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羔羊的吶喊（十八）

堪薩斯州的日照時長，讓這裏的春風變得更為溫暖，麥田在微風的吹拂之下，翻湧的麥浪像是春之女神的腳步。

田野小道上，初夏細雨帶來濕潤的青草香氣，腳踩在泥巴上再走幾步，便能在天際線上看到小鎮的影子。

斯莫維爾位於堪薩斯州的南部，這裏也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鎮，甚至已經名不見經傳到了，這裏最受人矚目的時候，是二十幾年前一顆隕石落在這裏時引發的，並不算那麼驚人的討論。

二十多年過去了，大多數人都已經忘了當初的那場事故，也忘了自己在小鎮唯一的一家酒館裏興緻勃勃的討論隕石上是否有外星人刻下的文字時的興奮。

但每當提起那段歲月，每一個斯莫維爾人的臉上都洋溢着驕傲的笑容，那是這個平凡小鎮，最受眾人矚目的時刻。

碎花的窗帘被微風吹得飄忽起來，一雙略顯粗糙的手，用同樣粗糙的麻繩把窗帘捆起來，棕色頭髮的中年人回頭說道：“……是的，那天晚上，我就在現場，你絕不會想到我離那顆隕石有多近，灰塵幾乎是擦着我的鼻子邊兒上飛了過去。”

“記者來了之後，都要先問我受沒受傷，他們還以為那麼大一顆石頭落到我頭上，我還能活着呢，要我說，這群記者也有點太誇張了……”

“嘿，喬，快別說了，不要忘了，我們親愛的小克，現在也是一名光榮的記者了，你會令他傷心的。”一個溫柔的女聲從旁邊的廚房傳來。

正在廚房中忙碌的背影，有一頭漂亮的棕紅色捲髮，她的腰間繫着紅色格紋的圍裙，手裏拿着一個長長的湯匙，正在攪動鍋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湯。

香氣從廚房中傳來，坐在沙發上的克拉克就像是屁股上長了釘子一樣，每隔大概幾十秒就要挺直身體，抻着脖子往後望。

在他進行大概第二十次這種動作之後，旁邊的布魯斯終於忍無可忍了，他一把抓住了克拉克的胳膊，看着他說：“你的視線不會讓豌豆湯好的更快一點，你能安靜坐一會兒嗎？”

“我只是在推測，瑪莎會做什麼好吃的，在開飯之前，我會和小布打賭，但它每次猜的都比我准，就好像瑪莎是它的媽媽……啊，當然，現在也是了，它是我們家庭的一員。”克拉克一邊抻着頭往後望，一邊說。

“是的，我們都很喜歡小布，本來我是想養一條獵犬的，不過，瑪莎對動物的毛髮有點過敏，好在小布不怎麼掉毛……你知道嗎？克拉克，當我聽說你的這個朋友和小布的名字一樣的時候，我可真有點驚訝，你是根據他的名字給小布起的名嗎？”

“當然不是，爸爸，小布有自己的想法，我認為，貓比狗有主見的多。”克拉克又把腦袋轉到了另一個方向，回頭看着正在綁窗帘的男人說道。

“別在意，布魯斯，你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兒。”克拉克壓低了聲音說：“喬納森有的時候會開一些不合時宜的玩笑，他的幽默感有些奇怪，希望你不要介意。”

布魯斯用一根手指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輕輕的嘆了口氣，他沒想到，他來到克拉克的老家堪薩斯州的斯莫維爾鎮，所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有另一個布魯斯來的比他更早，並且還佔了他的名字。

“咪——”

一聲低沉又沙啞的貓叫從樓梯轉角處傳來，布魯斯一轉頭，就看到，一隻黑貓正把前爪掛在毯子上伸懶腰，兩隻黑色的爪子在地毯上使勁抓了抓，又蹬了蹬後腿，渾身上下的毛髮像觸電一樣炸了起來，然後又恢復了平靜。

“哦，不！小布，不可以撓地毯！壞貓咪！”克拉克的父親喬納森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把蝙蝠貓從地上抱了起來，蝙蝠貓動作靈活的竄到了他的肩膀上，又繞着脖子跳到了另一邊的肩膀。

喬納森就像是跳舞一樣，伸出手臂也在自己的腦袋附近亂抓，克拉克有些無奈的站了起來，抓住蝙蝠貓的後頸，把它抱到了懷裏。

“這傢伙打算在這待多久？”蝙蝠貓的豎瞳盯着布魯斯，顯得有點警惕，輕輕抽了抽鼻子，然後壓低聲音對克拉克說：“他身上有血腥味，準是沒幹好事。”

“別這麼說，小布，他受傷了，而且精神狀況也很堪憂，他來這裏是療養的，估計要住上幾個月，直到他的精神狀態好起來為止。”

“別傻了，他的精神狀態是不會好起來的。”蝙蝠貓在克拉克的胳膊上磨了一下爪子，又呲了一下牙說：“否則他就不是蝙蝠俠了。”

“他本來也不是蝙蝠俠，而是布魯斯·韋恩，我的朋友，一個需要關愛和照顧的精神病人，記住，小布，你要讓着點他，我們要關愛老弱病殘。”

布魯斯捂住了額頭說：“我不是老弱病殘。”

“你就是。”克拉克看着他非常肯定的說：“你斷了三根肋骨，肺部受傷，肩部受傷，肚子上挨了一刀，脖子上挨了一刀，這還不是老弱病殘？那誰是？總不會是我吧？”

布魯斯無言以對，可廚房的門口卻傳來了一聲尖叫，克拉克一回頭，問道：“怎麼了？媽媽？”

克拉克的媽媽瑪莎以最快的速度走了過來，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說：“我沒聽錯吧，你剛剛說他受了什麼傷？他挨了一刀？”

“不止一刀。”克拉克雙手叉腰，伸出一隻手一指布魯斯說：“他在一周之內起碼挨了四五刀，還有一刀砍在動脈上。”

旁邊的喬納森也沖了過來，一家三口加一隻貓齊刷刷的站在沙發後面，全都瞪着眼睛看着布魯斯，就好像在看外星人。

瑪莎率先把已經解開的圍裙又系了回去，以最快的速度繞過餐桌餐椅沖回了廚房，一邊重新架鍋，一邊說：“上帝啊，之前我還說一道前菜、兩道主菜、湯和餐后甜點應該夠了，可那是對正常人來說，病人一定要補充營養，讓我看看，先做點魚肉餡兒，再來一隻焗雞……”

“克拉克，你為什麼不早說？我還以為布魯斯只是來拜訪一下，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他受了這麼重的傷，這樣我就能提前準備營養又豐盛的大餐，而不是今天這樣的家常菜。”

“……天吶，冰箱裏的魚去哪兒了？”瑪莎又驚叫道，但下一秒她就提高了聲調喊：“小布！小布！布魯斯……抱歉，不是喊你，我是在叫我們家的貓，小布！你是不是又偷吃魚了？！”

克拉克立刻掰開了蝙蝠貓的嘴，看了一眼之後說：“恐怕是的，媽媽，而且案發時間就在昨晚。”

瑪莎垂下了手臂，嘆了口氣有點悲傷的說：“每次都是這樣，當我想做點什麼的時候，總是缺這少那……”

“別抱怨了，瑪莎，我們可還有個兒子呢，克拉克，開車去給你親愛的媽媽彌補一下遺憾。”喬納森揮了揮手說道：“對了，把貓放下，我希望魚能活到下鍋。”

克拉克一邊從喬納森的手裏接過車鑰匙，一邊抱着蝙蝠貓說道：“我會看好它的，讓我帶它一塊去吧。”

布魯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說：“我也一起去。”

“老天啊！”

“上帝呀！”

“耶穌在上！”

三聲驚嘆異口同聲的響起，布魯斯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喬納森摁住他的肩膀，一把把他摁回了沙發，然後說：“快別說胡話了，孩子，你滿身都是傷口，現在你告訴我，你要坐車去四英里之外的地方買東西？那會出人命的！”

“四英里？為什麼這麼遠？”布魯斯問道。

“因為只有鎮子上才有賣魚的地方。”克拉克聳了一下肩說：“這裏是郊外的農場，四英里已經夠近的了，要是在奶牛場那邊住的話，可能要開十英里呢。”

“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氣。”布魯斯顯得非常不適應這裏的氛圍，就好像隨時想要逃跑一樣。

克拉克撓了撓頭說：“不過也是，之前我聽韋爾醫生說，病人應該多曬太陽，多呼吸新鮮空氣，這段路還算平穩，那我們就一起去吧。”

布魯斯鬆了口氣，在克拉克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人就已經在門外了，克拉克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說：“你那麼著急幹嘛？我還得去拿購物袋和帽子呢。”

“你去吧。”布魯斯站在門外，絲毫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他害羞了。”克拉克懷裏的蝙蝠貓說道。

“我沒有。”布魯斯否認道。

“你有，我也是蝙蝠俠。”

克拉克捏住了蝙蝠貓的嘴，對着布魯斯露出了一個假笑，然後飛快的衝進屋裏拿帽子去了。

過了一會，他拿出了兩頂遮陽帽，都是編織的草帽，布魯斯放在頭上比量了一下，發現有點遮擋視線，於是就把帽子遞迴給克拉克說：“還是算了吧，你戴就行了。”

克拉克微微睜了一下眼睛說：“你確定嗎？”

布魯斯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頭，克拉克思考了一下，也沒有強迫他，而是把巨大的帽子扣在了蝙蝠貓的頭上，把它整隻貓都籠罩了進去。

兩人一貓一起來到了車庫，布魯斯可以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車庫裏那輛他甚至沒辦法用現代機械知識判斷年代和品牌的老皮卡。

布魯斯抿了一下嘴，又咽了一下口水，看着克拉克說：“你是想開這東西去買菜嗎？”

“對呀。”克拉克拉開了車門坐進了駕駛室當中。

布魯斯猶豫了一下，他實在是不知道，該用多大的力道拉開車門，才能讓這輛可能比阿爾弗雷德年齡還大的皮卡車的車門，不至於掉下來。

沒想到，克拉克已經側過身伸出胳膊，把另一邊的門給推開了，並對着布魯斯露出了一個熱情的微笑說：“我知道你胳膊抬不起來，來，我拉你上來。”

看着克拉克伸過來的手臂，布魯斯猶豫了一下，還是扶着車門門框的邊緣，動作有些遲緩的爬到了副駕駛位上，剛爬上去，就聽到蹲在後座上的蝙蝠貓發出了既像貓叫又像人笑的冷笑聲。

布魯斯想要轉頭去看它，可這個時候，克拉克擰了兩下車鑰匙，嘆了口氣，對着布魯斯招了招手說：“打不着火了，下車吧。”

布魯斯有些發愣的盯着克拉克，克拉克聳了一下肩說：“你不能指望這輛我爺爺買的皮卡，每天都能順利工作，今天我們運氣不好，它老人家可能是有點累了。”

說完，克拉克就下了車，布魯斯又想用慢吞吞的動作下車，克拉克直接抱住了他的腰，順勢把他帶到了地上，就像搬一袋稻草一樣。

布魯斯還沒從突然改變位置的迷茫感當中反應過來，克拉克就已經大步走向了另一個車庫。

布魯斯跟了過去之後，克拉克搓了搓手說：“還好，我們有備用選擇，要不然今天可就真吃不上魚了。”

“備用選……”

布魯斯話音還沒落，車庫大門緩緩打開了。

而停在車庫當中的，是一輛高大、威武、塗裝絢麗、充滿現代工業機械美感的……拖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