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破局(二)
李自成這才換了顏色,笑道:“老哥哥你這是幹什麼?快起快起。”又親手將劉連山扶了起來,說道:“二十天也好,三十天也罷,只要你能挖成坑道,炸開榆林城,額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謝大王謝大王。小的必竭盡全力!”雖然惶恐不安,擔心自己未必能做到,但劉連山心中卻也知道,這是自己富貴的大好機會,抓住了就能改變一生。何況也容不得他拒絕,不管行不行,他都得硬着頭皮做到。
李自成又看向顧君恩,笑道:“如果成,先生你也是大功一件。”
顧君恩拱手正色道:“此臣分內之事,臣不敢求功。臣尚有一二諫言欲報知闖王,望闖王折節辱聽。”
李自成搖手,很是誠懇道:“先生不要這麼客氣,有話但講。”
顧君恩道:“當日,臣向闖王獻言,先進取陝西,略定三邊,以關中為義軍之根基,再北上京師,以圖大業,如今榆林雖然未下,但其孤城孤地,已經被我大軍重重包圍,拿下只是時間問題,闖王千金之軀,又是救世之主,一身系天下禍福安危,何必在榆林浪費時間,以至於誤了正月的大事?愚意以為,當早回西安,整軍東出山西,以向京師,早定天下。至於榆林,留一大將繼續圍攻即可,諒也逃不出城破投降的結果。”
李自成聽了沉思不語。
眾將議論紛紛,有人道,闖王既然已經到了榆林,又豈能在攻城不下的情況下轉身離開,那不是自墜威名嗎?又有人道,榆林小事,正月的大典才是大事,豈能為了小事而誤了大事?
李自成聽的猶豫,目光看向牛金星。
牛金星捻着鬍鬚,心念轉動,老實說,勸李自成離開榆林,返回西安,將攻取榆林的諸般事情交給劉芳亮,本來是他心中想法,他一直想要勸諫,但李自成衣錦還鄉,執意要拿下衝撞了他威嚴,令他在家鄉父老面前沒有面子的尤振武和榆林軍,心性幾近執拗,讓他無法可勸,直到今日攻城失利,李自成才有所動搖,他正想軍議之後,即向李自成諫言,不想卻被顧君恩搶先提出,這不免讓他有些不快,不過面對如此勢在必行的大是大非,他也不能提出反對,於是只能拱手:“顧先生所說有理,闖王,榆林雖然一時難下,但我大兵四圍,其終究是逃脫不了,今日已經是臘月初六,距離過年,不過二十餘天,臣以為,當返回西安,準備諸多事宜了。”
宋獻策也喘着粗氣說道:“丞相和顧先生說的極是,闖王應儘速返回西安,。孫傳庭之後,朱家朝廷在北方再無主力,山西空虛,此正是東進的大好時機,一旦朱家皇帝從江南徵調救兵,或者重整旗鼓,怕就錯過這個良機了啊。”
右弼來儀也附和道:“是啊,只要定了京師,昭告天下,小小榆林到時不投降,難道還有其他出路嗎?”
文臣武將都這麼說,但李自成卻好像還在猶豫。
就在這時,腳步聲急促,李雙喜面帶喜色的奔了進來,向李自成抱拳:“義父,二哥派人傳來捷報,說在神木縣大捷,又拿下了府谷縣,殺敵數千,斬獲許多,生擒神木知縣朱一統、府谷知縣李賀、守備韓友范、原定邊副總兵張發等人!”
李自成聽了大喜,笑道:“老虎好樣的!”
李過綽號一隻虎,小名老虎。
帳中眾人也都是笑,隨後響起一片歌功頌聖之聲,牛金星宋獻策來儀等文官齊向李自成賀---神木府谷雖然只是兩個小縣,其地位遠遠不能和榆林相比,但在榆林戰事不順,傷亡慘重的情況下,李過只用了短短半個月不到的時間就攻取了兩地,卻還是一件值得祝賀的事情,而在兩地失守之後,榆林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變成了一座孤城,從此,周邊幾百里之內,再無一面明旗。
很快,報捷的人就被帶進了大帳,卻是李過身邊的一個親信護衛,他向李自成簡單說了神木府谷兩戰的經過---原來李過使用顧君恩之策,一路進軍,一路派人傳播謠言,說榆林已經失守,榆林代巡撫都任和榆林總兵尤振武都已經投降,神木縣本來就人心惶惶,聽了一眾謠言,就更是不安,兵無戰心,士紳都想着逃跑,知縣朱一統雖然剛硬,但面對如此局面,卻也是無可奈何,最終,在李過大兵威壓之下,城中士紳綁了朱一統和守備韓友范,開城投降,前定邊副總兵張髮帶兵突圍,但沒有成功,亦被李過擒獲。
神木縣之後,無兵無將的府谷縣更是輕易拿下,知縣李賀逃跑不及,也被擒獲。
拿下兩縣之後,李過留下少部分兵馬留守,現在正帶着戰利品和大部隊快速返回,預估明天黃昏就能趕回榆林。
“好,太好了。”李自成連連點頭,賞了報捷人十兩銀子,隨後對眾人道:“不早了,大夥也都累了,都去休息了,明日等老虎回來再商議。”
“是。”
眾人都起身抱拳。
顧君恩有些無奈,但也只能拱手行禮退出。
而此時,東方現出了魚肚白,崇禎十六年臘月初六的清晨,已經是來到。
眾人都退出后,牛金星最後一個離開。
走出大帳時,被冷風一吹,他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寒顫,隨即裹緊了身上的棉袍,看一眼遠去的顧君恩,深深嘆口氣,若有所思的返回自己的帳篷。
“丞相留步~~”身後有人喊。
牛金星轉頭一看,發現是劉芳亮。
劉芳亮大步追上來,向他抱拳:“某知道丞相累了,但有一件事相求,丞相可願意幫助否?”
牛金星似乎猜出了劉芳亮的來意,他裹緊了棉袍,笑說道:“到我帳中說吧。”
回到自己帳中,親兵將帳中的炭火撥旺了,牛金星卻依然不肯脫下厚厚的棉袍,左手緊緊的裹着,右手請劉芳亮在炭火邊坐了,一個老親兵送上熱茶,牛金星單手端起,放在嘴邊小小的嘬了一口,見劉芳亮愁眉苦臉並沒有喝茶的意思,於是笑着提醒:“大帥,喝茶啊?”
劉芳亮這才驚醒,端起茶來,有滋無味的喝了一口,完後放下茶盞,依舊愁眉不展。
牛金星笑一笑,說道:“大帥到我這裏不必客氣,有事儘管直言。”
劉芳亮抬起頭,聲音沙啞的說道:“兩次攻打榆林失敗,損兵折將,我劉芳亮愧對闖王,愧對弟兄們,但兩次失敗,歸根結底都在於操之過急,這樣的機會,我不會再給尤振武了。”
牛金星往帳門口望一下,壓低聲音問道:“大帥是想留下來,繼續圍攻榆林嗎?”
“不錯。求丞相幫忙。”劉芳亮眼睛裏滿是血絲,面色憔悴,連續兩次的攻城失敗,損兵折將,但卻沒有能拿下榆林城,雖然闖王不怪,但劉芳亮自己心中卻是十分的愧疚,同時也十分的不甘,尤其是在李過輕鬆奪取神木和府谷縣之後,他在榆林城下的失敗,就更是相形見絀,他倒不是要和李過爭,只是咽不下這口氣。今日今時的情況,闖王大概是要返回西安了,在他兩次攻城不利的情況下,闖王極有可能令李過取代他的位置,留下來繼續圍攻榆林,成為總指揮,那一來,他在榆林城下損兵折將、卻一事無成的敗績,就永遠也無法改寫了。
牛金星手指輕輕敲擊茶几:“唉,這怕是有些難啊。”
劉芳亮道:“所以我來求丞相。”目光淳淳的望着牛金星。
牛金星嘆口氣:“我試試吧,不過要想留下,大帥還需有一套完整的攻城策略,如此,闖王才可能答應。”
“那是自然。”劉芳亮抱拳。
“此外……”牛金星的手指又輕輕敲擊茶几:“尤振武狡猾,大帥你得尋一個好智囊啊,不然闖王怎能放心?”
劉芳亮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一個人選,隨後點頭:“明白了……只是,闖王未必肯放啊。”
“事在人為,大帥既然想留下雪恥,不拿出決心和誠意,那怎麼行啊?”牛金星似笑非笑。
……
劉芳亮離開牛金星的帳篷時,天色已經漸漸亮,晨曦中,除了如雷的鼾聲,竟也隱隱聽到了不少的呻吟悲泣之聲、合著飄飄洒洒的冰冷小雪,更添了戰敗之後的凄涼和悲觀--昨日一場攻城的大血戰,死傷甚多,死了也就死了,但傷者卻是一個麻煩,在這個時代里,重傷基本等於死亡,輕傷也很有可能變成殘疾,尤其是在缺醫少葯的闖營之中,那就更是如此了,很多受傷的闖兵好不容易的從戰場逃回,但回到軍中之後,除了簡單的綁紮和熱水,再無其他的救治,只能是躺在寒冷的傷兵營中哀嚎悲泣,直至最後的死亡。
哪怕是那些沒有受傷的,在僥倖逃回營中之後,,想到親人的悲慘和戰事的恐怖,於無人處輕聲哭泣,是人之常情,雖然軍令嚴厲禁止,但在這樣死傷慘重的大戰之後,卻也不能完全禁止。
“誰在哭泣?去查!”
劉芳亮站住腳步,大聲喝令。
親兵隊長隨即去查。
劉芳亮愈發的煩躁,同時也堅定了想辦法留下顧君恩的心思。
就像牛金星所說,尤振武確實不容易對付,如果有顧君恩這樣的智謀之人在旁輔助,勝利會更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