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岳武穆,岳忠武
臨安各種熱鬧,另邊廂,亦有人不甘寂寞。淮東制置使吳浩上書,“故太師、武勝、定國軍節度使、鄂王岳飛‘武穆’之謚雖美,然實未足盡其生平也,請下有司,議改謚。”吳浩的理由:克定戡亂曰武,折衝禦侮曰武,岳飛謚“武”,大致可以表明他的功績,自然是合適的;但布德執義曰穆,中情見貌曰穆,介個,“布德執義”“中情見貌”雖確是岳飛諸多優秀品質之二,然卻不是其最重要、最寶貴的品質,實不足以盡其美也,因此,這個“穆”字,要改。(事實上,儒家講究“養氣”,也就是喜怒不形於色,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中情見貌”,算不算優秀品質,可得兩說,“穆”字,確實不算第一等的謚號。)那,岳飛最重要、最寶貴的品質是什麼呢?還用說,“忠”啊!吳浩說,盛衰純固曰忠,危身奉上曰忠,尤其是“危身奉上”四字,簡直是為岳飛量身定做啊!所以,俺建議,以“忠”代“穆”,同時,先述品質,再述功績,“忠”前、“武”后,岳飛的謚號,應該改為“忠武”。這也算是效諸葛武侯故事啦——他們二位,都是古往今來的第一等純臣,都有大功於國,也都是功虧一簣,像的很呢。(諸葛亮謚“忠武”。)當然,岳飛確是“功虧一簣”,但諸葛亮距功成,可不止“一簣”,這一層,吳浩自然是曉得的,以“功虧一簣”拉抬諸葛亮,是為了替岳飛造勢。一石激起千層浪。眾所周知,在南宋,岳飛的評價,岳飛的榮銜,從來就不是一個簡單的身後名的問題,常常代表了重大的政治、國策的取向。事實上,秦檜一病死,便有張孝祥等上書求為岳飛昭雪。然彼時的宰相是万俟卨,作為秦檜一黨兼冤害岳飛的主謀之一,對此議自然堅決反對,他對高宗說:“虜方顧和,一旦錄故,將疑天下心,不可。”高宗自也無意為岳飛平反,於是就順水推舟的“不可”了。六年後,完顏亮大舉南侵,朝野抗金熱情高漲,杜莘老、程宏圖、宋芑等紛紛上書,要求為岳飛平反。御史中丞汪澈到鄂州岳飛舊部巡視,鄂州將士聯名上狀,要求為故帥申冤,“哭聲如雷”;汪澈勸慰多時,答應稟報朝廷,人們仍啜泣不止。然高宗既在位,岳飛的平反,終究不能成事。直到紹興三十二年(公元一一六二年),孝宗即位,降旨為岳飛“追復原官,以禮改葬”,“訪求其後,特與錄用”,千古奇冤,終得昭雪。孝宗素有恢復之志,他是打定了撕毀和議、反攻中原的主意的,這是岳飛平反的最大的政治背景。不過,初初之時,宋廷僅僅是將岳飛以禮改葬於西湖棲霞嶺,並未為岳飛擬謚。整整過了十五年,淳熙四年(公元一一七七年),孝宗才詔太常寺為岳飛擬定謚號,初擬“忠愍”。“忠”字很好,但“愍”字很不好。根據謚法,在國逢難曰愍,使民折傷曰愍,在國連憂曰愍,禍亂方作曰愍——沒一件好事兒;謚法中,“愍”字是和靈、殤、隱、悼、剌、荒、哀、幽一個序列的,幾乎接近“惡謚”了。
謚岳飛“忠愍”,固然是目岳飛為忠臣,但這個“目”,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的目光,等於將岳飛看成了一個可憐蟲。何以如是呢?降旨為岳飛平反的第二年,也即隆興元年(公元一一六三年),孝宗下令北伐,主持其事的是張浚,主帥志大才疏,主將互相拆台,宋軍軍心渙散,北伐終於失敗,只好再次與金國議和,史稱“隆興和議”。孝宗是不甘心的,啟用曾打敗過完顏亮的虞允文,試圖再舉,但終究不能成事,只好目光向內,專心發展經濟了。十數年間,家給人足,民生富庶,天下康寧,史稱“乾淳之治”。岳飛的擬謚,就是在這種歌舞昇平的大背景下進行的。“忠愍”的謚號出來之後,雖然偏安的局面早成,但還是有許多人覺得不對勁兒,有人覺得“愍”字不合適,也有人覺得“忠”字扎眼——謚岳飛以“忠”,置俺們高宗皇帝於何地呢?要改。於是,次年(公元一一七八年),岳飛的謚號,最終確定為“武穆”。嘉泰四年(公元一二零四年),岳飛被追封為鄂王,追贈太師。這一年發生了什麼呢?這一年,韓侂胄下定了北伐的決心。時金國受阻卜等部所擾,無歲不興師北征,府倉空乏,賦斂日繁。安豐守臣厲仲方言淮北流民均願歸宋;浙東安撫使辛棄疾入見,言金必亂亡,宜備兵以應變;鄭挺、鄧友龍等附和此說,勸韓侂胄立蓋世功名,韓侂胄以為然,遂定議伐金,開始做各種財政、軍事和輿論上的準備。財政上,出封樁庫黃金萬兩,以備賞功;軍事上,命吳曦練兵西蜀;輿論上,除了追封岳飛外,還追封劉光世為鄜王,立韓世忠廟於鎮江。兩年後,開禧二年(公元一二零六),正式出兵北伐。可以說,岳飛的身後名,算是宋廷戰、和之爭的一個最重要的“工具人”了。奏章中,吳浩還如是說:議謚之時,因秦檜、秦熺父子曾掌握史館大權,有關岳飛與其部下的史料早被大量銷毀、篡改,致使“飛平生之所以著威望、系安危、與夫立功之實,其大略雖所習聞於坊間,然國史秘內,無所考質,惜哉,憾哉!”俺聽說,故太中大夫、飛三子岳霖,曾多方搜集其父遺事,惜天不假年,生前未能成書;承議郎、江南東路轉運判官、霖子珂繼承父親遺志,以父親留下的資料為基礎,自己繼續收集其餘,編纂《鄂國金佗稡編》,不曉得已經成書了沒有?請朝廷下詔,溫勉岳珂,叫他加快動作,早日成書,以補彌天之憾!岳飛封鄂王,岳珂家居嘉興,住在金佗坊,因此,其祖的傳記,就取名《鄂國金佗稡編》。敏感的神經被撥動,朝野上下,再次熱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