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首領先生】②
安室透跟着這位禮貌又不禮貌的未成年往上走。
未成年一邊打電話,一邊笑着回頭解釋,“我剛剛在……聽到動靜就出來,就見到奇怪大叔啦!”
……這是在向他解釋,還是在向電話解釋?
如果是對他解釋,為什麼用詞不是‘你’,而是‘奇怪大叔’,如果是在向電話解釋,他就跟在身後啊!
“咦,”未成年又往前走了幾步,再次回頭的時候,揚起的笑臉更加真誠,“是在向奇怪大叔解釋!”
“姐姐知道我是怎麼出來的,不需要解釋!”
安室透反應了一下,立刻道:“原來如此。”
他反省自己:表情太明顯了嗎?
不行,要壓住吐槽的慾望。
同時,他遲疑着確定一件事:在語言這項技能上,未成年好像有些奇怪。
他又跟着走了幾步,在公寓走廊上捕捉到了未成年的家。
——整條走廊上,只有一扇防盜門是敞開着的。
未成年目標精準地走過去,他在門口停下,抬起肩膀,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開始翻箱倒櫃找東西。
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先請安室透進去的意思,而且是在鞋櫃處翻箱倒櫃。
安室透默默推測:未成年是在找新拖鞋。
他低頭看向旁邊擺着的那幾雙粉色拖鞋,又看向未成年腳下的粉色拖鞋,陡然有點不妙的預感。
預感成真了。
一會兒后,未成年鬆了一口氣,歡快地舉起新拖鞋,“噹噹當!找到啦!”
那是一雙粉毛兔子拖鞋,有着毛茸茸的耳朵和黑晶晶的眼睛。
安室透:“……”
未成年大笑起來,他放下粉毛拖鞋,再次舉起手的時候,手裏已經換成了一雙黑色的拖鞋。
他遞給安室透,熟練地順毛,“放心啦,你已經提了‘不要粉色’的要求,我會滿足你的!”
……已經提了?
安室透深吸一口氣,猜測大概是自己的表情太明顯了,於是立刻收斂表情。
他接過黑色拖鞋,禮貌道謝,“謝謝。”
“不用客氣,”未成年讓開一點身為,“進來吧?”
安室透快速換鞋走進去,他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客廳。
客廳很乾凈,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玫瑰的香水味道。
主人大概是尤其喜歡毛茸茸,所以地毯和沙發都是毛茸茸的白色,就連茶几和柜子的尖角處都有一塊毛茸茸的護墊。
電視機上還扎着蝴蝶結。
安室透的腳步遲疑住。
無論怎麼看,這都有些像是女孩子獨居的地方。
未成年頭也不回地走向柜子,繼續開始翻箱倒櫃,他對着電話講,“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會隨便跟陌生人走的,我讓他跟我走了。”
“我在找醫療箱,姐姐把醫療箱放在哪裏了?”
“姐姐不知道嗎?”
安室透:“……”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不對勁透頂了。
他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坐到沙發上,準備好了面對艱難難關。
未成年翻找了一會兒,提着一隻有毛茸茸兔耳的箱子走過來。
安室透對他禮貌點頭,伸手就要接過醫療箱,“我來吧。”
他沒夠到。
未成年無視了他的手,直接盤腿坐在地上,自顧自地拆開箱子,一點點數裏面的東西,‘剪刀’、‘繃帶’、‘消炎藥’等等等等。
安室透有一種面對……
精神患者?我行我素自我者?幼稚的小孩子?
總之,這位未成年真的很像小孩子。
他看着未成年把東西依次擺出來,甚至還摸出了一把手術刀旋轉了幾圈,硬着頭皮搭話,“對了,還沒有自我介紹,我姓安室。”
“安室透。”
“你可以叫我……”他頓了頓。
未成年偏頭,毫不猶豫地否決,“我才不要叫你姐姐。”
“我沒有麥色金髮的姐姐。”
安室透:“……?”
安室透艱難道:“你可以叫我‘安室哥哥’,姐姐是對女性的稱呼。”
“是嗎?”未成年‘哦’了一聲,毫無誠意道,“抱歉,我完全發不出來‘哥哥’的音,叫不出來哥哥,算了吧,還是叫你奇怪的大叔吧。”
安室透再次:“……”
你明明已經叫了!還叫了兩次!怎麼可能發不出來‘哥哥’的音節!
“我幫你治療吧,奇怪的大叔?”未成年伸手抓住他的手,用力往下拽了一下,“可惜,沒有子彈遺留在裏面。”
安室透被拽得身體偏移,肩膀往下移了幾分,他反應過來,一邊繼續往下矮肩膀、讓未成年能夠碰到,一邊思考這位未成年的力氣挺大,怪不得能直接過肩摔剛剛那個傢伙,一邊又反省自己。
這位未成年看起來真的不太正常的樣子,把傷交給對方治療,真的可以嗎?
……算了,反正只是擦傷。
只要不被治療到傷勢超級加倍的程度,安室透就可以接受。
……
希望不超級加倍吧。
未成年兩三下撕開安室透肩膀處的衣服,冷不丁道:“我處理槍傷可以很熟練的,才不會‘超級加倍’。”
他抬頭,飛快地和安室透對視了一眼,看起來不太高興,“好沒禮貌的奇怪大叔!”
安室透再次反應了一下,毫不猶豫地道歉,“抱歉。”
他有些心驚,明明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太多的話,更沒有真的吐槽出來。
前幾次還好,剛剛,他確信自己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澹表情,沒有誇張到讓人能看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怎麼對方還能一語點破?
好敏銳的未成年……簡直像是會讀心術一樣。
他收斂心神,沉穩地再次道歉,“抱歉,我不應該這樣想。”
未成年再次飛快地瞥了他一眼,不高興地移開視線,“你好不禮貌,我都生氣了,你居然不想要我消氣,果然沒叫你‘姐姐’是對的!”
“沒禮貌的奇怪大叔。”
安室透:“……”
好奇怪的禮貌小鬼。
他們對視了幾秒,安室透剛要繼續道歉,就從上到下地瞥見未成年的脖頸處有一個痕迹,是咬痕。
未成年的領口有些大,現在盤腿坐在地上,身體前傾,脖頸偏後的地方就露了出來。
在那塊皮膚上,有一抹非常明顯的人類咬痕。
看位置,大概是要和未成年擁抱的時候,才能咬到那裏。
那周圍的衣領,還沾了一點淺澹的血跡。
安室透盯着那塊親密的咬痕,再次:“……”
大概是他盯得太久了,未成年抬頭看了他一眼,下意識收回手捂住那塊地方,又飛快地從地上撿起兩三個創可貼依次貼上,完全擋住了那塊地方。
他抬手貼的時候,衣袖往下滑了幾分,露出手臂上的幾抹指甲划痕。
看痕迹,是留有長指甲的女性留下的,而且留下的時候一定沒功夫關注太多,所以毫無收斂,留得比較重。
安室透再再次:“……”
他不着痕迹地穩住自己。
貼好咬痕,未成年又把袖子捋下去,他摁住自己的腳腕,不等詢問,便老老實實地交代,“是姐姐留下的啦。”
“你剛剛不是問,為什麼這間屋子看起來那麼像女孩子住的地方嗎?”他垂首,繼續乖巧地交代,“因為這裏不是我家,是姐姐家。”
“她……剛剛突然接到電話,要處理工作上的事,所以離開了。”
“現在家裏只有我一個人。”
安室透持續:“……”
謝、謝謝解釋?
雖然好像根本沒有解釋什麼,那種痕迹,一看就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且‘姐姐匆匆離開’,那如果她不離開的話,你們打算做什麼……
聽描述,對方還是一位已經工作的女性,起碼成年了吧?
安室透再看看乖巧盤腿坐的未成年,和明顯不覺得自己在說羞恥的事,所以格外坦然又乖巧的表情,艱難地沉默住。
客廳了安靜了幾秒。
未成年看了看他,露出苦惱的表情,又小聲解釋了一句,“姐姐這次太熱情了,不然你看不到咬痕和抓痕的。”
安室透只能繼續發表六點建議。
他艱難地權衡了一下,才開口,“……這種事情,最好不要對其他人說。”
“不要對其他人說?”未成年重複,多看了他幾眼,恍然,“對了,差點忘記了,是不能對其他人這樣說的,不然姐姐會生氣。”
“謝謝你提醒我,奇怪的大叔。”
安室透艱難地沉默了一會兒,才艱難地轉移話題,“對了,你叫什麼?”
未成年偏頭,“大門。”
“是‘大門’哦,”他笑着咬重發音,“不是‘惡魔’。”
又小聲補充,“不過算是外科醫啦。”
‘惡魔’的英文是‘demon’,念起來很像‘大門’,剛剛有一瞬間,安室透是想過‘這小鬼不會是用惡魔當假名吧?’。
他收斂神情,假裝剛剛沒想過,一本正經道:“原來姓‘大門’啊。”
又關注剛剛那句小聲:‘不過算是外科醫啦’。
等等,外科醫……大門……
再加上這種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但多少沾點惡魔的作風……
安室透突然回憶起警校同學提到過的一個人。
那是前段時間,他們意外碰見,於是一拍即合去居酒屋喝酒。
松田同學在酒桌上吐槽了一位非常不靠譜的醫生,說對方超級凶,讓他別在手術台上嬉皮笑臉的,也不要隨便搭訕醫生。
最離譜的是,那位醫生,是個小鬼。
‘哪怕戴着口罩和帽子,我也能看出來好嗎!’,松田陣平是如此說的。
於是,他躺在手術台上,安靜地盯了那位醫生三十秒,用眼神充分表達了自己想說的話。
三十秒,那位小醫生只用了三十秒,就快速清理完了他肚子裏的炸彈碎片。
最重要的是。
“我在事後才知道,那個小鬼是個自由醫!”松田陣平道,“平時只有在醫院從宮野小姐那裏取到新葯,需要病人進行體驗的時候,才會出手!”
他豎起來的捲毛體現了自己的譴責:怎麼會有這樣的醫院,不是明擺着欺負人家年齡小不懂事嗎!
當時,安室透順着譴責了一番,並抓住了重點,“體驗新葯?”
那位宮野小姐,是一位天才的製藥者,是一間規模不大不小的研究所的中心,她經常會研製出各種藥物,比如某種疾病的特效藥之類的,經過官方審核后,會以低廉的價格,優先發給不太富裕的病人。
這觸犯了某些人的利益。
所以,相當大部分人對她敬而遠之。
松田陣平經常受傷進醫院,和醫生護士們都相當熟悉,知道了一些這件事。
在那次受傷的時候,聽說那位宮野小姐研究特效藥的進展不太成功,還在努力鑽研中,但研製出了額外產物止血藥,現在已經通過審核。
醫院方面需要找自願體驗新葯的病人進行額外確認,確認完后,才會正式推出。
這個環節,是單方面針對那位宮野小姐推出的,是刁難。
松田陣平申請了確認藥效,於是,在刺眼的手術燈下,被那雙晶瑩剔透的紅眼睛瞪着警告,‘這台手術不能失敗,所以給我保持安靜,不要再問我叫什麼了!’。
他事後去打聽,才發現那位紅眼睛是個特例,只有在宮野小姐研製出新藥物交給醫院的時候才會出現,為參與確認藥效環節的病人進行手術。
是醫院裏有名的‘外傷神之手’。
任何外傷遇到他,都百分百被輕鬆打敗。
……腫瘤之類的話,親愛的外傷神之手會帶相關方面的專家來做手術。
大概,他和那位宮野小姐有關係,所以才這樣。
安室透評價,‘你了解的夠透徹’。
松田陣平振振有詞,‘他最後告訴我名字了,大門!這說明他願意和我成為朋友,朋友之間相互了解沒什麼!’。
以松田陣平的性格,這肯定不是真正的理由,還有其他的事。
但是,當時安室透點到為止,就若無其事地沒有再深究下去。
如果松田陣平不願意說的話,肯定會轉移話題,而安室透身上,恰好有一個非常可以轉移話題的點,‘你這段時間去哪了,怎麼老是見不到你’。
……
他自願放棄了深究,以免自己被反過來深究。
現在,聽到這些關鍵詞回憶起來,安室透有些後悔,早知道深究了,反正真的回答不出來,對方也不會真的非要問。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傷口。
那裏只是一道簡單的擦傷,未成年早就處理好了,卻沒有離開,而是在撐着下巴玩,他一下一下地伸手揪空氣、揪衣服邊緣、揪線頭,像是在玩,表情也越來越不高興。
糟糕,生氣了。
“抱歉,”安室透立刻道,又立刻轉移話題,“您是大門小醫……大門醫生嗎?我好像聽朋友提起過您。”
未成年:“……”
未成年停止亂揪動作,“你知道我?”
他更加不高興,“那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你在挑釁我嗎?”
那雙紅彤彤、晶瑩剔透的眼睛盯過來,有一瞬間,安室透感覺到了危險感。
危險感一閃而逝,快得像是錯覺。
未成年抓住安室透的金髮,但沒用力,他威脅道:“快發自內心地感謝我。”
“不然,我就把你的直毛變成捲毛,捲毛變成直毛,有毛變成沒毛,沒毛變成有毛。”
安室透:“……”
安室透突然知道為什麼松田陣平會那麼積極地調查小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