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六 盟主有毒（中）
“阿遠，這件事情，你得有所警醒啊。”烏孫敦禁行區的趙九州避難專用安全小木屋莊園，修葺一新的小木屋主宅一樓客廳里，今天多了個貴客。趙九州拎起白銀獎禮盟的盟主大人聶志遠，幾個呼吸之間，就從社稷城轉移到了千里之外。
前來服侍柳一飛的白銀盟前獵魔世界盃代表隊隊長小白趕忙給兩個人倒了茶，然後就站在一旁靜靜看着聶志遠驚魂甫定的模樣，以及趙九州那不拿盟主當顆菜的德性，表情略顯糾結。
“你想想看，你可是白銀盟的老大，九州共主，他們居然敢這麼對你。”趙九州坐在聶志遠的側對面，翹着二郎腿，端着茶杯輕輕吹氣，小啜一口，就跟教育家裏的小朋友似的，不緊不慢地給聶志遠施加着心理壓力，“去事發現場，當面向鬧事人群表態，這是你該乾的事情嗎？這最多最多，是社稷會掌門的事情，孫全策出面解決，就頂了天了！他們那些人，卻非要逼你去現場，誰先去的？孫駕堯？是不是？”
“孫長老，畢竟家裏頭……”聶志遠小聲插話。
趙九州卻直接打亂：“是，沒錯，他孫子死了，又一個孫子。還有周明誠，我也能給他找到去的理由，盟府中樞之地，數萬獵魔師遊行，周明誠身為盟下戍衛堂堂主，去現場指揮坐鎮，完全有道理。還有呢？還有孫滿弓，青龍堂堂主，對全盟有最高監察之責，遇上這樣的事情，同樣該去？對嗎？那孫滿弓和周明誠去了，白虎堂的花千樹又有什麼理由不去？玄武堂徐毅光又有什麼理由不去？好啊，這下子，五大堂的長老堂主都到齊了，你這個盟主，自然也就千呼萬喚，不去不行了，是這個道理嗎？”
聶志遠被趙九州問得如坐針氈，安靜片刻，又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唉，身在其位，身不由己……”
“當然身不由己。”趙九州道，“知道為什麼嗎？”
聶志遠緩緩問道：“你是想說……我被架空了？”
“不對。”趙九州微微搖頭，“被架空，只是結果，而且從一開始，這個結果就已經註定了。你從上台那一刻起，本身就是八大家族的手中傀儡。真正的原因，歸根到底，就一點……”
趙九州直勾勾看着聶志遠的雙眼，“因為你，沒這個能力。”
噗嗤！
聶志遠彷彿聽到一把尖刀扎進心臟的聲音，內心深處瞬間感到無比憤怒，可面對着趙九州，也只能硬生生把怒火咽下去，並繼續老老實實地聽趙九州往下說：“這個能力，不是說你沒有處理白銀盟事務的能力，單純從當盟主這件事上來講，我認為你完全是有這個本事的……”
聶志遠臉色稍霽。
可馬上，不算意外的，趙九州又果然補上兩個字，“但是……”
聶志遠：“……”
“……你沒有能力，保住你身為盟主該有的權力和地位。”趙九州緩緩說道，“自你之前，不算徐泰來，你的前任馬爾西馬盟主，他出身社稷城馬家，上任的時候，身後有馬家作為後台，加上當年社稷城三大家族馬、孫、柳的聯盟，基本盤極硬，而他自己呢，玄術師出身，本身就是白銀盟頂尖的獵魔師，節制全盟獵魔師，統領三軍，理所當然。更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有人想謀殺他，怕是被他反殺的可能性，都比刺殺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再說馬盟主之前的孫盟主，孫家自北原州而來，不是因為他們太弱，而是他們太強。當年的北原州分家，是因為孫盟主的這個旁支，在北原州發展得太過龐大，尾大不掉，北原州的主家才不得不讓他們離開。
到了社稷城后，孫盟主一家也是花了多年才站住腳，孫盟主本人，更是白銀盟歷史上都能排得上號的人物，孫盟主於當日，就好比在我之前，唐威之於白銀軍，是壓倒李太虎、陳向東和王天鵬一眾高手的。
所以不論是馬盟主還是孫盟主，他們和你一比，都是不但有家族作為靠山，還有自身武力作為保障。上台程序正義，名正所以言順。反觀你呢，聶盟主？”
聶志遠的臉色，不自覺地，又黑了下去。
趙九州侃侃而談：“你是一路熬上去的，以西南州聶家代理人的身份，花了幾十年時間，從西南州地方，步入玄師閣，又花了將近二十年時間，才靠着馬爾西盟主的提前退休，還有雲逐北和徐泰來在短短几年時間內的意外身亡，你才坐上了盟主的位置。
你的上台，與其說是眾望所歸和順位繼承，倒不如講，是八大家族妥協的結果，是聶成風依靠和其他家族交易得來的結果。而你呢，上台這三年，不但不顧身後聶家的利益，反倒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表面上看，你坐在這個位置上，拿到那些好處，是你通過盟主的權力，和八大家族達成共識的結果，可你想沒想過，在八大家族眼裏，你到底算個什麼？”
“我……”聶志遠有點着急。
“不用着急，聽我說。”趙九州又打住了他的話，“不管八大家族的人，是怎麼看你的，徐驍也好，花綉虎也好，或者聶成風也好，反正今天呢，結果你也看見了。五大堂的堂主，逼得你不得不從玄師閣里出來，現場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高手，真正保護你的，只有李太虎、王天鵬和潘旭華三個人，但他們效忠的也不是你聶志遠，而是白銀盟盟主。他們是忠於他們自身的職責。而剩下的，你想想，玄師閣內，你還能找到你能依靠的力量嗎？”
聶志遠張着嘴，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趙九州又喝了口茶，吐出一口熱氣：“聶盟主，我知道你心裏現在，可能還是不甘心，或許甚至會想，剛才攻擊你的那隻怪物，有沒有可能，是個意外。但我現在可以很確切地告訴你，根據我的專業眼光來看，剛才的怪物，絕對不是意外。那些怪物，是經過人工改造的。有這個實力的，全世界只有黃金盟和白銀盟的極少數機構。
那些怪物，顯然毫無疑問，是被人提前投放進那幢樓里的。
先殺死樓里的所有人，然後引發社會輿論，再扇動失業的獵魔師出來搗亂。社稷會的門下戍衛堂，原本可以輕輕鬆鬆解決這個問題，無非是抓起來，抓起來就行了。可偏偏，非要鬧到五大堂逼你露面，讓你死在大庭廣眾之下。”
聶志遠的臉色，微微有點發白了，“他們……他們……”
“他們為了什麼？他們怎麼敢的？”趙九州補上了聶志遠的話，並且馬上給出了答桉，“他們為什麼不這麼做？他們為什麼不敢？我說了，你本來就是八大家族弄上台的工具而已。
這三年，你們賣掉了中州禁行區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九州老百姓，失去了將近兩成的低價能源供給。兩成啊！什麼概念？以前日子還算平穩的時候，白銀獎禮盟的能源就有兩成左右需要靠進口，需要我們向黃金盟繳納費用，才能從白銀盟外的其他禁行區里獲得足夠多的晶核，每一顆晶核上，都沾着白銀軍將士和白銀盟老百姓的血汗，可你們呢？說塞自己兜里，就塞自己兜里了？現在八大家族倒是吃得腦滿腸肥，你自己也看起來好像賺了個盆滿缽滿，可是白銀盟的普通老百姓呢？原本能源上就有兩成的缺口，你們一發揮‘市場資源優化配置’的作用，老百姓的缺口就從兩成變成了四成，我倒想反問，你們怎麼有臉的？”
聶志遠聽得想殺人。
什麼叫我們怎麼有臉的？那麼多中州禁行區的股份，到底誰吃了大頭？還不是你趙九州本人，外加上你二老婆柳家那邊！我們其他人，不過就是喝點湯而已！
甚至他聶志遠連喝湯都算不上，頂多是舔了舔骨頭！
聶志遠氣得渾身都要發抖了。
可趙九州接下來說的話，還要更加的火上澆油。
“這是大罪！是背叛白銀盟先烈的誓言，是背叛白銀盟的八億人民！”吃了大頭的趙九州，看着舔骨頭的聶志遠，一臉正氣凜然，“所以為什麼他們要殺你？很簡單，你不死，八大家族怎麼讓你背上這個黑鍋？你死了，那禍亂白銀盟的責任，是不是就全都歸你了？”
聶志遠瞬間瞪大了眼睛。
“還有。”趙九州道，“他們要弄死你，不光是想讓你背黑鍋，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你太自作聰明了。你居然妄圖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要跟他們分天下，你覺得，你有這個資格嗎？就像我前面說的，孫盟主一支從北原州出來，以當世第一人的身份和地位，在盟主的位置上坐了足足四十年，孫家也沒能在社稷城裏啃下哪怕一塊肉。從孫盟主到孫駕堯，兩代人，一個盟主，一個長老院護法長老，八十年，也沒能擁有一塊自己的地盤。
兩代人傑，拼盡全力也沒能做到的事情，憑什麼你就認為自己能做到？而且能當著八大家族的面做到？你要在白銀盟的版圖上，割出一塊屬於你自己的天地，你問馬拉戈壁上，西北州雲家的意見嗎？你問過你們自己聶家的意見嗎？你問過孫駕堯的意見嗎？都沒有。”
趙九州放下茶杯，站起來，雙手負背，隨手放出一張投影，是白銀盟的地圖，“白銀九州，每個地方，都有原本統治他們的勢力。九州霸主，各自讓渡權利，才組成了今天的白銀獎禮盟。哪怕是當初立盟的梁再興，連他都無法解決各州的本土力量，你跟梁再興比，你們誰厲害？唯一的個例，就是東海州。但是你別忘了，柳家為了拿到東海州，他們是靠着近乎摧毀東海州所有的豪強，才取而代之成為了東海州的新主人。
而你呢？你居然自以為是地認為，能靠着出賣白銀盟的公有財產給八大家族，就能換回一塊屬於你自己的地盤？聶盟主，你現在再清醒一點地去想一想這個問題。你們心自問，在這件事情上，你是不是天真得有點過分了？狗主人帶獵狗出去打獵，打來的獵物，到底是狗主人賞賜給獵狗的，還是獵狗通過自己的地位，和狗主人討價還價得來的？”
聶志遠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你居然把我比作狗？！
他緊緊地握住了拳頭，一口氣幾乎要憋不住。
站在一旁的白及，同樣滿眼震驚。
趙九州……
他怎麼能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可趙九州，就是說得出來，而且還要說得清清楚楚，“你以為你是能和八大家族討價還價的盟主，但在八大家族眼裏，你就是他們拿來打獵用的狗。今天的怪物，我推測八成是孫駕堯安排的，可其他家族就算知道，也不會阻止孫駕堯出手。聶盟主，你已經是八大家族的棄子了。就連你的主家，西南州聶家，聶成風院士，也已經拋棄了你。八大家族，只需要老老實實幫他們打獵的獵狗，他們不喜歡一條想跟他們討價還價，甚至偷吃獵物的獵狗。更不用說，你還不是偷吃，你是明着在吃。我要是他們，我就會反問你，你覺得，你配吃這口肉嗎？”
“趙部長！”聶志遠大喝一聲，表示憤怒。
趙九州卻只是輕輕地，把手往他的肩上一搭，“聶盟主，你現在應該高興，而不是憤怒。至少你今晚還活着，而且是我救了你。短時間內，八大家族應該不敢再對你下手。可是你也該早做打算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聶志遠怔怔看着趙九州。
趙九州緩了口氣，看着聶志遠，澹澹道：“該退就退吧，現在這個形勢，已經不是你能承受的了。拿上你這三年賺到的錢，找個地方，好好釣魚。你這輩子，我保你還能活個壽終正寢。撞上了人類歷史八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白銀盟這條船的舵，你把握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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