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三章 越界
次日一早,秦亮在東堂召見了鳥吾羌人使節,過程很順利。
平常除了朔望、休沐次日的朝會,秦亮很少在東堂召集諸臣開會,不過總有廷議或接見使臣的時候、就像今日。
他早已發現,人多的場合反而不適合議事、效率太低了。所以廷議、集議一般都會先有一個大的議題,比如桑弘羊之問、或是有爭議的軍國大事辯論;而日常事務,則不可能事無巨細地讓一群人爭辯。
姚安父女上前行稽首禮,上賀表、並送朝貢禮單,有良駒、狐皮、寶石等物。大鴻臚官員也列好了回禮的物品,包括金銀物品、禮服、銅錢、布帛。
秦亮早就發現了,那部落首領的妻子姚夫人、確實還算貌美;但他對這個姚夫人並沒有什麼心思。
顧及名聲還在其次,主要是秦亮一點都不了解姚夫人,誰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也實在沒空、去了解這樣一個有夫之婦。
畢竟不同的部族、有不同的習俗。至少可以想像,羌胡應該沒有中原婦人那樣的婦德講究;更不可能像大晉的大族女子一樣,即使嫁過人、很多人也會守婦德,起碼明面上如此。況且這個姚夫人只是長得比較漂亮,談不上是什麼絕色。
當然姚夫人又沒有自薦枕席,秦亮便無所謂謝絕。所以他也不會說什麼,當作普通的羌胡使節對待好了。
大多婦人,只要淡然待之、公事公辦,其實都還好相處,起碼會比較正常。
之後就是奏樂、舞蹈,秦亮也饒有興緻地欣賞了一會。這些禮儀過場,他早已沒有了新鮮感,只當是應酬。等到今早的臨時朝賀結束,秦亮才離開東堂,前往西堂偏廳準備談談正事。
諸臣散去,姚夫人等也被安排到了一處套房裏稍作休息。之後負責接待他們的尚書諸葛誕來了,又傳詔姚夫人等一起覲見。
大夥往西走,這次去的地方、位於巍峨高大的主殿左側。
一行數人走上石階,進了一處偏廳。姚夫人這才發現,這處地方雖然也還寬敞、但遠遠比不上東堂那樣高大寬闊的大殿,大概只是尋常宅邸中的客廳那麼大。
離得近了,姚夫人也一下子看清了大晉皇帝的模樣,她不禁愣了一下、不料晉帝竟是個很年輕好看的人。不過他的年齡應該不算小了,只是乍看顯得比較年輕;從他那投足之間、從容不迫的姿態就能看得出來。
“臣等拜見陛下,願陛下萬壽無疆。”幾個使節一起伏拜道,只是聲音有點凌亂。
姚家父女作為使節、兩人都會說漢話,但是不甚熟練、咬字不清,說起來不太利索,而另外兩個隨從乾脆用羌人語言道賀。
秦亮頷首道:“好,汝等入座吧。客曹尚書已談過鳥吾羌人面臨的問題,汝等可以再簡單說一下。”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語速較快、且吐字清晰流暢,可以感受到他的精力很好、腦子十分敏捷。
姚夫人、姚安躬身謝恩,跪坐到筵席上。她壯起膽子抬眼看了秦亮一眼,果然能發現他的目光十分有神,她的眼睛急忙下垂、挪開了對視的目光。不知怎麼回事,姚夫人居然莫名生出了一種對上位者的敬畏之心。
她朝夕相處的丈夫、便是鳥吾部的首領,在鳥吾部以及周圍地區、其實跟土皇帝沒什麼區別;但首領柯離從未讓姚夫人感受過、這種讓人心悸的氣息!
或許因為,同樣都是在自己地盤上有生殺予奪大權的人、但晉帝的地盤太大了;而且看來晉帝也不需要太多的妥協、不會像鳥吾部一樣會被更大的強權脅迫。
父女倆只得一起恭敬地敘述事宜,在皇帝面前的說辭、與之前告訴諸葛誕的內容基本一致。
皇帝好像很耐心的樣子,哪怕姚夫人等人說漢話磕磕絆絆,他還是認真地傾聽,偶爾還“嗯”地一聲、或是微微點頭回應。
等兩人說完,秦亮便開口道:“魏朝時的大將軍曹爽,曾因大舉伐蜀,將西北的資源幾乎消耗一空,其中也有羌人服役、並被徵收了許多牛馬物資。那一次魏軍雖無功而返,但羌胡諸部、也曾為諸夏的統一之戰付出過不小代價。如今鳥吾部遭遇滅族之危,朝廷自然不會完全坐視不管。”
姚夫人頓覺詫異,不禁轉頭與父親對視了一眼。他們都沒想到、晉帝還會記得那麼多年前的事,姚夫人甚至以為、高高在上的皇帝根本不知道羌胡受到的盤剝!
不管怎樣,皇帝能親口這麼說,姚夫人在感受到威壓之餘、隱約倒生出了些許欣慰。大晉以武立國,但開國之君似乎並不算殘曝。
姚夫人忍不住欠身道:“陛下願救鳥吾部族於危難之間,如此恩德,妾等絕不敢忘!”
秦亮只是淡淡地回應了一聲,接着便看了一眼周圍的大臣道:“先遣使去拓跋鮮卑問問吧。使節的人選,昨日已舉薦上來一人,卿等還有人舉薦?”
在場的官員相互看了一眼,這時跟着衛瓘來的董勇拱手道:“臣董勇願往,請陛下給臣一個效力的機會,臣定不辱使命!”
秦亮見狀,點頭道:“那就由卿來擔當此任。見到拓跋力微后,告訴他越界了。”
身材高大的董勇立刻頓首道:“臣奉詔!”
秦亮說罷從筵席上站了起來,眾人一起行禮恭送皇帝。
拓跋鮮卑的中心城池在盛樂(呼和浩特和大同之間),晉使此去盛樂,近兩千里之遙的路程。小股人馬騎馬比較快,但要到達盛樂、大概也得半個多月。
來回的路上、加上大夥在洛陽準備的時間,估計等到董勇回來複命、至少得兩個月以後。事情顯然急不來,秦亮對於拓跋鮮卑的事、心裏相當不滿,卻也只能先保持淡定。
鳥吾羌人的使節,在洛陽逗留到了四月底,大概是擔憂部落領地上的情況,也上書朝廷辭別了。
雖然不久之後便是端午節,但鳥吾人應該沒有這個節。
今年的端午節,皇室依舊在太極殿東堂這邊賜宴,君臣藉此同樂。東堂旁邊的東柏殿也利用了起來,作為後妃、誥命夫人等女眷的宴廳。
中途令君離開東柏殿,帶着繼母諸葛淑、到後面的台基上見了王廣一面。這種宴會的時候,親人們總會找機會見面說說話,不只令君等人如此。
正說著話,王公淵忽然看到了一個熟人王沈。王沈如今已是三品散騎常侍,但以前在公淵的車騎將軍府、做過幾年掾屬。見到公淵這個以前的主公,王沈自然不能迴避,趕緊走了上來見禮。
王沈以前算是站錯過地方的人。但是後來司馬家覆滅了,并州河東士族領袖、就只剩下王凌,對待太原郡同鄉、王凌認為沒有必要再凊算;況且王沈的叔父兼養父王昶,從小兄事王凌,交情非常好。王沈這才成為大將軍(王凌)的掾屬,後來又做公淵的屬官,如此逃過一劫。
本來王凌與司馬懿的勢力就是重合的,兩人誰能活到最後、誰就是河東并州士族領袖。秦亮掌權之後,也看在王家的情面上,沒有再對付王沈,改用拉攏的態度。王沈那個堂弟王渾,就是秦亮府掾屬出身。
王沈即使做到了三品官,對待公淵依舊十分恭順,上來便彎腰揖禮道:“臣拜見皇後殿下,見過郡公、諸葛夫人。”
公淵見狀,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拱手還禮。
禮儀到位,王沈便似乎想知趣地告辭。不料公淵又叫住了他,忽然語重心長地說了幾句話:“處道定要記住,到了卿這樣的位置,最重要的是堅定和忠心。”
王沈頓時神情複雜,面露困惑,有些惶恐地躬身道:“仆定謹記公之教誨!”
公淵遂沉聲道:“卿等跟匈奴人的來往,要儘快斷乾淨了,別怪我沒提醒卿等。”
皇帝對匈奴人的態度轉變、就是王令君告訴公淵的,此事也提前問過秦亮。公淵自然不只是在自查,又提醒了河東并州的好友、尤其是王昶家,大家因此可以提前避開風險。
并州大族與匈奴人有一些利益関系、實屬正常,畢竟南匈奴五部在并州那麼多年了、在當地是一股不容輕視的勢力。但也僅限於此,若要因此去違抗天子的意志,那是不可能的事;這種時候,該舍的好處、必須果斷捨棄!
果然王沈道:“仆等自然分得清輕重,自從上次郡公示下、仆早已遣使見過叔父等人,如今應已無妨。仆定會再派親信回太原一趟、查驗情況!”
他說到這裏,想了想又低聲道:“以郡公之意,拓跋鮮卑之事另有深意?”
這時令君也有些好奇,因為她還沒聽秦亮說過、有這樣的謀划。
公淵卻道:“陛下自有定奪,不必妄自揣度。”
王沈恍然道:“郡公說得是,仆冒失了!”他接着又向令君拜道:“臣一時失言,請殿下降罪。”
令君看了他一眼道:“這次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