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趙長輿(八)
一件事說的人多了,即便是假的,也慢慢會成真。王氏困於流言,她自己都懷疑起自己來,或許是為了擺脫這種困局,她對趙二郎的教育抓得很緊,性格也漸漸強硬和偏激,一點風吹草動,她就懷疑對方在
嘲笑她克親。
趙和貞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學會察言觀色,隱藏起自己的性格。
從母親的身上,她知道了名聲有多重要,因此,她愛惜羽毛,對外從來都是一副賢良的樣子。趙長輿對孫女和孫子的教育也很看重,不止是因為答應了趙治,也因為他們是趙氏的未來,且不止趙和貞姐弟倆而已,趙濟的幾個孩子,他也是一樣教育的
。
只不過,為了應付賈後,他很少明面上過問幾個侄孫的教育,畢竟他和老二關係不睦。
趙長輿也的確更操心趙和貞姐弟。
趙治從會說話,趙長輿和王娘子就拿着詩文教他,當然,只是念和背,不指望他能將字認出來和會寫。
趙治也的確聰慧,三歲上已經會背很多詩文了。
趙長輿當時便請木匠將一些常用字刻在木塊上,打成圓形,還親自在木塊的另一邊根據字義畫出圖案。
趙治玩了兩年,待他五歲開蒙,他已經能認出大部分常用字,並口齒清晰的念出。
對趙二郎,他也是這麼教育的。
甚至連工具都是同一套。
但他爹會指着木塊高興的拍着小手念出上面的字,他卻只會快速的抓過木塊往外扔,扔得越遠越高興,一雙小手拍得像蜻蜓的翅膀一樣,差點拍出殘影來。
趙長輿心塞不已。
要不是王氏和兒子感情深厚,趙二郎一張小臉就像兒子小時候的復刻,他一定懷疑這孫子被人調換了。
相比之下,孫女讀書認字這一塊就很像他們趙家人了。
她和趙治一樣,五歲時便能認出大部分常用字了,詩文也背了不少。
等趙二郎五歲時,趙和貞的課業已經超過趙奕,連趙仲輿都忍不住側目。
趙仲輿都關注起她來,更不要說趙長輿了。
此時,王氏正陷於流言之中,趙長輿可以管明面上的事,卻不能管暗處的。
眾人沒有當著他的面說,他主動提起,倒像是心虛。
見孫女受此影響,越來越文靜,他便特意將她叫來,與她道:“在你看來,你母親是好人嗎?”
趙和貞想也不想的道:“阿娘當然是好人。”
趙長輿笑,“那你看祖父是好人嗎?”
年紀還小的趙和貞即便很會掩飾,還是停頓了一下才道:“祖父當然也是好人。”
趙長輿卻笑道:“你也覺得祖父不算是一個好人,好祖父,但為何族中無人敢造謠我呢?”
趙和貞也疑惑這一點,因此沒有反駁,而是一臉渴望他解惑的樣子看着他。
趙長輿道:“因為祖父能力大,勢力大,他們不僅敬重我,也懼怕我。”他說得很慢,中間還停頓了一下,留夠給她思考的時間,“三娘,若想不使人非議,不被流言裹挾,要麼,你有如聖人一般的名聲,要麼,令其恐懼,令其依
靠你,不得不屈從你的威。”
“你要是不能先有望而後有威,那便做先有威,而後有望的人,如此,就沒人敢非議於你了。”
趙和貞沉思,那一天,她在祖父書房中待了很久。
趙長輿不僅教趙和貞存世為官之道,還第一次提及趙二郎那怎麼都不開竅的腦子。
“二郎這一世怕是難以開竅了,好在他身體健康,將來你們姐弟互相幫扶,當能平安一世。”
雖然趙二郎只有五歲,但從他會開口說話到現在,他已經學習三年多了,到今日,連最簡單的“大”字都還挑不出來。
趙長輿雖然沒完全放棄希望,卻已經開始為他們的未來鋪墊。
如果趙二郎真是傻的……
“你將來就是他的四肢和大腦,而他是你的軀幹,”趙長輿道:“你可以通過他使用趙氏的資源、人脈。”
他計劃得很好,孫子蠢笨不要緊,孫女聰明,他們間不僅有血緣牽扯,也有利益牽扯。
這個世界,天然的傾向於男性,不管趙和貞承認不承認,即便她弟弟是傻的,在宗族裏說話就是比她管用,對外,她和弟弟,弟弟也更能代表趙氏。
所以,她可以站在趙二郎身後,像垂簾聽政的太后一樣遙控他。
直到此時,趙長輿都還屬意趙二郎做繼承人。他對自己的血脈還是有信心的,想着趙二郎即便蠢笨,也當能認識一些字,知道好歹,趙氏的內部爭鬥也不像王氏那類大族激烈,以孫女的聰慧應該可以把
持。
直到他和趙仲輿的矛盾越來越深,一開始的假戲慢慢成了真,或許一開始就不完全是假戲,他們兄弟間本就有些矛盾。
除此外,更重要的一點是,賈後死了,可她的死亡沒有終止大晉的混亂,反而讓大晉更加亂了。
元康九年冬,賈後冤殺太子,但不到三個月,賈後便被司馬倫毒殺,不到一年的時間,三王為反司馬倫起義,司馬倫亦被殺……
一年出頭的時間,京城被犁了三次,三次大亂,死傷二十餘萬人,洛陽的名門世家被滅族的不知凡幾。
連能幹和名聲大的張華、裴頠等人也被殺了,全族被牽連。
趙長輿三次都在死亡的邊沿徘徊,直到此時,他才推翻自己原來的籌謀。
世道如此,將家業交給趙二郎和趙和貞,他們姐弟真的能保住家業,保住性命,保住趙氏一族嗎?
幾乎不用怎麼想,現在被裹挾着被搶奪,被禁,被廢的皇帝便是現有的例子。
趙氏如此內部爭鬥是不嚴重,可那是有他在,要是換蠢笨的趙二郎上位……
趙長輿不由自主的想到武帝。
武帝在時,朝堂也趨於和平,但武帝一死,群亂便起,他當時可以看到傻皇帝登基后的亂勢,為何卻看不到自己家族的未來?
不過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罷了。趙長輿反省自身,也是從這一刻開始,他萌生了將家業和爵位交給二房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