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間煙火氣 第二十三章 瓷庄開市
下元節次日。
姑蘇城內清早,此時街道上也沒幾個人在活動,大概是昨夜祭禮狂歡,大家身子都乏了,現在許是在被窩裏正睡得香甜。
卻只有城南早市處,那周到改建完成的瓷庄,此時擴建好的那一排臨着大道的北門前,七八道門牆正開了一道,零零散散的有二三十人在此處聚集着。
那領頭的黑臉虯髯,此時正美得合不攏嘴,不是伍沔,還能有誰。
也不知他什麼時候便在這瓷庄等了,圍在他身邊的有十幾個瓷坊夥計,剩餘的便是一幹家奴。他臉上喜滋滋的,在這冷冷清清的早市上,也不管認不認識,逢了路過的人就笑呵呵地招呼。
沒過多久,伍員和韓鈺也後腳到了。這韓鈺昨晚祭禮落幕便被伍尚留在府中住下了,聽伍員說他和周到今日有個什麼瓷庄開市,這一大早便跟着來湊熱鬧。他們這會兒帶來的人也不少,身後還有幾個健卒滾着兩面厚皮大鼓。
伍員遠遠地看到叔父便遙遙作揖,臉上也是喜慶異常:“阿員拜見叔父,是阿員懶惰了,今天這重要日子竟讓叔父先腳在市前等了。”
“別給叔父來這套,偶是昨晚半夜就睡不着了,哈哈。”伍沔毫不在意,根本沒藏着心事,只是樂呵呵地道:“也不怕阿員你知道,叔父盼着今兒個可有段日子了,要不是老周攔着,換偶這脾氣,咱自家這間瓷市上月便開了門!”
“呵。”
伍員聽了他的話,想樂又不敢樂,直是一轉話題,詢道:“那周先生呢?怎不見周先生在此?”
伍沔只是一陣搖頭:“嗨,他啊,昨晚回來非要拽着公輸老哥拼酒,這會兒,怕不是倆人還倒着哩。”
“哈哈。”伍員終於可以放聲笑了,這就很美。
“啊——”
那韓鈺忽得又是一抒心中所願,直是遺憾道:“唉,早知有這月色佐酒,昨夜我就跟你們一起了!失策,失策。”
三人這便又閑聊一陣,伍員和伍沔便令着這宅里宅外的奴人們一起將這市前裝扮了,架起了紅綢,擺好了大鼓,搭起了高台,早前約好的一眾走遛班子,隨後也趕了過來,此處逐漸也便熱鬧起來。
再說周到一早昏昏沉沉的,便聽到這他這小院外四處動靜不止。
他齜牙咧嘴的忍着那頭疼,一邊呻吟着,一邊在魏藍的伺候下潔了面。
對着盆中倒映着的自己,看了好一會兒,也不知在發著什麼呆,忽的拍了拍臉頰,震了震精神。
這才領着魏藍出了小院,尋那另外兩大股東去了。
此前伍員和伍沔拜訪的本地豪紳便不少,尤其是臨近商鋪的主人家一個也沒敢落下,昨夜裏伍員又約好了一些結識的各地名流,還有那伍家各支叔伯,今日裏要宴請的人屬實不少。
根據周到的安排,今日的主角,大東家伍沔,他一邊要抽出空來和各位友人見過,一邊還要緊盯着這北市,稍後在那北面開市禮上還要唱福詞,先是與諸位鄉親熟絡,然後再一起熱鬧熱鬧,身上的事情可不能算少。
伍員稍微輕鬆一些,他主要便是在正東門處接待諸位觀禮貴賓,然後伺候着這幫大爺吃好喝好。
周到的擔子反而最重,他搶了伍沔最喜歡的活計,今日當上了司儀,一手安排了若干活動。本來伍沔對此頗有微詞,但是隨後聽了周到講這司儀還兼顧樂師,茶師,還有什麼拍賣師的。他只尋思了片刻就尊從心的旨意了,心甘情願的將這司儀之位交了出來。
趁着早間空閑,周到在前堂小樓里正悠閑的陪着公輸班和韓鈺。此時,小樓前廳里擺放着一個個朱紅長案,每張案上都獨獨擺了個款式不同的白底青花瓷器,周到此時不免小小自豪一把,拿着那些個精美瓷器對着韓鈺一頓臭顯擺。
韓鈺看着那些個玲琅滿目,美輪美奐的瓷器,自然又是一陣歡喜,一時追問不停,討教起了研製過程。周到和公輸班在一旁跟他細細講解,他也只聽懂了個七七八八,直是用了各種華麗的辭藻將兩人一通誇,直把二人誇得邁開了腿,叉起了腰。
之後公輸班又向韓鈺打聽起了他師父秭歸左徒的情況,從公輸班的話里,竟然還與這屈靈均是舊識。韓鈺立即改稱了‘風寒’,豎起二指施了個奇怪的禮節,周到一時也看不懂他們這禮法,也不去猜他,但卻被韓鈺這名字給逗樂了。
他一時開起了玩笑道:“御風寒,御風寒……你這名字倒像是個感冒靈的好牌子。”
“唔?”韓鈺一時摸不着頭腦:“何解?”
周到尷尬的咳了聲,便簡單搪塞了一遍:“咳咳,這個,在我的家鄉……”
公輸班和韓鈺卻是聽懂了,那韓鈺不禁大呼:“原來如此,怪也怪也,想我這師門別號,在你那家鄉竟是個治療傷風症的方子。”
“哈哈。”與家鄉有關的一切,周到聽了都萬分高興,不由大樂:“嘿!不愧是感冒靈,還挺靈。”
此前韓鈺和公輸班還真沒經歷過取綽號的事情,韓鈺一時新奇,卻也是推脫笑道:“莫要玩笑,叫我子風便是。”
周到大笑:“好的,感冒靈,沒問題,感冒靈。”
他這個古老的詞彙啊。
這韓鈺向來是率性而為,本來今日他約了那一眾挑戰者,在此外不遠處的寒山寺比文斗詩,眼下卻瞧這瓷庄熱鬧,他也懶得去了,直道那群狗皮膏藥自會尋來,卻是拿着那些個新奇好看的瓷器細細把玩研究,愛不釋手,看他那直勾勾的目光,說不得一會兒還要歌以詠賦。
之後,周到帶着魏藍也去忙活了,留了公輸班於此地,任他對韓鈺再次顯擺起了茶道來。
待周到來到北牆門市前,只見此處正敲着鑼,打着鼓,紅綢四處,喧嚷一片,好不熱鬧。
此時的街道直接被鄉親們給圍了個水泄不通,大道上接踵摩肩,人頭攢動,各個瞪大了眼,伸直了腦袋看熱鬧。那大道北側便是一條河道,此時河裏還有撐船路過的,到了這裏也駐了竹漿,樂樂呵呵地瞅着那敲鑼打鼓。
周到不由給自己開起了玩笑:【丹丹老師啊,我們這才叫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吶。】
伍沔和鍾阿寶站在一旁,笑紅了臉,見這人氣聚的也差不多了,當下便按照此前與周到排演的流程,站上了一處臨時搭起的高台。
“咳!”
他儘力使自個兒擺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揮手止了那鑼鼓,這才重重的咳了聲,露出一臉和藹可親的笑容,咧着大嘴笑道:“眾位鄉親們吶——哈哈,偶是住在咱們城外‘沙潭裏’給大家捕魚的伍叔四,伍沔!昨個兒想必大家都趕着去祭禮,都挺高興的,也累壞了吧,嘿嘿。”
他這開場閉口不談瓷庄開市,直是跟大家套着近乎,說著說著他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
那幫鄉親直是一陣大笑起鬨。
“高興!”這是一位熱心群眾。
“累的俺昨晚鑽被窩兒都不敢瞅婆娘!”這是一位有想法的群眾。
“哈哈哈。”
伍沔也跟着一陣大笑,然後按了按手,控制着現場節奏,這才又笑道:“諸位鄉親們啊!昨日裏趕着去那祭典啊,累得偶腿肚子都打顫,城裏的那些個熱鬧是一點也沒敢湊,沒敢瞧。湊着巧了,今日偶老伍在這城裏開了個莊子!早市上花錢請了幾波走遛兒雜耍的老闆兒,想再給大傢伙兒耍耍,給鄉親們熱鬧熱鬧,嘿嘿嘿,偶老伍也沒看夠吶,大家說好不好吶?”
他這幾嗓子下去,街上看熱鬧的那真的是炸開了鍋,樂開了花,群情激動,直誇這老伍是個頂呱呱的好鄉公,氛圍火爆一時。
伍沔也不耽擱,按耐着他那顆耍威風的心,直接樂呵呵的走下了台,將舞台交給了一幫走遛兒雜耍的老闆兒們。
此時這瓷庄門前,有趕着做生計依依不捨溜的,也有些小同志,女同志,老同志趕着來湊熱鬧的,卻是人氣越聚越旺。周到看在眼裏,笑在心中,見這地方几乎都快擠不下腳了,直接給伍沔使了個眼神,伍沔立刻會意,向奴人交待了一番,自然是餘下節目用不上了。
待這耍猴的也過了一遍場之後,伍沔又掛着他那一臉親切的笑容走上了舞台。
眾人正看得樂呵,雖然說他是這裏的主人家,花了錢的請鄉親們看熱鬧,但被他這一打斷,多少還是有些不滿。
周到私下與他排演多遍了,群眾的心理細節反應自然也與他詳細教導過,他此時自是曉得此番,樂呵呵的往台上一站,便連忙說道:“哈哈,這耍嘴的,翻跟頭的後面還有!偶老伍今晚回家便是被婆娘閉門在屋外也管夠!”
眾人又是一陣鬨笑。
伍沔又壓了壓手,趁着火熱的節奏跟上,便笑道:“諸位鄉公叔嫂,光看熱鬧得不了實惠,那多沒勁吶。”
他正說著,一幹家奴抬了個案子上了台來,那案子上白瑩瑩的上好瓷碗瓷壺瓷杯皆有,伍沔隨手抄了一個闊口大碗,樂呵呵的走到台前,對着一位熱心大爺笑道:“這位伯公,您年紀大,識得多,偶老伍手裏的東西,您可瞧見過?”
“年紀大,聽不見——”那大爺指了指耳朵,搖了搖頭。
伍沔又憨厚的撓了撓腦袋,又大聲嚷嚷了一遍。
這就!很合理。
那大爺聽了,瞪大了眼睛仔細瞅,然後便又搖着頭,也扯着嗓門兒,拉着長音,大聲喊道:“沒見過——偶瞧這東西是個碗吧——這碗白啊!潤吶!這寶貝是玉琢的吧?是那天上的神仙用的吧?偶沒見過,你快收了這寶貝吧,白晃晃得刺眼吶。露了寶,晚上叫賊給惦記啦——”
周到在某個角落看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位老伯,晚上加個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