!”
聽完來龍去脈的小皇帝連連頷首,暗道嫡母心機深沉,接着正了正身形,把目光投向廣場上逐漸各列其次的群臣。
懿安太后聽得回報,知道是一個小太監壞了她的計策;在乘着肩輿落座后,狠狠地剜了李雲棠一眼,小指上新戴的鎏金鑲玉護甲套,更是用力地劃過座椅扶手,在上面留下了清晰可見的划痕。
對這溢於言表的敵視,李雲棠卻絲毫不擔心——同治年間,慈安太后威勢遠甚於慈禧,殺慈禧的親信太監安德海,尚要藉助外臣丁寶楨的力量。
而小皇帝之於懿安太后、相較慈禧之於慈安,又強勢了一些,所以只要有皇帝照拂,自己絕對沒有性命之憂。
因此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充當皇帝的爪牙,將懿安太后得罪地越狠,則皇帝越倚重他!
此時台下的百官已經列定,口中正山呼萬歲,身體卻站的筆直,未行一跪三叩之禮。
其中緣由,則是因先帝新政廢除了早朝跪拜,這幫朝臣倒是不傻,把這項對他們有益的政策,給保留了下來。
萬歲聲漸漸散去,皇極門前重歸肅靜,李雲棠清了清嗓子,吼了一聲:
“今朝聽政,皇帝若曰:眾卿,可有本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