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趙高：是你給我空子鑽（下）
三、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為了搞定李斯，我頗費了一番心計。
對於李斯，我研究了他好多年。研究上位者，一方面看他們為什麼爬上高位，另一方面尋找他們的弱點，以便有朝一日把他們拉下馬，取而代之。這就是下位者的普遍心理。我趙高當然也不例外。
放眼整個秦朝廷，且不說武將，文臣方面，一直壓着我的就是李斯。就能力、就資歷、就威望，我都比不了他。但是，李斯也有弱點，就是權力**強，又擔心哪一天會失去。
後世許多人都讀過李斯的《諫逐客書》吧，當年，客卿對秦國的功勞再大又怎麼樣？說驅逐就驅逐。雖然李斯憑着這篇文章，挽回了自己在秦國的政治生命和榮華富貴，但是，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就像一個守財奴一樣，老是擔心自己的位置哪一天被人搶走，眼前擁有的一切都化為泡影。
都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而這一點，無疑就是李斯最大的縫隙。
因此，我徑直找到李斯，開門見山地說：“皇上駕崩一事，外人無從知道。告訴您一句實話吧，皇上臨死前給大公子扶蘇的詔書及符璽都在我這裏，我沒送走。下面定誰為太子，全在丞相與趙某一句話。丞相您看着辦吧!”
李斯當然聽出了我的意圖，震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等了一會兒，他臉往下一拉，義正辭嚴地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你怎麼說得出口!李斯本來出身低微，幸得皇上提拔，才有今日的顯貴。皇上現今將天下存亡安危託付給你我，怎麼能夠辜負他呢!”
李斯的第一反應完全在我預料之中，若是他一開始就答應，我反而懷疑自己看錯人了，甚至擔心其中有詐。他這樣一說，我反而放心了。沒關係，我有第二招在等着你呢！
李斯是個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不用拐彎抹角。於是，我話鋒一轉，問道：“丞相，依你之見，在才能、功績、謀略、取信天下以及扶蘇的信任程度這幾個方面，你與蒙恬將軍相比，到底誰強呢？”
打蛇打七寸，我這句話顯然一下子戳到了李斯的罩門。他沉默半晌，才有氣無力地回答：“我比不了他呀！”
我心中暗樂，表面上卻裝出一副關切的樣子，對他說：“丞相是個聰明人，其中的利害關係相信比趙某看得更清楚。大公子一旦即位，丞相之職必定落入蒙恬之手。到那時候，你還能得善終嗎？”
李斯，這個一慣深沉的老狐狸，終於難得地露出了慌亂的神色。顯然，他太懂得失寵的滋味了！他有些茫然地問：“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跨前一步，附耳對他說：“胡亥公子慈仁敦厚，是太子的最佳人選，希望丞相仔細度量度量。”
李斯的臉部肌肉在急劇抽搐，我知道他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他向我妥協了。更確切地說，是他的大義向私心妥協了。他仰天長嘆一聲：“皇上，老臣對不起你！遭遇如此亂世，我也只能以保身為重咯！”
在這裏，我不妨再次賣弄一下，我是如何一步步拿下李斯的。
首先，我很了解李斯，清楚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當年他為什麼害死自己的同窗好友韓非，還不是因為韓非比他有能耐，擔心韓非威脅到自己在秦國的地位？
在外人看來，李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高權重，地位看似不可撼動，其實他心裏比誰都明白，自古以來，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誰不願意用自己的心腹？退一步說，即使天子還是那個天子，別看他今天重用你，那時因為還沒找到比你更好的；一旦有了更好的人選，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把你掃地出門。
正因為李斯對這一點太清楚了，所以他一直患得患失的。我一上來就抓住他這個弱點，從而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他只能被我牽着鼻子走。
其次，我進一步打擊李斯的自信心。抬出蒙恬，就是讓李斯徹底失去自信，自感地位搖搖欲墜。
第三步，及時給李斯指出一條明路：扶蘇鞭長莫及，而胡亥則是近水樓台，而且比較好控制，一旦你我共同扶他上位，丞相的位置還是跑不了你的；即使你不同意，胡亥還是會上位，但那時就沒你的好果子吃咯！恐怕到時候第一個開刀的就是你。
這樣一來，李斯縱有通天的本領，也只剩華山一條道了。於是，他被迫同意了我的政變計劃，從而組成了胡亥、趙高、李斯聯盟。
聯盟成立后，我馬上與李斯共同探討出兩份詔書，假託秦始皇的名義，一份立胡亥為太子，另一份送往上郡，以“不忠不孝”的罪名賜扶蘇與蒙恬自裁。
據使者後來反映，扶蘇接到詔書後，先是臉色陡變，繼而失聲大哭，轉身回到帳中，就要拔劍自殺。
但是，一旁的蒙恬卻產生了懷疑，他勸阻道：“陛下而今出巡在外，又沒有立定太子，諸公子必定都虎視眈眈。他委任你我監軍守邊，足見信任之深。今天忽然又派使者送來賜死命令，我怎麼覺得其中有詐呢？不如提出懇請，弄清楚再死不遲。”
好個狡猾的蒙恬啊！好在使者表現不錯，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不斷地催促他們趕快自殺，自己好回去復命。
扶蘇的致命弱點就是太仁孝啦，哪裏還去辨什麼真和假？（我正是看中了他這個弱點，才敢給他下這份詔書。若是他和蒙恬一樣的性子，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他沒接受蒙恬的勸告，說了一句：“君要臣死，父要子亡，還有什麼好請求的呢？”說罷揮劍自殺。
蒙恬不肯自殺，使者又不可能強行殺他（否則就不是自裁了），便將他囚禁起來，把兵權移交給副將王離，又安排李斯的親信為護軍，這才回來複命。
胡亥聽說扶蘇已死，以為大功告成，就打算釋放蒙恬。我一聽，趕緊制止。你這個糊塗蛋啊！豈不知蒙恬一旦被釋放，就有機會調查真相；而一旦真相暴露，不說我趙高，你胡亥的下場能好看得了嗎？
正好這時，蒙恬的弟弟蒙毅替秦始皇祭祀名山大川回來了。說起這個蒙毅，我就恨得牙根痒痒。當年，我趙高的一條性命，就差點兒斷送在他手裏。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天我趙高要連本帶利地收回來！
於是，我對胡亥說：“先帝本來早就想選賢立太子，就是因為蒙毅屢次阻止，才一直沒有實行。這種不忠惑主的人，不如殺掉，永絕後患。”
我這裏信口雌黃，胡亥那裏卻信以為真。沒辦法，這些年的老師沒有白當，他就是聽我話。於是，他派人把蒙毅拘留在代地。
眼見該清除的障礙都清除掉了，我便建議胡亥趕快回去繼承皇位。沒辦法，氣候炎熱，始皇帝的屍體都已經臭了。
我們那時候技術落後，沒有冰塊什麼的替屍體保鮮，怎麼辦？為了掩人耳目，我想了個“臭主意”，即以臭攻臭。我命人買來大批鮑魚，大車小車的拉起，用鮑魚的臭味蓋住始皇帝的屍臭。
直到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到咸陽，我這才公告天下，為始皇帝發喪。
之後，胡亥稱帝，李斯繼續當他的丞相，我則被提拔為郎中令，成為胡亥最親信的決策者。
四、心狠才做得了大事情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胡亥登上皇位還沒三天，就開始追求起窮奢極欲的生活。這正是我所需要的胡亥。若是你勵精圖治，親力親為，我上哪兒去抓權弄權？
一天，胡亥對我大發感嘆：“朕既然已君臨天下，如果能在有生之年享盡人間歡樂，實現自己所有的心愿，那該多愜意啊！”
我知道胡亥話里的意思，由於自己的皇位來路不正，擔心有一天東窗事發，自己不得善終。
其實，我何嘗沒有這樣的隱憂呢？這件事全是我一手策劃的，一旦暴露，死得最難看的就是我趙高。為今之計，只有一不作二不休，把那些隱患一一清除掉。事情既然已經開頭了，就不能唬弄着過，必須把後續工作做好。
今天胡亥既然提出來了，我便乘機說出自己的想法：“陛下所慮極是!沙丘那檔子事，諸公子和大臣都在懷疑。這些人難保不懷有二心啊！臣每每想到這些，就戰戰兢兢，恐有不測。心腹大患不除，陛下又怎能安樂一世呢！”
胡亥連連點頭稱是，急切切地追問：“愛卿有何高見，但說無妨。”
我一字一頓地說：“陛下唯有嚴刑峻法，將有罪之人連坐誅族，對心懷不滿的諸公子和大臣逐一打擊，同時把陛下的心腹安排到要職。這樣一來，才可保陛下高枕無憂，縱情歡樂呀!”
胡亥一聽，小眼睛裏冒出凶光。他立刻採納了我的建議，並對我說：“一切全憑愛卿看着辦吧！”
我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一時間，咸陽城內的天氣是天天血雨腥風。
我重點砍了三刀，第一刀砍的是蒙氏兄弟。
說實話，蒙恬、蒙毅兄弟是我平生最忌憚的人。這哥倆個在始皇帝時期就屢建奇功，在朝野內外的影響力都如日中天，無人能匹。為此，我日夜琢磨怎麼給他們羅織罪名，稍稍發現點蛛絲馬跡我就啟動彈劾程序。
幾彈幾不彈的，胡亥對蒙氏兄弟的印象就惡劣得一塌糊塗。他叔父還想替這兄弟倆說好話，卻被胡亥打了回去。先是蒙毅自殺，罪名是“先帝欲立太子而蒙毅阻攔，實屬危害社稷之舉”；隨即蒙恬吞葯自盡，死前他還喊了一嗓子：“我何罪之有，無過而死乎？”什麼叫無罪？你不死胡亥和我就一日不安心，這就是你最大的罪過。
除掉蒙氏兄弟后，我放了一半的心。緊跟着，我的第二刀就砍向秦王室。
秦王室這些人，我完全是替胡亥殺的，惡名卻由我承擔，但這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殺得痛快的時候，一次就殺掉了胡亥的十二個兄弟，並將十個公主碾死於杜郵。最有意思的是公子高，他知道我和胡亥不會放過他，想逃亡又怕連累親族，所以主動提出，要為父皇殉葬。我當然滿足了他的孝心。
當這一切辦得差不多的時候，我向胡亥報告：“現在那些人整天提心弔膽，已經自顧不暇了，肯定生不出犯上作亂的心思啦！”胡亥大悅，對我深表欣賞和謝意。
為了進一步把胡亥控制於股掌之間，我又忽悠胡亥說：“天子之所以尊貴威嚴，就在於保持良好的神秘感，使人只聞其聲，不見其形。陛下年紀還輕，如果不經意間在眾臣面前暴露了弱點，恐為天下人恥笑，以後又如何服眾啊！因此，陛下不如深居內朝，尋歡作樂，一般政事由微臣等人代勞就可以啦！”
胡亥巴不得做個“富貴閑人”呢，於是，他從此不再上朝，而把朝野大事交給我代理。
我抓住機會，大量排除異己，安插親信。我兄弟趙成接替我以前的位子，當了中車府令；我女婿閻樂則當上了咸陽縣令，成為都城的土皇帝。
現在，我準備砍出第三刀了，對象就是丞相李斯。
看在沙丘政變的份上，我讓李斯繼續擔任丞相，但那只是暫時的。我趙高怎能久居人下？
收拾李斯，我花的時間長一些。
當時國內紛亂四起，胡亥久居深宮，一切不好的消息都被我阻攔在外。但是作為丞相，李斯不得不面對危局。他屢次想晉見胡亥，向他彙報情況，探討下一步的行動，但就是見不到。
這天，我故意作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對李斯說：“現在關東盜賊四起，但皇上仍然沉湎於聲色犬馬，毫不關心。我本想勸諫一番，無奈位卑言輕啊！丞相乃先帝重臣，說話有份量，為何不進諫呢？”
李斯苦笑道：“我何嘗沒有想過？只是現在陛下長居深宮，我找不到機會啊！”
見李斯已經上鉤，我誠懇地說：“丞相如此憂國憂民，微臣怎麼能不配合呢？只要丞相肯勸諫，卑職一定留心。瞅着皇上有空閑，便立即前來稟報。”
李斯一聽，連連感激。我表面謙虛，內心發笑。
我深知，一個人玩得最開心的時候，最煩別人打擾。因此，我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只要看到胡亥正玩得瘋狂，我就派人通知李斯：“皇上正閑着呢，可以奏事啦！”李斯巴不得一聲，趕忙去求見。
一連幾次，都是如此，胡亥就忍不住破口大罵了：“李斯這個老賊，竟敢拿朕尋開心!我閑着的時候他不奏事，偏偏在我開心的時候來掃我的興，一而再，再而三。難道是看朕年輕，瞧不起朕不成！”
我站在一旁，趕緊煽風點火：“不會吧？要是丞相真的這麼想，那就糟啦！沙丘之謀，丞相也是參與者，事後卻沒撈到多少好處，必定懷恨在心吧！大概他是想讓陛下實行分封，立他為王呢！”
見胡亥臉色越來越難看，我故意壓低嗓門，輕輕嘆道：“另外，還有一事，陛下不問，微臣還不敢直言相告。”
胡亥見我欲言又止，立刻厲聲問：“莫非又與這個李斯有關？”
我只好說：“造反鬧事的賊子陳勝等人與丞相本是同鄉，而丞相的長子李由現任三川郡守。當這些盜賊經過三川時，李由竟然不組織攻擊，致使事態越鬧越大。臣還聽說，李由與陳勝還有過書信往來呢！由於暫時沒得到真憑實據，所以也不敢貿然上奏。”
胡亥正在氣頭上，一點就着，哪管什麼真憑實據？立刻就要審辦李斯，並派人前去調查李由。
李斯這才知道中了我的圈套。他上書一面申冤，一面反咬我一口，說我心術不正，包藏禍心。
然而，此時的胡亥，早就被我迷得七暈八素的，哪裏聽得進李斯的話？他甚至還把李斯的申訴書拿給我看，並叮囑我一定要小心李斯這個傢伙。
我裝出一副悲傷、委屈的樣子，哽咽着說：“丞相父子謀逆之心已久，他們所擔心的就是微臣一人呀！微臣死不足惜，只是擔心陛下的安危啊！”
我這一番忠心，使胡亥大為感動。他安慰我說：“愛卿不必掛心，有朕在，看誰敢動你！”
過了幾天，不知死活的李斯，居然又邀同將軍馮劫和右丞相馮去疾聯名上奏，建議暫停阿房宮的工程，減少邊區戍守和轉運，以緩解民憤。這下子，胡亥徹底暴走了。當即下令，將他們三人交付司法官審辦。
由於李斯是罪魁禍首，胡亥特意安排由我審訊。
我看着李斯，不由得連連冷笑。李丞相啊李丞相，你不是一直高高在上，壓我一頭嗎？沒想到也有今天吧！今天你就是我趙高手心裏的一隻臭蟲，我想怎麼捏死你就怎麼捏死你！
剛開始，李斯還牙硬得很，但架不住我三番五次的嚴刑侍候，他終於招了假供。
這個傢伙，死到臨頭還存在幻想，不時遞一封申訴書，指望胡亥能赦免他。可是，他哪裏知道，所有申訴書全落入我趙某人的手中。
為了徹底了結這廝，讓他永無翻身之地，我派親信扮成朝廷相關辦案人員，輪番提審。若是李斯以實情相對，則嚴刑拷打，直到他堅持假供不再改口為止。
果然，後來胡亥親自派人來審訊他，李斯以為還是和以前一樣，仍舊堅持假供。這下子，胡亥確認李斯真的想謀反了。他對我感激涕零：“若不是愛卿，朕幾乎被丞相出賣了!”
最終，曾經不可一世、權傾朝野的李斯，被腰斬於咸陽街頭。怪誰呢？怪我嗎？如果當年你不貪求一時私利，又何至於落得今日的下場呢？活該！
五、老實人其實最可怕
李斯死後，胡亥拜我為中丞相，事無大小，都由我決定處理。
但是，一個人的**是沒有止境的。俄羅斯不是有個漁夫和金魚的故事嗎？一個貧窮的老太婆，得到了新木盆又木屋，得到了木屋又想成為貴婦人，成為貴婦人又想成為女皇，成為女皇又想成為海上的女霸王……由此看來，世上如我趙高一樣慾壑難填的人，大有人在。
作為法家，我始終信奉一條：賢智未足以服眾，而勢位足以御賢者也。就是說，一個人本事大與小，品德好與壞，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有權勢、有地位。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其實有權更能使神推磨。世上不是有許多這方面的傳說嗎？方外的神人遇到某某高官，甚至未來的高官，也要遠遠避讓，不敢擋其鋒芒。
現在，我終於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了，但是，畢竟頭上還有一頂帽子壓着我不舒服，而且這頂帽子還是我從來沒有瞧得起的糊塗蛋。接下來，我所要做的就是掀掉這頂帽子，自己成為這個國家的主宰！
我知道，殺人立威是最便捷的途徑，因為我已經等不及了。天下再亂怕什麼，亂中取利一向是我趙高的拿手好戲。
這一天，為了測試一下自己的威信，同時摸清還有哪些人跟我有異心，我在朝廷上玩了個遊戲。
我讓人牽來一隻鹿，然後笑嘻嘻地對胡亥說：“陛下，臣獻一匹好馬給您賞玩。”
胡亥再糊塗，鹿和馬肯定還是分得清的。他笑道：“丞相你搞錯了吧！這分明是一隻鹿，你怎麼說是馬呢？”
我面不改色地說：“請陛下看清楚了，這的的確確是一匹千里馬呀！”
見我不像開玩笑，胡亥又看了看那隻鹿，將信將疑地說：“可是馬的頭上怎麼會長角呢？”
我一看時機到了，便轉過身來，朝向眾臣，大聲說：“陛下如果不信我的話，可以問問眾位大臣嘛！”
這些大臣一個個都是老江湖了，豈能看不出我的意思？
一些人選擇了沉默，這是些有正義感但是又害怕我的人；一些人認為是鹿，這是些明顯不跟我一條心的人，也是下一步我要收拾的對象；更多的人則站在我一邊，先是給我一個討好的笑臉，然後對胡亥說：“陛下，丞相說的沒錯，這的確是一匹千里馬！”
胡亥見眾口不一，也拿不定主意了，還以為是自己衝撞了神靈，才會認馬為鹿的。於是，他召太卜算卦。這個太卜也是我的人，他裝模作樣地卜算一番，對胡亥說：“陛下祭祀時沒有齋戒沐浴，所以出現這種狀況。”
胡亥信以為真，便在我的安排下，打着齋戒的幌子，躲進上林苑遊獵去了。
胡亥一走，我馬上雷厲風行地找些理由，把那些敢於說“鹿”的異己分子一一清除。從此，朝中上下都是看我的眼色行事，根本不拿胡亥當回事了。
就在這時，那些叛亂分子已經逼近咸陽。特別是巨鹿一役，秦軍主力被項羽打得大敗，精銳盡失，連最後一根支柱章邯都歸順了項羽。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紙再也包不住火了。胡亥不再尋歡作樂，而是每天在望夷宮齋戒，乞求祖先神靈保佑。
顯然，齋戒的日子，也是他難得清醒的日子，他有時間慢慢思考一些問題。思來想去，就把矛頭對準了我。他竟然派使者質問我：“丞相不是總說關東盜賊不能成氣候嗎？今天怎麼到了這種地步！”
我知道，我和胡亥表面上的蜜月期到此結束了，他開始對我產生懷疑與不滿。若不儘早下手，恐怕我就會落得李斯一樣的下場。他在臨死前肯定要拉一個墊背的，而最佳人選就是我趙高。
為此，我秘密召來弟弟趙成和女婿閻樂，制定了政變計劃：閻樂率領手下士兵裝扮成山東農民軍，攻打望夷宮，趙成為內應，我則負責指揮全局。
一切安排妥當后，趙成便在宮內散佈謠言，說有盜賊，命令閻樂發兵追擊，致使宮內防守空虛。同時，閻樂指使部分親兵化裝成農民軍，將自己老媽劫持，暗中送到我家。然後，閻樂便以追賊的名義，率領上千人直逼望夷宮。
他們衝到宮門前，大聲向守門官吼道：“強盜進了宮門，你們為何不抵擋？”守門官莫名其妙，問：“宮內外禁衛森嚴，怎麼會有賊人進宮呢？”
閻樂不容分辯，手起刀落，殺死了守門官，衝進瞭望夷宮。他們逢人便砍，見人便放箭，一時宮中血肉橫飛。
胡亥嚇得目瞪口呆，直到趙成與閻樂提着血淋淋的刀子，獰笑着走進來，他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胡亥急召左右護駕，卻發現身邊只有一個宦者。他揪住宦者的衣衫，歇斯底里大叫：“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現在弄成這樣，我該怎麼辦啊？”
宦者面無表情地說：“正因為奴才平時不敢說話，才能活到今天。否則，早就被皇上賜死了。”
胡亥一聽，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徹底癱倒在地。
臨死前，閻樂先代表人民對他進行了道德審判：“你這個無道暴君，搜刮民膏，殘害無辜，人人得而誅之。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到了這一步，可愛的胡亥同志竟然還存在幻想。他先是問：“我可以見一見丞相嗎？”
閻樂一口拒絕：“不行！”
胡亥仍不死心，哭喪着臉哀求道：“那麼，給我一個郡王當可以嗎？萬戶侯也行。”
閻樂仍然搖頭。
胡亥絕望地叫道：“只要饒我不死，我情願做一名普通百姓，這總行了吧！”
閻樂不耐煩了，喝斥道：“我奉丞相之命，為天下剷除暴君，你說得再多也沒用，快快自裁吧！”
此時的胡亥，才知道這場宮廷政變的幕後指使人竟然是我，他最最尊重和信賴的趙高趙丞相。顯然，再多說什麼都沒用了。於是，他無限眷戀地環顧了一下巍峨的宮殿，然後拔出長劍，結束了他可憐的一生。
得知胡亥已死的消息，我欣喜若狂，匆匆趕到現場，摘下胡亥身上的玉璽，佩在自己身上。
然後，我大步流星地走上大殿，準備仰仗自己嬴姓趙氏的血統，以及眾臣對我的敬畏，正式宣佈登基。
然而，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個個卻似木雕泥塑一般，對我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甚至可以說在表達無聲的抗議。
那一刻，我頓覺天旋地轉，這才感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達到人神共憤的地步了。若是我強行登基，我敢肯定，下一刻，眾臣就會一擁而上，把我拉下馬。
看來，丞相之位就是我人生的頂點，這輩子徹底與皇位無緣咯！
好在我反應還是挺快的，臨時改變主意，將玉璽傳給了子嬰。
子嬰這個人一直看上去挺老實的，在我面前從來不敢大聲說話。我以為，把他推上皇位，他會乖乖地做個傀儡，而我則可以繼續操控大權，當我的“太上皇”。
誰也不曾料到，我趙高居然看人看走眼了，大大的走眼了——原來子嬰是個外表忠厚、內藏奸詐的小人啊！簡直比我趙高還小人。
本來，我是要子嬰齋戒五日後正式登基的。等到期限到了，我便派人去請子嬰接受王印。可這個子嬰居然說自己病了，不能過來。沒辦法，我只得屈尊親自去請。
沒想到，我前腳剛跨進大門，只見眼前寒光一閃，映照出宦官韓談猙獰的嘴臉。我還沒反應過來，人頭就已經落地。
說實話，我曾經設想過自己可能的死法，就是沒想到居然死在這個人的手裏。所以奉勸後世人，千萬不要輕信老實人啊！
據說，後來有個叫李贄的傢伙，居然為此大讚殺我的兇手：子嬰此時何等孤弱，乃刺殺高如腐鼠，此何等識，何等才，何等膽，真賢主也！
認真總結我這一生，就陰謀、機詐、權術的運用來說，可謂登峰造極，我所欠缺的，就是一份假仁假義啊！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一定先努力做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