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故事（十六）院士也難逃人間的煙火氣（中）

紀秀玉與丈夫寧宗訓目前在“火星計劃”研究基地里工作，這裏位於額濟納巴丹吉林沙漠西北邊緣，距離久泉衛星發射中心不到五十公里，與京城則有着超過2300公里的遙遠距離。

這裏是非常好的科研場所，常年都是晴朗的好天氣，陰雨天較少，連帶植被也有限。若是站到高處，常年累月都是平坦蒼茫遼闊的戈壁景象，以及蘊含著無限蒼穹的蔚藍天空，孤寂卻又壯觀，讓人不經意間便忘卻了人世間的煙火氣。

對於長年累月在地下研究所工作的寧宗訓夫婦來說，如今這樣的科研條件實在已改善太多了。

其中改變最大的是，他們可以在非工作時間比較自由地使用手機等現代通訊工具了，只要遵守相關的保密規定即可，這使得他們可以每天與家人聯繫——當然，在進入研究場所工作時，手機還是要臨時鎖到指定的防信號柜子裏。

另一項福利就是，他們都配有緊急聯絡手機，由工作助手拿着，在工作時間如果家人有什麼急事，都可以通過這個緊急聯絡手機找到他們。

此時助手遞給紀秀玉的，就是配給她的緊急聯絡手機。

而知道這個緊急聯絡手機號碼的，連同秦克、寧青筠在內，也不超過十個人。

紀秀玉意外地看向助手，助手低聲道：“是您家裏的老太太。”

紀秀玉會意。如果寧家的老太太楚覓梅，助手會說“是老太太”，而加上“您家裏的”，那就是特指紀秀玉的親生母親喬潤蓮。

紀秀玉出身書香門第，雖不及寧家傳承四五百年的底蘊那麼深厚，但也是有着三百多年未中斷傳承的家族，歷史上文人輩出，為官出仕的子弟也不少，尤其在教育界裏更是人才濟濟。

到了紀秀玉這一代，就出了二三十位教授、老師，甚至不乏躋身著名大學、高中校長的傑出人物。

紀秀玉自然是當中最出類拔萃的，她本身就是極出色的科研人員，後來還嫁入門當戶對的寧家，丈夫三十多歲就被評為院士，成為當時夏國最年輕的院士，可謂是風光無限。

只是自從她與丈夫接到國家的秘密任務、離開遠州后，就二十年如一日地埋首在神秘的地下研究所里研究“諾亞方舟”，幾乎將青春歲月都貢獻給了夏國的未來，連自己的親生女兒寧青筠都沒法子照顧，更別說與娘家裏的長輩聯繫了，所以哪怕她後來被評為了院士，在紀家裏卻是近乎“透明人”的存在。

而且因為她的“缺位”，導致連帶寧青筠都沒怎麼回過紀家，與紀家那邊的親戚們關係很是淡薄。

及至“星球防護罩計劃”順利結束，人類成功抵擋了超強太陽風暴的襲擊，“諾亞方舟”完成了歷史使命，相關技術開始解鎖、轉向宇宙探索，紀秀玉與寧宗訓終於“回歸”人世間，可以在世人面前“露臉”了，紀秀玉才重新與家族恢復了正常的聯繫。

此時紀秀玉身為院士卻依然名氣不揚，反倒是她的女兒寧青筠與女婿秦克早已是全世界最知名的科學家、大院士了，這使得紀秀玉的“回歸”家族引起了極大的關注，家族裏認識不認識的親戚們都想盡法子與她套近乎拉關係，尤其是想讓自己家的子女拜到秦克、寧青筠門下當個碩士生、博士生的更是都多不勝數。

紀秀玉再擅長為人處事、八面玲瓏，也被煩得不行，幸好她的母親喬潤蓮老太太還算是明事理，替她擋下了大量的“套磁”與請求，不然紀秀玉更是難受。

原本盤算着是否淡出科研界、閑下來好好陪伴兩個外孫的紀秀玉，在接到國家的新任務、讓她與丈夫一起主持參與“向火星進發五年計劃”時，只略作考慮、和女兒商量了一晚，便答應了下來。

雖說主要原因是不捨得離開丈夫，以及忙慣了，閑下來一個多月就讓她渾身不自在，但想從家族親戚的“泥潭”中脫身出來，也是她作出這個決定的一個重要原因。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在這個“火星計劃”研究基地里，紀秀玉與丈夫再次煥發出無比的科研熱情，再沒了生活瑣事的打擾，每天沉迷於科研事業，過得忙碌而充實，加上與丈夫每天練習“東方培元法”，使得她的精氣神極佳，比賦閑在家裏還要容光煥發。

這時聽到助手說自己母親打電話來，紀秀玉心裏不由一個咯登。

平時母親聯繫她都是在晚上非工作時間聯繫他，這是有什麼急事？

她歉然地朝孟振禮院士告罪一聲，讓丈夫接替自己與之交談寒暄，自己則去到旁邊安靜的小會議室里，回撥了母親喬潤蓮的電話：

“媽，怎麼了？什麼事找我這麼急？”

喬潤蓮退休前是華海省里一所重點大學的副校長，為人比較嚴肅，不過已退休二十多年，每天在家裏就是逗弄孫子孫女，脾氣便越來越好，說話也變得溫聲細氣：

“秀玉，我知道你白天忙，但有些事等到晚上說就來不及了，你不會怪我打擾你工作吧？”

紀秀玉想起自己也有近一個月沒打過電話問候自己母親了——她和丈夫是責任心特彆強的人，上頭給下的“五年”時間又實在有點緊張，兩人經常連晚上都自發用來加班，只有忙完一陣才能騰出時間與家裏人打個視頻電話聊上一會。這個月來為了研究“超導降溫片”和解決熱量“過載效應”的問題，她和丈夫就忙得廢寢忘食，連與兩個外孫約定的每個月一次的視頻聊天都忘記了，更別說聯繫自己家這位老太太了。

紀秀玉心裏頓時湧起一股愧疚，她忙道：“媽，瞧您說的，您一向深明大義，如果不是真有大事，您也不會打這個電話，您就直說有什麼事吧，我能辦的一定辦，不能辦的也想法子創造條件辦。”

老太太樂了：“你啊，從小就嘴巴特別甜，但話里又藏着鉤子，如果我真找你拉關係走後門，就對不起你這句‘深明大義’了吧？”

紀秀玉忙賠笑道：“媽，我這是相信您，我可是您親自教出來的，您是為人我是真心敬佩，並引為榜樣。”

“行了，知道你時間寶貴，我就直奔主題了。紀曉鈺那丫頭你還記得吧，你嫡親侄女兒。她以前念初中時，曾隨青筠丫頭去參加過諾貝爾獎的頒獎典禮，從那時起就迷上了數學和物理，高中時拿過數學與物理國際奧賽的一等獎，雖然沒能拿到滿分，也算是有點兒出息。她呢，一心想跟着青筠讀研究生，上大學以來就憋足了勁，埋頭苦學。明明是長得蠻不錯的姑娘，追她的男生也多，她硬是沒理會過，每天保持着上課、圖書館、宿舍三點一線的生活，為的就是能保研……”

紀秀玉聽得出老太太語氣里的驕傲，說來她對紀曉鈺這丫頭也印象頗佳。紀曉鈺是她弟弟的小女兒，除了有點兒內向，不太擅長與人交往外，就沒什麼缺點了，長相清秀，個子高挑，成績很拔尖，四年前順利地考上了清木大學，而且性格也溫和，知書識禮，為人很低調，從初中到大學，從沒在外人面前提過自己表姐就是寧青筠。

可以說，紀曉鈺是孫子孫女輩中，最得老太太喬潤蓮歡心的。

“哎，提起曉鈺，誰不得豎起大拇指，誇她是個又聰明又乖巧的好孩子。”紀秀玉順勢便誇了句，心裏暗暗在猜測是不是老太太要破例為自己這心愛的孫女兒張嘴討要人情了。

寧青筠和秦克現在每年只招收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是不再招了，直接從他們那些畢業的碩士研究生當中招收。儘管如此，他倆的碩士研究生名額也很少，每年就只招生男生女生各四個，而且為了保證同屆學生與國際有足夠的交流機會，也為了替夏國引進國外的優秀生源，其中一個預留給國際生的名額——這幾年來，他倆教導出來的外國學生，有超過半數選擇留在了夏國，或追隨兩位導師做研究，或被國內的名校聘為副教授，使得夏國的頂尖青年人才數量穩步增加。

嗯，也就是說，每年超過一千萬的夏國本科畢業生，只有三名男生、三名女生有幸能成為他倆的弟子。

不管此前多麼寂寂無名，只要能通過秦克寧青筠的筆試面試，最終被錄取，那絕對稱得上“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甚至會被教育界和家長界按排名稱為“狀元”、“榜眼”、“探花”。

由此可見這六個名額有多熱門、多受推崇與追捧，競爭之激烈自然可想而言。

而獲得清木大學的保研資格，則是成為競爭秦克、寧青筠這六個名額的第一道門檻。

清木大學保研名額有限，且也招收國內國外名校的優秀本科生，想順利保研的難度甚至遠遠超過了高考以高分考入清木大學的理想專業。

現在正是九月中下旬，處於保研的預推免階段，即將進入正式保研階段，堪稱關鍵時刻，紀秀玉有此猜測也就很正常了。

“曉鈺那丫頭性格倔，從沒想過聯繫青筠這個表姐來套磁，只想憑自己的實力保研、通過筆試面試，名正言順地成為表姐的學生。她大學時不但沒談戀愛，所有時間幾乎都花在達成保研的目標上，她績點一直保持在3.95以上，還參加了二十多項大小競賽，參加過十多項社會實踐……最忙的時間，她一個月要參加5場考試，完成12篇論文和報告……甚至她還每年獻血三次，為的就是提高綜測分數……”

老太太說到這裏時，語氣里難掩的心疼，紀秀玉也聽得有些動容了。

“當然，如果技不如人，她哪怕付出了這麼多努力卻最終沒能取得保研資格，那也怨得不別人，只怪她自己天賦不足，不夠爭氣，我也不會說什麼。但這次，她保研的名額是因為被人誣陷和舉報，才丟掉的，我這老太太就不得不出面，為她爭回這口氣。本想找青筠，但她直接介入此事，傳出去影響很不好，便厚顏找到你頭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