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好，舊城

暮春四月，東南風帶着厚厚的濕氣席捲而來，一場暴雨不期而至，給乍暖還寒的舊城縣又添了一絲涼意。

雨滴噼里啪啦的拍打在玻璃上，關的不算嚴密的窗戶被風吹開了條縫隙，雨水混着涼氣灌了進來，窗前桌子上鋪墊的報紙被浸濕了一大片。

陳哲躺在床上緊了緊被子角，看着只有自己一人的宿舍，緊簇了一宿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

他用了大半夜時間基本理清了混亂的思緒，雖然還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擺在他面前。

他重生了。

不過也只知道現在應該是他復讀的那年，具體時間不清楚。

他原本是在招待客戶，結果酒精中毒被送進了醫院，醒來就在這裏了。

初醒時的迷茫，惶恐和不知所措，讓他沒第一時間向天不亮就爬起來去教室的室友求證。

當然，復讀生的關係不同於日積月累的同學情誼，大家都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態，日常除了刷題就是刷題，在題海戰術氛圍下，相互交流很少，關係只能用認識來形容。

十幾平的四人間宿舍，套內配衛生間，裝修很新，兩側各擺了兩張刷着白漆的書桌連體床，中間有寬敞的過道，靠近窗戶還橫放着一張桌子，上面堆了些雜物，有暖壺，飯盒還有幾包泡麵。

看到泡麵，陳哲的肚子咕嚕嚕的叫起來，巨大的飢餓感襲來，彷彿整個人也跟着活了過來。

天大，地大，吃飽最大。

正當陳哲打算起床泡包面時，宿舍門被推開，一個鬢角白髮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看着依稀熟悉的面孔，陳哲卷着被子在床上坐起來，試探的喊道：“趙老師……”

“幾點了還不起床？不知道今天摸底考試？”

趙均走到窗前隨手關緊，接着聳了聳鼻子，眉頭不經意的簇了下，嚴肅道：“喝酒了？”

陳哲也跟着嗅嗅鼻子，還真是有很大的酒氣，只不過之前處於混亂狀態，沒有注意。

不等他回應，趙均就用滿含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眼看五月份了，距離高考不到一個半月，你這個狀態怎麼應戰？

雖然你成績算不得好，但你一直很努力，這些我都看在眼裏，高考也有得一搏，現在倒好，還喝上酒了，這是打算放棄了？”

馬上五月份？

陳哲愣了下，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今天是幾號？”

“……”

趙均頓時氣不打一出來，不過還是道：“4月26號，上午九點半。”

說完后，他也沒了繼續聊下去的心情，丟下一句“抓緊收拾去教室”后，擺擺手就向外走。

趙均走後，宿舍又安靜下來，陳哲心裏卻泛起一幕幕畫面。

2007年4月24號，陳哲的初戀畫上了句號，這件事直接導致他失去了繼續努力的動力，連續幾天酗酒，最終被學校勸退。

等到高考時被家人趕着去參加，成績還不如去年，被一所不知名的專科院校錄取，之後的十多年人生一路暗淡。

但十多年的摔打，陳哲早已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更清楚的看清這件事的本質。

或許從一開始，張萌就沒有打算和他長久走下去。

原因也很簡單，張萌成績優異，陳哲不說戰五渣，也是被老師日常提出來做反例的幾個學生之一，二人差距過大。

高考成績出來，張萌以598分的成績被津城財大錄取，

陳哲則以360分的成績走上了復讀路，目標津城財大。

復讀期間，二人一直保持聯繫。但近一個月來，聯繫忽然少了，從一天一個電話，到三天一個電話，再然後，電話就不接了，只以短訊聊天。有時候短訊也是等一天才回，不能問，問就是忙。

直到4月24號那天晚上，陳哲收到了張萌的分手短訊，就簡單一句話：

“有學長追我，他對我很好，幫我解決了很多問題，餓了為我送飯，渴了為我買水……我很感動，我想和他試試……”

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看着這條短訊，陳哲愣了好久，等他電話打過去時，對方已關機。

第二天關機狀態就變成了空號，也就是昨天，4月25號，氣的陳哲直接摔了手機，然後借酒消愁……

“卧槽，我手機……”

陳哲無語的在枕頭邊摸了摸，摸到了一隻有味道的襪子……

在床上呆了片刻，翻身下床，從柜子裏翻出一身乾淨衣服穿上，走進廁所胡亂的洗了把臉，看着鏡子裏那張年輕的過分的面孔，很難想像十多年後，自己會蛻變成一個頂着啤酒肚的油膩大叔。

鏡中的自己，白凈的膚色，挺拔的鼻樑，稜角分明的臉頰線，眉眼恰到好處的點綴……

陳哲有時候會想，或許張萌當時和他在一起，是饞他的身子吧。

“呵！”

無恥的笑了一聲，對着自己比了個心。

十九歲真好！

陳哲由衷的感慨，既然有了重塑人生的機會，他當然不會再頹廢下去，重生給他的不單單是青春，還有滿手的大小王。

不過有句話叫，認知不夠，你也只能看着機會從身邊溜走，所以高考還是他躲不過去的坎兒。

還好現在是2007年，有大把的時間給他提高自己的起點。

洗漱完后，陳哲走到窗前，看了半天也沒認出哪個是自己的飯盒，正琢磨要不要隨便用一個的時候，宿舍門被敲了兩下，宿管阿姨推門而入，手上拿着一個粉色飯盒。

“你是陳哲？”

陳哲點頭，“是我。”

“吶，有個女生讓我拿給你。”宿管阿姨將飯盒遞給他轉身離開了。

陳哲看着手裏的粉色飯盒頓了下，快步走到窗前，就看到一個執着花傘的高挑背影遠去，長長的馬尾辮在風雨中搖蕩。

大姨……王一一。

陳哲嘴角不由勾起，王一一是他復讀班同桌，也是他在縣中唯一關係比較好的一個朋友。

王一一是那種特別會照顧人的女生，當然是只對他，有時候絮叨起來像一個老媽子，所以陳哲總是戲稱她為王大姨。

如果按前世的進程，二人也就在幾天後斷了聯繫，高考都沒碰到一起，只是後來聽說她曾找人打聽過自己，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粉色飯盒應該是王一一的，打開后第一層裝着米飯，上面平放着一把白色瓷勺，第二層是一份魚香肉絲，也不知道她從哪搞的，還在冒熱氣。

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陳哲沒想那麼多，大口吃了起來。-

十分鐘后，將飯盒洗乾淨，提着離開了宿舍。

宿舍樓一共六層，復讀班在六層，六層以下都是八人間，復讀班之所以有這種超然待遇，還要得益於近幾年市裡和縣裏的生源爭奪戰。

縣裏自然競爭不過市裡，很多優秀的學生都去市裡讀書了，陳哲之前就在牛城市五中上學，由於市五中復讀有分數門坎，費用也高，還到處是認識的老師，他這才選擇回縣裏。

縣一中為了提高升學率，也是拼了，推出一系列優惠政策。

比如，提供豪華四人間，學費全免，高考成績400分以上的學生，每月還能額外獲得300塊生活補助。

雨差不多停了，只有零星的小雨飄落，天還有些沉，被水洗過的校園一片清新，只是路面有些泥濘，縣裏的基本條件就這樣。

陳哲沿着邊沿向校外走去，他想試試找回手機，看看還有沒有修復的可能，過慣了機不離手的生活，沒有手機總覺得與世隔絕了。

當然，也有避開這次模擬的想法，因為高中知識他已經忘的差不多了，考的太差免不了被說教，還不如直接缺考。

縣一中是半寄宿制學校，出門很方便，他走出時，保安都沒有離開門衛室。

縣一中位於縣中心，出了校園就能感受到熱鬧的生活氣息，哪怕剛下過雨，街道上已經有不少商戶開始支攤。

縣城的舊時風貌與陳哲記憶高度重合，當初覺得破破爛爛的縣城，現在看去卻由衷的覺着親切。

陳哲在心裏默默道了一句：你好，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