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一碼歸一碼
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皇上,奴才剛剛不是在說您,奴才是在說一個討厭的人…您可別誤會,您這麼尊貴,這麼聖明,怎麼會是我剛剛說的那人呢?」
「哦?你還說了朕什麼?」
他幽幽的聲音似乎充滿了疑惑。溫宛驀地鬆了口氣,心道原來他沒聽着,於是喜滋滋的抬起頭來,露出笑容看着他,「皇上,奴才誇您呢!」
高燁雲冷哼一聲,「誇朕,若是誇讚,聽到朕的聲音,怎的鼠膽成直接下跪?」
「我,這……」
「行了,起來吧,隨朕走走。」他不耐的說罷,先提步出了慈寧居。
溫宛趕緊起身來,打了打身上的雪,跟上他。
高燁雲走的很慢,這種天氣,宮女太監都很少出來了,所以雪地上厚厚一層的雪,踩下去便是一個腳印,每踩下去一步,便是咔嚓的聲音,倒也叫人沒法走的快了。
溫宛將手縮在衣袖裏,面對着迎面而來的寒氣,看着前面挺拔的背影,在想,他現在在想什麼。
她記得往年的時候,她會在春景殿的院子裏,堆一個大大的雪人,還會宮女太監們打雪仗。
還有一次,她將皇上直接絆倒在雪地里,用雪將他埋起來,卻被他反手推在雪地里,被他塞了一嘴的雪。
那會兒他剛登基不到一年,滿眼間還是少年時代的不知憂愁,倦意也沒衝心裏趴上眉梢。
那時的他們,可說的是幸福。
可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一切都是過去的事情,如今提起來,也回不去了。
「啊!」前頭的人突然停下來,她的頭,撞到了他寬闊的後背,她捂着腦袋,痛得皺起眉頭。
高燁雲回過身來,嘴角勾了勾,「朕就知道你在朕的後面想些壞心思,准沒有專心走路,這就叫抓個正着。」
溫宛嘴角抽了抽,看着他眼底不經意溢出來的笑意,差點就要脫口而出兩個字:幼稚。
還好話到嘴邊,忍住了,她放下揉額頭的手,順從的道,「是是是,皇上說的是,奴才是在想事情,這才撞到您身上。」
「那你在想什麼?」高燁雲揚着眉,俯視面前的女子,「說實話,不然朕今日就給你定罪,一個欺君之罪,另一個驚擾聖駕,還有一個,蓄意傷害天子。」
個個都是殺頭的大罪。
真是……
「奴才在想,奴才再過三年,我就可以出宮了,可以嫁給一個好人家,生個一兒一女,過平安幸福的生活。」溫宛眼睛也不眨,便可以將剛剛玉漱的話背下來一字不落的脫口而出。
可她面前的人,卻是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而且是冷眼相對着溫宛了。
「出宮出宮,你可是日日想着出宮,這宮裏,是少你吃的,還是少你喝的了?」高燁雲的聲音陰寒,好像已經是在問罪似的。
溫宛噎了噎,又輕笑笑,「這宮裏,什麼都不缺,衣食豐足,可是對於奴才來說,奴才更需要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在這金鸞城裏,為別人活着。」
「為別人活着?」他的眉頭皺起。
「是啊,皇上你聽聽,我們這些奴才,只能自稱奴才,百年以後,沒人記得我們曾經鞠躬盡瘁過的名字,要盡心儘力服侍主子,主子就是我們的天,若是伺候不好主子,那我們的命就沒了,所以我們都是為主子活着,哪兒有什麼自我啊。」
溫宛說著,又摸了摸額頭上的紅色,還要說,「您瞧瞧,我頭撞得不輕吧,若是在金鸞城外的大街上,前頭的人突然停下,撞到了我的頭,我還要去找他說理嘞!豈能和現在似的,還要給您賠不是,還擔心萬一您真的生氣了,要了我的腦袋!」
高燁雲噎住,面前的女子舌燦蓮花,明眸皓齒,一舉一動,都像個狡猾的精靈在陽光下跳躍。
他冷哼一聲,收回眼神,冷哼道,「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求個自由,沒有法則,沒有規矩!」說著,他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踱步。
溫宛小跑兩步跟上來,在他身邊,又道,「不是的,奴才只是,想為自己活着。」
「這世界上,沒人能為自己而活。」說著,他望了望高大城牆,「即便是朕,握着這至高無上的權利,也是為了天子子民,天下蒼生而活着。」
溫宛一怔,說不出話來,只見他好看的面孔,望着天空,帶紅牆背景的哀傷里,竟也有巨大的悲傷溢出來。
雄鷹翱翔天際,飛龍在天,猴子在森林裏稱王稱霸,世間絕頂聰明厲害的人,被困在金鸞城裏,操持天下蒼生的生生死死,救濟人們的天災人禍,提拔有志者,懲處作惡者。
偶爾的一望藍天,也會想起外面那一望無際的藍色天際,自由自在的草原,玩鬧的人群……
溫宛心裏一緊,竟生出更複雜的情緒來。
她竟有一瞬,體會到了他的不由衷,他的身不由己。
權利越大,束縛自己的東西卻是越多。
她說不出話來,只是跟在他身邊慢慢走着,不知覺間,又到了春景宮。
那門前厚厚的積雪,好像在阻隔人的去路。
他望着裏面,愣了愣,又看了一眼身邊的溫宛,冷笑了一聲,不知在笑些什麼。
他沒有進去,溫宛想,若是他進去了,只會感覺到裏面更加森密的寒冷。
那裏面的寒冷,應該是整個金鸞城的寒冷之罪。
那裏本應該是一個被人遺忘的地方啊。
春節熱熱鬧鬧的半月過去,宮裏頭逐漸也快要恢復寧靜。
人們已經各司其職,回歸到看似表面平靜的生活里。
炮仗的事,如同御花園害太子落水一事同樣沒有找到背後元兇,因為但凡涉事之人,都似乎早已做好準備,再沒有吐出什麼東西來,就悉數服毒自盡了。
可高燁雲沒有就此不了了之,他將整個內務府的人,杖斃的杖斃,發配寧古塔的發配寧古塔,沒有人倖免。
這次的嚴厲處罰,是對整個六宮的警示:
凡蓄意預謀殘害皇子者,寧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
可也因為對內務府的大肆屠殺,整個金鸞城變得人心惶惶,也因此,若非必要,沒人再敢接觸慈寧居。
生怕因此就惹上了禍端。
從前那些時常來看望石英的妃子們,都不敢過來了,都怕萬一石英或是璉兒出個什麼事,皇上就會怪罪,大肆懲罰,絲毫不近人情。
石英倒也因此更加安靜下來,一天下來,能夠不受煩亂的,讀很多書,寫很多字,習武騎射,樣樣習得。
溫宛一直陪在他身邊,無論他在這六宮之中的哪個地方。
這時,辰妃娘娘有孕的消息,也傳遍了後宮。
這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溫宛知道時,正在和玉漱在後院晾曬石英的被褥,聽聞此事,她仍然什麼反應都沒有的掛完了被子,然後去小廚房,預備給石英親手下廚做東西吃。
誰知道玉漱要多嘴,一路跟着她可惜道,「溫止,我和王公公,當初你住在養心殿的時候,都以為你會被冊封呢,可如今都這麼久了,還是沒動靜。」
「你就想着吧,我是永遠都不會被冊封的。」溫宛冷聲道。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上是對你有意的啊……」
「別再說了,聖意難測,與其想這些不着邊際的話,不如多干點活。」說著,溫
宛將糯米糰子,揉的渾圓。
「哦,不過說來這個辰妃娘娘,真是走運,若是這次在生下皇子的話,皇上一定會給她晉封位分,若是以後她再節節高升,那就是,那就是皇后了啊……那她的孩子也是嫡長子,我們太子的生母已逝……」
砰的一聲,溫宛手中的木棍的掉在地上,她有些怔楞的看着外面,石英從偏殿出來在練武,烈日下,他的汗水在肆意,可他生來有一股和她一樣的倔勁兒,即便是再累再苦,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溫宛相信石英的實力,也相信高燁雲的眼光。
可是她想起軒轅辰本就是蛇蠍之人,溫柔的外殼下,是善妒野心的靈肉。
上次落水和炮竹事件,溫宛苦於沒有證據,但是她知道,是軒轅辰所為。
沒有孩子,軒轅辰都會未雨綢繆,爭鬥個不眠不休。
她若是再有了皇子,定然會為自己的孩子籌謀,再次陷害石英……
想到此,溫宛的眉頭皺起,逐漸被消磨掉的危機感,再次燃起。
養心殿。
「皇上,您知道了吧,辰妃娘娘懷孕了。」大李試探着,瞧着還在處理政務的高燁雲。
高燁雲沒有抬頭,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六宮皆知,朕怎麼會不知?」
「那,今兒去明玉宮瞧瞧嗎?」大李又問。
高燁雲順手又丟了一個奏摺,丟在那高高的書頁上。
「忙完再說,你別給朕自作主張。」說著,高燁雲又聚精會神的批閱奏摺,過了一會兒,又冷聲道,「召豐瑞進宮。」
「嗻。」大李退下身去。..
豐瑞很快就進宮來。
「外部大臣,鄂爾多,果真貪下使臣貢禮?」高燁雲將摺子丟給豐瑞。
豐瑞牢牢接在懷裏,看了這匿名摺子后,嘆口氣,「皇上,果真如此,這事本來臣也擬好了摺子,若不是臣的妻妾突然生疾,臣該一早過來,還請皇上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