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生路斷 解化飛仙
仔細看去。
陸鏡生身上原本流傳流暢的行炁異象,忽然一滯。
隨即,便彷彿一個本來運轉自如的機關,卡住了機括一般,顫動不止。
片刻之後,整個行炁脈絡,也如同出了問題的機關一樣,由點到面的發生了崩潰。
元炁脈絡節點,一個個的崩解,整條行炁脈絡,也慢慢散亂開來。
而後。
這些元炁,再受不住約束,往外四散泄開,以至於在靜室之中,都捲起了一陣微塵。
隨着這些元炁的逸散,陸鏡生本來還算挺直的身軀,逐漸低聳下來。
面龐凹陷,身上肌膚毛髮,也是肉眼可見失去光澤,變得十分枯敗。
到了最後。
陸鏡生整個人便彷彿變成了一株即將枯死的老樹,死寂之意,油然自生。
王則不太清楚陸鏡生身上到底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看到這樣一幕,也不難猜測到幾分真相。
很顯然,陸鏡生若是突破成功,斷然不會是這麼個光景。
元炁大泄,肉身枯萎,分明是修行出了問題,才會有的景象。
也就是說,陸鏡生此番沖關,多半是失敗了。
看着陸鏡生身上還在逐漸惡化的情況,王則心中一顫,回過神來。
一時之間,有些五味雜陳。
雖說陸鏡生突破失敗,對他來說算是一個‘好結果’。
可真當看到陸鏡生身上如此變化的時候,未免還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不過很快,他還是壓下了這點悵然。
眼下他自己身上,都還有許多危機,若是不能順利解決,逃不過一死。
想到個中麻煩,王則自然也顧不得傷春悲秋。
他目光落在陸鏡生身上,只等着最終的結果。
若是陸鏡生生機就此散去,赤霞法印之上其人氣機湮滅,他就該離開積雲山,求取那一線生機去了。
王則並沒有等待多久。
陸鏡生便十分費力的緩緩睜開了雙目。
那一對渾濁老眼,此時甚至都似乎被穢物蒙上一層灰膜,彷彿天生目盲之人,可見狀態之差。
他先是看了王則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可氣息浮動,接連而至的,卻是一陣如老舊風箱一般喘息。
好一會兒,他才平復了這一口氣息。
轉而又掃了一眼自身枯敗肌膚,褶皺堆疊的黑黃面上,流露出一種似哭似笑的神情。
半晌,陸鏡生似乎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勉強直起腦袋,看向王則。
一雙黯淡眸子之中,帶着幾分希冀,隨後嘴唇囁嚅,發出了一陣斷斷續續的微弱聲音,“王道友,有……有勞……”
王則看到這一幕,知道陸鏡生已是油盡燈枯了,他心下一嘆,點了點頭,“道友安心且去,只要王則命在,赤霞法印不會被落入他人之手。”
陸鏡生眼睛最後流露出一絲微光。
隨後,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強運起最後一絲氣力,顫抖的抬起了雙手。
捏了一個王則不太看得明白的法訣。
而後在王則訝然目光之中,陸鏡生本來元炁都要散盡的肉軀,忽然再放一陣暗紅血光。
王則心中正驚,不知陸鏡生臨死還要鼓搗什麼手段。
卻見陸鏡生運轉這法門之後,似乎氣息得到了幾分穩定,嘆聲過後,凝氣道:“道友此去,危險萬分,貧道將死,這一身皮囊血肉也是留之無用,便再助道友一臂之力……”
“我如今所運之法,名作鳩魔羅解血化骨大法,是我早年意外所得的魔道秘術。”
“此術若成,我一身血骨俱消,所留皮膜,卻能成魔道邪器一卷。道友修行過旁門劍術,當知魔道邪法,好勇鬥狠之能,比之旁門更甚。”
“此寶若成,運用得當,能污玄門修士飛劍法器,雖然也需付出代價,終究也是一樁保命手段。”
“道友此去,祁正谷雖介於身份,輕易不會出手。但若是知道被道友算計,卻也不會輕易放過道友。唯一可能,便是將法器賜予門下從仆,命人截殺。”
“真當那時,道友持此魔卷,以精元之氣催動,當能出其不意,取得生機。”
說完這話,王則還沒來得及多問,便見陸鏡生身上暗紅玄光大作。
不過呼吸之間,已然包裹周身。
只等王則再次看去,卻見紅光消散。蒲團之上,已只剩下一張枯皮了。
王則見此,一時默然。
他想起陸鏡生方才所說,便要上前拾起陸鏡生所留老皮,就見到這皮膜化作了巴掌大小,上錄秘文的暗紅皮卷。
這皮卷透着一股邪氣,僅是拿在手中,都隱約感覺體內精元之氣跳動,似有抗拒。
片刻后,回過神來的他,語氣複雜一嘆:“道友好走……”
話畢。
再不做絲毫留戀,收起皮卷,背上包袱,便自踏出了陸鏡生靜室。
行至樓下,正見陸誠,念頭微轉,道:“陸仙師正要修行,令我離去之前,告知陸兄一聲,這兩日不要打攪,還往陸兄知悉。”
陸誠也沒多想,雖然奇怪王則離開時身上莫名多了一個包袱,也只當是陸鏡生的安排。
於是拱手一禮,道:“陸某明白,王兄好走。”
聽到‘好走’二字,王則隱有幾分恍惚。
這話他剛剛才對陸鏡生說過。
說來他此番就算下得積雲山去,也不知生死如何,興許最終結局,也好不過陸鏡生下場,心下未免無言。
搖了搖頭,王則終究沒有多想。
拱手以作回應,便毫不拖泥帶水的走出小樓,洒然往山下方向去了。
……
也就在王則離開陸鏡生處不久。
通往陸鏡生小樓所在的山道暗林之中,卻有兩道人影靜靜匿藏。
當見到王則大步下山身影,這兩道人影略有騷動。
片刻后,聽得林中傳出一道細弱聲音,“老六,你去通稟公子,就說王則離開陸鏡生洞府,朝山下方向去了。未免誤了公子大事,我先跟着他,你速去速回。”
“是!”
話落音,暗林之中,一陣窸窣聲音想起。
兩道人影紛紛在林間騰挪起來。
除開其中一道反走別峰之外,而另一道,所走方向,赫然便是王則離去的方位。
……
與此同時。
赤霞峰所在,祁正谷門下那名管事老者,卻也在陸鏡生解化后不久,便從赤霞法錄之中,知悉了陸鏡生身死的消息。
他不敢絲毫猶豫,匆匆也往祁正谷洞府趕去。
祁正谷洞府所在登雲峰,距離赤霞峰本就相去不遠,過不多時,老者便已經回到洞府,將消息帶給了祁正谷。
聽聞陸鏡生身死消息,祁正谷心中一震,站起身來。
便要往外走去。
然而步子尚未邁出,便又強自耐住心中激蕩,收了回來。
隨即目光轉向老者,問道:“王則如今可有消息?”
老者搖了搖頭,正要說還沒有得到下人回稟。
正這時,祁正谷修行靜室之外,一道氣息略顯急促的男子聲音傳來:“稟公子,王則已離開陸鏡生洞府,往山下去了。”
“祁三已經跟了上去,命我回來通稟。”
祁正谷聞言,面色微動,轉頭凝聲對着管事老者道:“陸鏡生雖死,但王則此人,也非尋常,此事難說是否還有變故。”
“不過此事我不好輕易插手,為確保此事不出意外,還需路伯再替我走一趟了。”
老者道:“應有之義,公子吩咐便是。”
祁正谷也不含糊,轉頭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灰色兜袋,道:“這五雲兜,乃是我託了內院一位上師所煉。雖只是鍊形一次的法器,煉得禁制不過一重,但也不是尋常符寶能比。”
“內中蘊藏積雲山千年煙霞之精,凝得五色霞光圈,霞光一吐,收物納形。”
“王則手中依仗,不過我所賜與他的那枚玄金劍丸,以及他一身旁門劍氣而已。”
“劍丸雖利,也不過不入流符器,輕易便能收去。至於他一身旁門劍氣,確實不俗,但金鐵之機煉來,也逃不過五雲兜攝拿。”
“路伯,你持此五雲兜去,若是那王則作怪,便以此兜將他拿了。實在不成,打殺也是無妨。”
“眼下陸鏡生已死,赤霞法印已然無主,老道之死既然不曾與我扯上關係,王則也不重要了。”
老者不敢怠慢,收下法器五雲兜后,便匆匆出了靜室。
帶着那回來通稟消息的僕從一起,下了登雲峰。
……
此時的王則,自然不會知道祁正谷種種安排。
不過他對祁正谷早有防備。
心裏準備還是有的。
因此剛走下陸鏡生洞府所在蒼雲峰,便一路急步,埋頭往山下去。
同時,不忘憑藉昔年江湖經驗,關注後方動靜。
隨着他腳步加快,果然被他察覺了幾分不對。
他的感官經過先天元炁洗鍊之後,已經不同以往,如今先天元炁雖然廢去,這敏銳感應,卻也留了下來。
因此哪怕沒有回頭,也能夠感應道身後山林之中,正有人追。
不用多想,他就知道跟着他的人到底是誰的手筆。
對此,王則心中不僅沒有半點焦急,反而輕鬆了些。
追蹤之人動靜能被他察覺,必然不是祁正谷親自出手。
此外這人小心翼翼,不敢暴露半點行蹤,也不像是祁正谷得了陸鏡生身死消息之後,才派來追索赤霞法印的人。
這人若是為了奉祁正谷之命,來取赤霞法印,不會躲藏這麼仔細。
畢竟王則與祁正谷交易在前,真要是為了赤霞法印,祁正谷派人光明正大的跟着王則,都沒有絲毫問題。
只要等王則離開了積雲山範圍,便可直接上前索取法印。
此人這般表現,說明尚且沒有得到祁正谷取印的吩咐。
這對於王則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
這就說明眼下距離祁正谷反應,派遣有能為對付他王則的人來尋,還有一段空檔。
也代表了身後之人,並不難對付。
只要早早下了山去,王則便可更為容易的將此人甩脫或是打殺,從而逃出一條生路,短時間內,再讓祁正谷搜尋不得。
心中如此念頭,王則也不含糊。
體內內氣不要錢也似的運轉起來,陡然一個加速,便拚命催動輕身提縱之術,斗轉騰挪,往積雲山山腳飄去。
後頭追蹤王則的那人,顯然沒有料到王則此舉。
眼見王則都飄出去數十丈距離,方才反應過來,也顧不得藏身了,從林中躍出,便也拼了命的催動輕身法門,極速追來。
他得祁正谷吩咐,一旦錯失了王則行蹤,少不了吃個掛落。
尤其王則若是到了山下,魚入大海,若是失了線索,那可就真尋不得了。
王則自然注意到了身後跳出的那人。
看到只是一人,他心中更鬆一口氣,隨後也不在意,埋頭只管奔走。
這人自己顯了行跡,按理來說王則眼下便可將其打殺。
然而此時王則畢竟還在積雲山上,此山乃是浮鼎宗這玄門大宗外院所在,頗有些法陣佈置。
一旦動用修家手段,譬如那一枚玄金劍丸,說不得便會引來什麼厲害人物。
到時才是真脫身不得。
所以他也沒有輕易動手,只想先出了積雲山再說。
積雲山十八峰三十六水澗,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
遁光在身的內院修士來說,呼吸便可離了山脈範圍。而對於王則而言,雖然做不到這等事情,卻也不會耗費太多時間。
他早年江湖混跡,能活到如今,一身提縱手段自然不俗。
此外積雲山中修行多年,他替不少赤霞觀弟子做過事情,上山下山經歷也不是沒有。
山中路徑,不可謂不熟悉。
這等條件之下,他下山速度自然不慢。
沒過多久,他眼見便已經到了積雲山山腳!
他沒有絲毫猶豫,一個提縱,便踏出了積雲山山脈範圍。
隨後埋頭便往遠處叢林躥去。
祁正谷僕從匆匆追來,眼見王則就要藏入林中,一旦有失,再難尋得。
心中頓時一急,也顧不得再等祁正谷派來的人了。
一抬手,便是一枚飛鏢甩出!
然而還沒等他成功用飛鏢攔下王則,入眼便看到了一抹青光,在瞳孔中愈放愈大!
劍丸!
這人這也才想起來時得過管事老者吩咐,王則身負劍丸,不可輕易出手的事情來。
只是這個時候,後悔已是來不及了。
嗡!
只聽得虛空一顫,隨着劍氣破空之聲音響起,一道壯碩身影,便從空中跌落,砸入了草叢之中!
“王則!你好大的膽!”
與此同時,一道蒼老的怒喝,卻從積雲山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