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何以平民憤?

第五百四十四章:何以平民憤?

時隔三年再一次回到家,站在禹王宮的宮門外,陳景和一時間有些躊躇。

說不上是近鄉情怯還是懼怕。

宮門內一個老頭走了出來,看到陳景和的時候驚喜不已。

“太子爺回來了。”

陳景和認出了來人。

韋三。

為父王駕車幾十年的車夫。

“韋、韋三叔。”

韋三很激動也很開心,拉着陳景和的手就往宮門裏走。

“太子爺您可算回來了,這幾年也不知道回家來過個年,大王和王后都不知道多惦念。”

宮裏的變化並不大,還是印象中的那樣,佔地不大、冷冷清清。

禹王宮的前身本就是這西長安街上幾座宅子連一起后擴建的,也沒有什麼家奴僕人,只是雇了幾個廚子和清掃的傭人罷了。

這裏最多的外人,也不過是兩班輪值的錦衣衛而已。

陳景和的記憶中自己家近些年一直如此,甚至不如小時候那般熱鬧。

因為那時候還是洪武、永樂朝,自己的父王是朝中大臣,官場上很多人都會來拜訪,和自己的父王相談甚歡,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家中就很少來外人了。

公事會到一旁的皇宮,私事。

陳雲甫很少有私事。

韋三的歲數已經很大了,可卻走的比陳景和還要輕快,他喜悅的衝過前殿、穿過別苑,向著后宅的方向喊話。

“太子爺回來了。”

沒有想像中一家老小都衝出來的溫馨畫面,只有一個兩鬢斑白、精神矍鑠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

男人的脊樑已經微微有些佝僂,但卻看起來像一座山嶽般厚重。

深邃的雙眸宛如幽寂的淵谷令人不敢直視。

陳景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將自己的腦袋貼到地上。

“兒臣,參見父王。”

“韋三啊,去吩咐廚子今天晚上添幾道菜,順便去邵閣老府上和王后說一聲,就說景和回來了,請邵閣老一家來家裏吃飯。”

“誒,誒。”

韋三走了,陳雲甫也邁下台階來到陳景和的面前,伸出手來。

“起來吧。”

“兒臣有罪,不敢起身。”

陳雲甫微微一笑:“兒子和老子之間哪有什麼罪不罪的,我讓你起來便起來吧。”

陳景和抬起頭,掛着滿臉的淚水悔痛道:“兒臣妄自尊大,竟意欲分裂國家,實在是大逆不道,求父王處置。”

“是蒲向東的人頭嚇到你了,還是我這個當爹的嚇到你了?”

“都不是,兒臣是真的認識到了錯誤,特向父王請罪。”

陳雲甫蹲下身子,很是感慨的拍了拍兒子肩頭:“你現在撒謊,連孤都看不出真假了,不錯,很不錯。”

後者剛想辯解,就被陳雲甫一把拉了起來。

“孤不是太祖皇帝,你也不是朱棣,他喜歡嚇兒子玩,孤可沒這個興趣。不過你做的很好,成長的很快,孤很欣慰。”

陳景和不敢接話,只是囁嚅着一味念叨請罪的話。

陳雲甫拉着他一路走進書房,為驚魂不定的兒子泡了一壺茶。

“孤能看出來,你很害怕。”

“楊浦嚇着你了吧,你不要怪他,他是孤的腹臣,你如此欺負我這個當爹的,他說兩句重話也是為了維護孤。

孤讓他把蒲向東的人頭送給你,不是為了嚇唬你,更不是為了向你炫耀朝廷的軍力,孤是想讓你知道,我們的敵人是誰,估計楊浦自作主張和你說了什麼才把你嚇成這樣。”

陳雲甫的語氣很平和,安撫着陳景和驚懼不已的心。

“你不用擔心回京來會被軟禁,起碼孤讓楊浦給你的那封信是真的,孤確實準備遜位,也確實同意了你的要求,組建新的聯合內閣一事全部由你做主。”

陳景和抬起頭,還在做着最後的試探。

“國不可一日無君,兒臣年幼輕狂說的話,父王不要往心裏去,還是責罰兒臣無知吧。”

“你看,咱們父子倆不能坦誠相待,這就是最大的矛盾所在。”陳雲甫伸手打斷了陳景和的話,繼續說道:“也怪孤從未和你說過實話,今天,是該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你在廣東做的一切,其實都是孤想讓你做的,這不算考驗,因為就算你不做,也會有很多人逼着你做,所有的一切都是孤推動的,又怎麼會怪罪你呢。”

陳景和頓時瞪大了雙眼,像是聽到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天方夜譚。

“建文二年的宮廷政變之後,世人都說孤是竊國大盜,也有很多人誇孤是一世梟雄,但他們都不知道,建文二年的政變只是孤這一生謀局的開始。”

陳雲甫的話,道出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欺世大局。

“從孤聽說你母後有喜的那一天開始,孤就已經想過要如何走完這一生,竊奪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僅僅只是一個開始,因為沒有至高權力,很多事是註定做不成的。”

“所謂的九州大業只是一個幌子,你們以為孤要的,是前無古人的偉大功績?”

“孤創下九州大業的盤,有很多重原因。”

“首先,就是政權的平穩交替,孤是造反謀權之人,沒有九州,那些武勛、大臣、宗親都會反孤,就像孤以前和你說的,孤首先要把他們餵飽,不餵飽他們他們就會像餓狼一樣分食孤,所以一個虛無縹緲的九州出現了,將這些內部的矛盾引向了外部。”

“當第一步走出去,一旦成功,虛無縹緲的九州真的實現了之後,那麼接下來的很多事便順理成章。”

“蒙州、遼州、藏州、越州的相繼誕生,讓我們這個國家變得無比強大。這種強大帶來了萬國來朝,但這種強大同樣需要海量的財富才能支持。”

“軍隊需要經費、教育需要經費、建設需要經費、官員俸祿更需要經費。國家不停的擴張,對財富的需求越加的永無止境,在這種情況下,商人的地位就要被無限抬高。”

“很多人都知道,朝廷,是需要錢的。這種想法成就了一種潛在意識,繼而演變成不說的默契,那就是鼓勵工商業的發展、縱容資本的擴張。”

“從孤當年和蒲向東做第一筆奴隸貿易的時候,從咱們中州兒郎第一次為了錢向一個國家發動戰爭的時候,一個新的時代就開始了。”

“你或許不會懂,我來告訴你,這種就叫做資本主義,衍生出來的對外戰爭叫做殖民戰爭,你也可以管它叫侵略戰爭,當然這不重要,起碼在咱們國內,這些都是正義的。”

“而孤做的事,是對這種思想的普及進行拔苗助長,讓它原本需要五十年、一百年才能走完和完善的道路縮短到二十年、三十年。”

“讓它快速的成熟直到結出惡果。”

“最後,就到了今天這一步。”

陳雲甫說的每一個字陳景和都能聽懂,但連在一起卻是雲裏霧裏,他只知道,自己成了陳雲甫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放縱國營商榷被資本注入、默許鐵路權落進蒲向東的手裏,按照資本家們的企圖進行貨幣改制,讓他們水到渠成的獲得物價操控權,等的就是這一天。”

“當一斤米一百文的那一刻開始,誰都會隨着時代的大勢裹挾向前。”

“暴亂是必然發生的,孤甚至做好了遍地反民的準備,但欣慰的是,孤把你教出來了,你懂得轉移矛盾,將百姓們的怒火和所有憤怒轉移到了那些外族的頭上,替朝廷,爭取了時間。”

“你獲得了民眾的支持和擁戴,獲得了阿拉伯人和外國商人在廣東留下的無窮財富與物資,獲得了廣東遍地數之不盡的工廠,更重要的一點,你對孤,心裏有怨!”

“從當年你第一次去廣東,孤就讓你看到廣東那些不法的情況,卻壓着你,讓伍士皋那種人羞辱你。到你這一次去廣東,孤讓雅熙繼續給你施壓,讓你明知道雅熙犯了那麼多錯事卻無能為力,因為孤護着她,用強權繼續壓着你,為的,就是讓你怨孤!”

“當暴亂結束后,你手裏有兵、有錢、有工廠、有民心,天時地利人和你全佔了,孤想,你也該反孤了。”

“當各省投誠之後,聯合自治就成了你整合各方勢力和南京分庭抗禮的底氣所在,國家分裂、南北內戰的危機似乎便也就出來了。”

陳雲甫的每一句話,都宛如重鎚一般砸在陳景和的心頭之上。

“這種情況下,孤不下罪己詔,不退位,何以平民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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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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