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往事之二《立腕》---1
一九三二年二月二日農曆臘月二十五。
松花江冰封的江面上,凄凄的西北風揚起了陣陣雪霧。
天剛蒙蒙亮,戴鴻賓和白玉香趕着一副兩匹馬拉着的爬犁,來到了通河縣的江灣碼頭。十幾條木船歪在江邊,被積雪掩埋了大半。
個子高,漂亮的紅玉說:“虎子,到了吧。”
“到了。咱早了,現在才六點,金璐叔他們咋着也得九點到。走,到山上歇會。”已經是22歲的田山虎,更加帥氣,他看了看懷錶,用馬鞭指了指碼頭對面的南岸。
紅玉埋怨道:“嗯吶。兩個小時的路,我的腿都麻了。本來是說帶我去哈爾濱的,都三年了,咱兒子都快會說話了,還沒去呢,跑這來了。”
虎子笑笑:“見天拿這話埋汰我。東家說金路叔點名要我來接他,咋辦哪。對不住啊,開春就去。”
寂靜的江面,寂靜的天與地,天氣太冷,前幾天剛下了雪,不見一個人。
兩人都穿着長過膝蓋的光板羊皮大衣,頭上戴着黑色嗶嘰布面的旱獺皮棉帽子,脖子上扎着羊毛圍脖,腳上穿着羊毛氈靴,屁股底下墊着厚厚的棉墊子。在冰封的松花江面跑了一夜;兩人的帽子上和圍脖上都掛着厚厚的霜花。
前天,劉金增接到了在哈爾濱的表弟劉金璐發來的電報,電報中說:他全家坐馬爬犁回家來。二月一日上午九點整,務必到通河縣通河鎮的江灣碼頭接人。
去年年初,唐元縣城裏有了電報房,從哈爾濱來的電報,及時地把最新的消息傳遞過來。夏天的時候,劉家在縣城的“豐隆貨棧”掌柜的生病回家了,選來選去沒人能替。一般人也不敢承擔此重任,因為,當唐元縣城貨棧的掌柜的,不光要準確掌握一年四季進貨、出貨買賣的品種、質量,更重要的要會察言觀色,敢拍板作主。
劉金增突然想到軍營與貨棧的生意就是虎子給拉來的,不如讓虎子臨時救個急。老孫頭也覺得這個主意好,跟虎子商量時,虎子還有些猶豫,孩子剛出生,家裏離不開人,可朱紅玉卻興奮異常,催促虎子答應下來。
誰想,到了縣城后客戶們都認虎子,貨棧的生意翻了一番,本來都斷了聯繫的軍營的關係又續上了。
紅玉出了滿月就到了縣城,虎子也越發感到在縣城就是不一樣,明白了許多道理,也長了見識,及時知道許多消息,
去年,也就是1931年九月:日軍佔領了大半個遼寧。
九月二十七日:東北邊防軍駐吉林省副司令長官公署參謀長熙洽率部投降日軍。
十月二日:洮南鎮守使張海鵬率部投降日軍。
去貨棧的人都不免議論一下:
“這東北軍是幹啥吃的,就讓小日本這麼橫?”
“張學良帶着十幾萬東北軍在關里幫着老蔣和別人開仗呢。他自己連家都不要了,別人還管啥呀?”
“這些個當大官的就是他媽的白眼狼!”
“看看這些土匪出身的人,有奶就是娘,心裏根本就沒有民族大義。”
一連串的壞消息把人們撩撥的是滿腔憤怒。
十一月六日下午,電報房終於傳出了一條好消息,虎子也是見誰都說:馬占山在嫩江鐵橋跟日軍幹上了。
“終於有人和小日本干仗了!”
“我聽說縣上號召大戶商家捐錢呢。”
“駐紮在縣上的省公安七大隊也準備開拔了。”
“馬占山手下的馬隊可挺蠍虎。小日本子怕是要夠嗆!”
人們的臉上都現出了一絲喜色。
十一月二十一日:馬占山兵敗。黑龍江省會齊齊哈爾被日軍佔領
一九三二年一月四日:錦州失守。東北軍退入關內。
“東北軍這些菜貨是指望不上了。東三省是日本人的天下了。”
“誰來咱都得吃飯,愛咋咋地吧!”
“張學良這個敗家子,幾個月的工夫就把這麼大的家業給敗壞沒了,無能!”
虎子趕着爬犁進了山窪,停在西側的山崗下。他扒開半米厚的積雪,在雪地上做出一個直徑兩米的雪坑。然後,他用斧頭砍下一些灌木枝,用三根粗長的枝條在雪坑裏搭了個三角架,把一隻裝滿積雪的鐵皮桶掛在了三角架上,在三角架下燃起了一堆篝火。這些技能他都是跟朱永和學的。
朱紅玉一直在一旁活動着胳膊腿,然後便盤腿坐在了雪坑裏。
虎子在兩匹馬的嘴下放好了飼料袋,從貼身的包裹里取出白面烙餅、牛肉乾和水囊,還有一個裝着白酒的錫壺。兩個人飽餐了一頓。
紅玉的愛犬老虎也跟來了。她給“老虎”一塊烙餅,吃完后,還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直搖尾巴,又餵了它一大塊牛肉乾。
虎子用鐵皮桶里化開的雪水飲了馬,又讓老虎喝飽了,突然,“老虎”支楞着耳朵站了起來,它定定地聽了一會兒,便用爪子抓撓紅玉的大腿,它衝著西南方向,發出了低吼。
“這麼快就到了?不說是九點鐘嗎。”虎子疑惑地問。
紅玉站起來,用手朝西南方向一指;“從那邊來的!”
“把火滅了,預備好槍。我上山頂上看看。”說完,他拎着斧子,便攀向山頂。
山崗有三十多米高。山坡雖很平緩,但灌木茂密,積雪又很厚。虎子是邊砍邊爬,用了二十多分鐘,才登上了崗頂。然後,他從皮盒裏取出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起來。
山崗下,一條狹窄的山溝曲曲折折地伸向西南方向。溝兩側的漫崗起伏不大,站在山崗上,方圓四、五里的景物一覽無遺。溝底就是厚厚的積雪,沒有任何樹木。溝兩側的溝幫比較陡峭,只長有稀疏的荒草。看來,這條山溝里有條小河。
工夫不大,在微微的晨曦中,有三個人出現在五裡外的山溝里。他們都披着白色戴帽子的披風,長槍,排成一行,每個人之間相距三米左右。緊前頭的人端着伯格曼手提機槍,中間的那個人端着步槍,脖子上掛着個望遠鏡,第三個人端着步槍。
這幾個人邊走還東張西望,心裏正在琢磨,又有同樣穿戴的人陸續轉進了山溝里。
“是鬍子?不可能啊!鬍子哪有這麼好的武器。”
虎子一邊用望遠鏡觀察,一邊在心裏默默地數着:“1、2、3、4、5、6、馬、7、馬、8、馬、9、10。”
打頭的人右手拎着步槍,胸前掛着望遠鏡;第二個人右肩膀上扛着一挺輕機槍;第三個人端着伯格曼手提機槍;第四個人空着手;第五個人端着步槍;第六、七、八個人背上背着步槍,牽着馬。第九人和第十個人端着步槍。
天哪,這是一股軍隊!虎子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