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杠精的自我修養
不過是十月,北敦刻爾克的街頭已經有了積雪。昨晚的雪並不大,但確實把橋洞下的盧丁凍得夠嗆。下雪不冷化雪冷的物理規則在這似乎並不適用,當然更大的可能性是盧丁還沒見識到北敦刻爾克的化雪冷。唯一的安慰是這個世界還沒大肆燃燒化石燃料,這雪至少看起來還是白的。
再這樣下去別說新世紀理工男引領科技革命了,他甚至連登報的資格都沒有——現在的北敦刻爾克日報主編眼裏全是隔壁聯邦外交官出訪,他可沒心思管橋洞下凍死了幾個人。
好在盧丁生了一副平均線上的皮囊,再不濟跑去咖啡館當個侍應生總歸是能活下去的,只是出於四流二本大學生的矜持才沒有第一時間投奔。當矜持被現實一鼻竇打得粉碎后,他老老實實用積雪洗了把臉,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雞窩頭,找到街上一家規模中等的咖啡館推門走了進去。
“您好,我是來應聘侍應生的”盧丁穿過走道來到吧枱前,可以看出這裏的生意確實不錯,落座率高達70%,侍應生卻只有三人,能預感到這次應聘的成功。
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打量了盧丁幾眼,然後給出了他的考題。他指向在角落高談闊論的幾個中年軍官:“他們影響到其他客人了,把他們趕走,你就被錄用了。”
盧丁看到了軍官胸前的勳章,經過短暫的思考,腦子裏有了個大膽的想法。
按說帝國崩潰之後經濟危機的勢頭也並沒有放緩,各國通貨膨脹率三天一個數,但因為一個控制了絕對暴力的反戰機構的存在,各國的戰爭販子都不敢輕舉妄動。這個機構叫聖羅爾德會議,他們控制的絕對暴力名為聖徒。六十年前帝國用數以千計的聖徒征服世界,六十年後聖羅爾德會議用三百名聖徒威懾各國。就是近幾年,這個最大聖徒聚集地的發聲似乎越來越少了,各國高層也大多清楚即將發生的事,戰爭不遠了。
那麼這個聖徒又是什麼東西呢?簡單說是神陰的人間代行者,擁有各種展示神跡的力量,包括但不限於純粹的暴力。聖徒具體表現為擁有高強度魔力的人類,在壽命方面與常人沒有區別,頂多是因為高規格的醫療待遇有所延長。但無法否認的是,這種高強度的魔力在肉體強化和精神層面上確實有極強的功能性。這兩種應用領域之外,絕大多數聖徒的主要力量還是魔力放出,經由魔導核心加工,這類魔力可以成為近似化石燃料的存在。簡單來說可以將聖徒大致分為肌體型、精神型、釋放型,但要注意的是這個類型只代表聖徒能力的側重點,想要成為聖徒這三者缺一不可。正如水桶理論,最短的木板決定水桶的容量。缺失肉體強化能力的魔力擁有者會被魔力放出時的壓力擊垮,影響到另外兩個方面的發揮;缺失感知能力的魔力擁有者壓根就感受不到魔力;缺失魔法放出能力的則是無法使用魔導核心,純粹的魔力不經加工並沒有太多意義。
而聖徒出現的概率在反帝國戰爭前也僅有八十萬分之一,戰後能達到百萬分之一都是天佑我國了。
就是在這麼一個極端失衡的比例下,各國軍部紛紛廣納人才希望能獲得聖徒的青睞,或者是能威脅到聖徒的其他力量的青睞。顯然盧丁跟這兩者毫無關係,但這並不妨礙他的計劃。
軍部現在被大多數民眾認為是個吃空餉的無用部門,每年還撥走大量的稅款影響經濟復蘇,不能說軍民魚水情,但至少也是個過街老鼠。軍部自然是苦於這種現狀的,可頭頂上的老爺們又拿經濟毫無辦法,只能任由軍部背這個黑鍋。
只要營造出一個擁軍人設,盧丁有信心成為軍部的宣傳對象與合作者,在加上他本身對軍械的了解,混個教授助理總歸不會有太大的難度。
“您是說那幾位推翻帝國暴政,為人民拼出自由和未來的軍人嗎?”他立馬用能讓軍官們聽到的聲音向老闆確認。
老闆皺了皺眉頭,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向著這幫戰爭販子的人啊,他提高了音量,“是的,有什麼問題嗎?他們影響到其他客人了。”話音未落有幾個顧客也對軍官投去了不善的目光,甚至有幾個的出聲響應。
盧丁冷笑着大步走向其中一個軍官,這是一位上校。
他五指併攏伸向軍官胸前的勳章向眾人介紹,“洛夫倫一級果敢勳章,只頒發給豪沃克會戰中的洛夫倫空降師的勇士,追授了六十六枚,活着拿這枚勳章的只有五人。能生活在北敦刻爾克的你們都要感激戰死在豪沃克的英靈。”剛說完,軍官非常配合地向眾人敬禮。
他不等其他人有所反應,立刻又介紹起另一位軍官的事迹,“特級蔚藍天空勳章,反空戰型聖徒的最高獎賞,能拿到這枚勳章的至少擊落過一位空戰型聖徒。由布林斯坦、利法特利亞和雷科共和國聯合頒發,共計頒發了五十七枚,其中五十五枚是追授。”
“他們是為了國家獨立、民族尊嚴拋頭顱灑熱血的鬥士,是戰爭來臨時擋在人民面前的盾,是毀滅人民死敵的利劍,是所有神話里不曾出現過的不屈,是人類的驕傲。是他們在泥濘和血水中狼狽地摸爬滾打,是他們以人類之身對抗聖徒,是他們結束了戰爭,帶來了和平。一個有良心的、熱愛和平的人不能忘記他們的犧牲,厭惡軍人是可恥的背叛,是對歷史的遺忘,是荒謬的歷史虛無主義。”剩下幾位被選擇性遺忘也不是盧丁厚此薄彼,是他的知識儲備里沒有那幾位的勳章。
“還覺得他們是可惡的戰爭販子嗎?還認為他們是通貨膨脹的元兇嗎?還能斷定這幫鄉下泥腿子污染了你們城裏的空氣嗎?”他趁所有人都在蒙圈的時候非常不雅地拍桌大吼,“我羞於與這種傲慢為伍。”接下來只要轉身離開就好,塑造了一個擁軍典範之後軍部自然會找過來,到時候榮華富貴不是應有盡有?
正當盧丁要踏出店門時,身後傳來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可他們確實很吵啊,這裏是咖啡館,不是軍部議事廳。”
盧丁生硬地回頭,他看到一個身着白色連衣裙的金髮少女倚在立柱上,看樣子大約二十歲出頭,打扮得乾淨利落,像是個城市中產階級出身的小姐。她身體微微前傾,露出了獵人鎖定獵物的微笑。少女見盧丁沒有回話,環顧了一下身邊剛剛回神的人群,又繼續說,“沒有人可以否認這幾位英雄的功績,但拋開事實不談只討論他們做過事,忽略他們正在做的錯事,我覺得您有偷換概念的嫌疑。老闆剛剛說得很清楚了,這幾位先生影響到其他客人了,這是客觀事實,您沒有對客觀事實提出有依據的反駁,卻利用他們的功勛對其他客人實施道德綁架,這未免也太不合理了吧?我可以這麼理解您的觀點嗎?只要一位軍人在前線奮勇拼搏過,那無論他做了什麼不好的事都應當被原諒,是這樣嗎?”
客人們恍然大悟,從剛剛的愧疚中掙脫出來,紛紛對盧丁的道德綁架行為表示譴責。
盧丁混跡網絡二十年,早就是杠精中的翹楚,被打亂安排確實讓他有點吃驚,但很快就重整旗鼓發起反攻,“當然不是,我剛剛的言論是基於事實的合理分析,對這種不正之風的批判。首先作為一個傳統門店,除了常規的餐飲服務外咖啡館最主要的作用還為顧客提供交流場所,他們理應為顧客提供恰當的交流空間。如果說顧客間的交流影響到了其他客人,那麼首先應該考慮的是這個空間的分配是否合理,這是咖啡館的失職。其次,老闆剛剛給我分派的任務是‘把他們趕走’,作為一個老闆不考慮解決問題,而去考慮解決發現問題的人,這是老闆的失職。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應該透過現象看本質,為什麼別的商人大談合作就沒有人反對?為什麼偏偏就對軍人的聚會抱有這種不友善的看法?這個問題大家心裏都有答案。軍人也是出身平民,那些貴族老爺才不會為了我們這些平民的未來挑戰聖徒,是什麼割裂了軍民關係?是和平嗎?不是,是短視,認為和平來了軍人就沒用了。要知道軍人才是保障和平的基礎,只有強大的軍隊才能保衛國家尊嚴,從而保衛民族尊嚴。由這,我認為這幾位軍人不僅沒有過錯,甚至還是受害者。今天我只想說這些,我想這些也足夠了。”
“我叫盧丁,請問小姐怎麼稱呼?”發表完勝利宣言,為了讓軍部在他被凍死前找到他本人,盧丁乾脆拋出了自己的名字。
金髮少女也沒想到盧丁這麼能詭辯,她微微思考了一下,還是告知了自己的姓名,“聖阿妮塔,阿妮塔·施密特,雷科共和國空降女武神機關總長。”
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盧丁剛出山就得罪了一個軍部的聖徒?他背後的冷汗止不住地淌了下來。
正當盧丁還在為自己的前程默哀時,那個帶着洛夫倫勳章的上校出言打破了場上奇妙的尷尬:“盧丁先生,感謝您的支持,今後我們也會一如既往地保衛國家和民族的尊嚴。各位先生女士,我們因為將至的勝利紀念日有些得意忘形了,我對於我們剛剛不得體的行為向各位表示歉意。”
說罷他帶頭向門外走去,路過盧丁身邊時他握住了盧丁的手:“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和先生在軍部議事廳聊聊。”
這哪是什麼軍官,這簡直就是菩薩,盧丁立馬答應,並一同乘上了一輛看起來有點窮酸的黑色轎車。只留下陷入沉默的客人和若有所思的聖徒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