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工賊
第176章工賊
中央特科買下齒輪廠,並不光是為了在這裏培養接受甚至信奉杜桑德主義的工人們。事實上,培養工人們當然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但更加根本的原因,是齒輪廠在整個奧林重型礦山機械領域的絕對統治性地位。
在侯爵先生眼裏,魯瑟爾齒輪廠的最大意義是為自己的領民提供一個相對穩定的工作崗位。這樣可以極大的降低領地內的犯罪率,並且為領地內的商業提供一些低端但是長期的消費者。
出於這樣的目的,侯爵先生對於齒輪廠的管理其實非常寬鬆。雖然廠子的管理和技術水平都比較一般,但好在侯爵先生本人對於工廠並沒有什麼利潤上的要求——只要工廠能夠賺到足夠支付工人工資,並且還能自行運轉起來即可。
由於採取了非常寬鬆的運轉模式,魯瑟爾齒輪廠的工人們生活的其實相當不錯。至少和同行們比起來,他們只需要應付管理層不斷的“滋生擴張”就行——廠長正在把自己所有的親屬都安排到工廠里擔任管理崗位,並且還試圖控制採購和銷售部門。
要讓工廠的盈利支付這些完全沒有用處的人的豐厚工資……這是一件非常有挑戰性的事情。
奧林發展銀行的收購和介入,為這個前景已經非常不穩定的工廠未來增添了更多的……挑戰性。
至少在魯瑟爾齒輪廠的工人們看來,日子肯定會越來越不好過。
但誰都沒想到,這種“不好過”的未來居然首先來自於已經管理了工廠超過二十年之久的老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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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廠長曾經是工廠里最優秀的工人。這是齒輪廠的傳統——只有工作最努力的人,才擁有成為廠長的資格。
每隔五年,齒輪廠內部都會進行一次不記名表決,由侯爵大人派來的財務人員督票,全體工廠的工人們投票,選出新一任的廠長。當然,沒有人會期望自己能夠在這種不記名表決中一步登天成為廠長——大家都知道,這種不記名表決本身就是個過場。真正決定了新廠長是誰的,還是那位帶着單片眼鏡,留着白鬍子不苟言笑的財務人員。
而當時還不是老廠長的尤里·奧西波維奇·策傑爾鮑姆,成功成為了整個齒輪廠的“最高”領導人。
財務官先生會選擇尤里當廠長,一方面是因為這個小夥子確實工作起來非常認真,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的教育背景。是的,在魯瑟爾齒輪廠這個“只要不是文盲那就肯定算是高級知識分子”的工廠里,尤里是一個極其罕見的,擁有大學學歷的工人。
尤里在嬰兒時期,曾經因為跌倒而落下終身殘疾。他直到現在都是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的模樣。但他的父母,作為魯瑟爾齒輪廠的工人,卻非常有遠見的送尤里去接受教育。從小學一路讀到了大學——中間無論有多大的經濟困難,他們總是會以兒子的學業為最優先項目。
老西奧波夫總是對尤里這麼說,“你一定要繼續讀下去,我們都只是普通人。接受教育,才是脫離普通人,真正成為體面人的第一步。”
帶着整個家族的期待,尤其是父親的囑託,尤里跛着一條腿終日奔波在學校的走廊里。在那些商人和貴族子弟的霸凌中,尤里鍛鍊出了遠超常人的意志和隱忍。他明白,自己必須要堅持下去,這樣才能完成父親的囑託。
然而,大學畢業之後的尤里卻發現,自己似乎永遠也不可能像父親希望的那樣,憑藉著大學生的身份,成為另一個階級的體面人。奧林的各個部門,無數機構乃至私營公司都已經被那些有着更體面身份和家族的學生們佔滿了所有名額。尤里學的雖然是整個帝國之中就業範圍最為廣泛的機械設計和加工專業,但他仍然找不到一個足夠完成父親期望的工作。
在得知這個情況之後,失望至極的老西奧波夫活活氣出了毛病。在一次上工的時候,他因為突然襲來的頭暈而跌進了大型水壓機里。等周圍的工友們手忙腳亂的停下機器的時候,老西奧波夫的身子已經和一枚直徑三約爾的巨型斜齒輪徹底融為一體。
尤里最後並沒有接回自己父親的遺體。那枚斜齒輪則在當天就被送往了奧林的一處礦山,用於替換一台大型篩礦機上已經損壞了的零件。
父親死了,但父親也給尤里留下了一份工作。齒輪廠里的“招聘”就是這樣,只有在父親退休或者死亡之後,兒子才能頂替這個“名額”來工作。
為了贍養自己的母親,也為了成為父親心目中的“體面人”。尤里不光成為了一名優秀的工人,同時還以“馬爾托夫”的筆名,開始向奧林的各家報社投稿。雖然受過高等教育,但他比起那些專門玩筆杆子謀生的人還是差得很遠。他寫不了小說,所以開始試圖寫社會評論或者其他更加嚴肅的政治評論文章。
但是……頭幾年裏,尤里的投稿從來沒有被錄用過,甚至連迴音都沒有。
跛着一條腿努力工作的尤里,在工作了五年後逐漸開始自暴自棄。他開始出入妓館和各種消遣的場所,酗酒和盜竊都成了他用於排解自己心裏壓力的渠道。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次醉酒後,尤里寫下的一篇辛辣的“妓館排行表”反倒被報社所錄用了。
酒醒之後,看着那封投稿錄用信件,以及隨信件附上的一金鎊紙鈔,尤里感覺自己腦子裏有一塊玻璃突然碎成了無數片。
帝國上下哪有什麼體面人呢?他們只不過是有一個優越身份,有豐厚家產的蠢貨罷了。如果刨去社一層光鮮的外衣,這些體面人藏在下面的靈魂不會有任何高尚之處——他們甚至比那些酗酒盜竊,還經常光顧妓館的跛子更加骯髒。
這一層玻璃碎了之後,整個世界在尤里的眼裏都顯得不一樣了。他曠工了三天,在家裏迅速擬定了一個計劃,然後在第四天帶着這份計劃找到了那位帶着單片眼鏡的財務官。
尤里非常誠懇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要把整個齒輪廠變成一個能夠為自己提供巨額財富和體面身份的東西。而財務官先生和他的家族,能夠得到他所有收入的一半——財務官先生和他的家族可以讓大量的自己人成為齒輪廠的後勤、財務或者銷售人員。這些人的工資將是全廠最高的,並且還能擁有極高的報銷額度。
作為交換,財務官先生需要讓他寡居的女兒嫁給尤里。
這個計劃很快就得到了財務官先生的大力支持,在一年後的定期表決中,尤里成為了魯瑟爾齒輪廠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廠長。
二十年來,尤里和他的岳父從齒輪廠里攫取了大量的財富。工人們的工資已經有十年沒有增長過了,而齒輪廠每年上報的利潤都在下降——財務官給出的理由是,為了進一步搶佔市場,他們壓低了產品的銷售價格。
而實際上,所有的產品都被銷售給了尤里的小舅子所開設的銷售公司。隨後,這些產品被加價三成銷往其他礦山企業。
儘管加價三成,但由於魯瑟爾齒輪廠不需要向侯爵先生上交任何利潤,同時也因為工廠內的產品質量實在是太好……魯瑟爾齒輪廠的產品在市場上仍然是徹底沒有對手的境地。
為了避免侯爵先生因為魯瑟爾齒輪廠的市場佔有率而有什麼想法,財務官先生大筆一揮,將魯瑟爾齒輪廠的市場佔有率從74%下調到了39%。
反正侯爵先生從來不管齒輪廠的事兒。
這種離譜的手段為尤里和他的岳父帶來了難以想像的巨額收益。毫不客氣的說,這個“家族”通過各種手段佔有的財富已經足夠再建造一個魯瑟爾齒輪廠了。
反而,他們的好日子到昨天為止。昨天下午,已經快走不動路的財務官向自己的女婿通報了這麼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魯瑟爾齒輪廠已經被侯爵先生出售給了一家剛剛興起的銀行,至於具體是哪一家,財務官先生並不確定。侯爵先生只是說,對方應該會在一兩個月內派出自己的財務官和管理者前來交接。
尤里迅速作出了決定,在自己被替換掉之前,一定要儘快再撈上一筆才行。
他才不會在乎那些每天辛苦工作,但只能拿到微薄薪酬的工人們。哪怕他們曾經都是看着自己長起來的長輩,哪怕他們在自己求學的過程中,在自己最艱難的時候向自己伸出過援手。
這個世界上什麼東西都靠不住,只有錢才是最可靠的東西。
今天,尤里向所有的工人們宣佈了一個決定——在新任的所有者對工廠作出具體安排之前,所有人一律暫停發薪。他們的薪水將被全部集中在一起存入奧林發展銀行,在所有者作出具體安排之前,他們的薪水會在銀行里享受“利息”。
等到具體安排出來之後,這一部分的薪水會全額發放回來,並且附帶利息。
而尤里本人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及自己可從來沒想着要付諸實施。三千多名工人的工資差不多能有個兩萬金鎊。錢雖然不多,但牛蹄縫裏也有肉。尤里還準備將其他的存貨和原材料都賣上一筆——最好趁着自己還是廠長的時候再修改一下供貨合同。
原材料供應商不是自己人,他可以憑藉著齒輪廠的體量優勢要求對方墊資供貨。這樣可以扣下一個周期的原材料進貨款,再轉手低價把這些進來的原材料賣掉,這樣就能再賺一筆。
而產品銷售是自己人,那就可以把解除合同的違約金上調個幾萬金鎊——總之,一個工廠上下短時間內能擠出錢的地方其實有很多。哪怕這些手段之後會給魯瑟爾齒輪廠帶來嚴重損失,尤里也並不在乎——錢拿到自己手裏,這才是最重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