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月
李霜走岀神廟,撿回一梱枯柴,在屋裏生起火。坐在火堆旁,明亮的火焰在一人一獸眼中跳動,溫意涌動間李霜神色柔和,泡泡形態懶散的爬在李霜頭頂,兩條長須垂落纏在李霜的下巴處,尾巴在後面晃來晃去很是開心。
一路上他們很少交流,李霜是話很少的人,泡泡雖然很活潑,但它不會說話。一人一獸似乎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只要對方在身邊,心裏就會很踏實,很溫暖,很開心。
也許是孤獨的靈魂遊盪了太久,彼此相遇后的相依為命,讓那秋風不再蕭瑟,讓那旅途不再遙遠,讓那火焰更加溫暖。
李霜從背簍里拿出幾個果子,遞給泡泡一個。想了想,起身走到神像前,在傾倒的香爐旁放了一個柿子。
回到火堆旁,李霜剛剛坐下。神像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光芒如水銀般流淌。轉眼之間,房間彷彿回到了往昔的榮光之時,數百根蠟燭將屋子照的格外明亮,地面石板光潔,供案上香爐煙氣裊裊,旁邊一個黃澄澄的柿子放在那裏。
神像中走岀一女子,衪挽着一個簡單的髮髻,面容恬淡溫婉衣着樸素。手裏端着兩碗蔥油拌面,走到李霜面前,一張長條案桌出現在眼前,女子將蔥油拌面放在李霜眼前,兩雙筷子放在碗邊。
李霜與泡泡都揉揉眼睛,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李霜細想這幾天有沒有吃蘑菇。
女子坐在桌案對面靜靜的看着他們,李霜看了看蔥油拌面又看了看女子,小心的問道:“這是給我吃的?”
女子點頭。
“你是這座廟裏的神靈嗎?”李霜接着問道。
女子不說話,只是看着他。李霜又問了幾個問題,女子沒有回答。
李霜想了一下,自己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孤兒,這位一看就很厲害的女子沒有必要害自己,再說人家能一下把自己拖入類似於幻境的存在,想殺自己還用給自己吃下毒的面嗎!
想到這裏,李霜便拿起筷子吃了起來,順便把泡泡放在桌上,泡泡學李霜的樣子,用長須卷着筷子夾着麵條往嘴裏塞,樣子甚為滑稽可愛。
女子看到泡泡吃面的樣子,嘴角翹起,雙眼像兩輪彎彎的小月牙。
李霜吃着蔥油拌面,面很好吃,可以說李霜的記憶里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食物。面很多,李霜吃的很飽。
女子又拿過兩碗熱湯放在桌上,李霜端起碗喝了起來,熱湯進了肚子,整個身體都暖洋洋的。
當他們吃完放下碗的那一刻,女子回到神像里,周圍的景物一點點消失,恢復到和原來一樣。
李霜摸了摸肚子,肚子很飽,確定自己真的吃了一碗面,喝了一碗湯。他起身來到神像前行了一禮,李霜身上沒有香燭禮敬這位神靈,很是遺憾!
月上牆頭,李霜抱着泡泡椅牆而眠。不知到了什麼時辰,有人進了屋子,李霜睜開雙眼,見一位紫衣女子走了進來。
她看了眼李霜,沒有說話而是去了另一個牆角抱劍而坐。女子神色晃忽經常走神,良久恢復正常,似乎下了什麼決定。
正在李霜打量那女子的時候,又進來一男子,衣着華貴玉佩叮噹。他看了眼女子,又轉頭眯着眼睛笑着對李霜說道:“請你出去!”
那女子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麼,終是沒說話。
李霜抱起泡泡向外走去,走到院子裏時,屋裏傳來那男子說話的聲音:“於清月,你想好了嗎?”
後面的對話李霜沒聽清,他也不想去聽。走岀很遠找到一處背風的小土坡,李霜躺在上面,想把泡泡枕在腦袋下面泡泡不肯,死命的鑽進李霜懷裏,露出一個小腦袋。
李霜生氣嗎?他很生氣!那男子為什麼可以這麼不講道理的趕人!可是那又怎樣,李霜又能如何!委屈嗎?也許已經快習慣了吧!
李霜覺得世間不該這樣的,人間不該如此!年長的孩子欺辱年幼的孩子,有錢人家欺辱沒錢的人家,有學問的人欺辱沒有學問的人,強大的人欺辱弱小的人……
他們肆意的踐踏下位者,滿足着他們扭曲的快感,成就他們自以為是的強大。然後編織出各種各樣的道理,讓那些被蹂躪的人有口難言。
李霜仰躺在地上望着星空,想起自己在小巷裏被村裏的孩子毆打,想起因傷病在床上的輾轉反側,想起餓的暈厥在路上。
總是聽老乞丐說起,劍仙很厲害,一劍便能斬碎山河,他們斬妖屠神,不知挽救了多少次天下蒼生。
當時李霜問道:“既然劍仙那麼厲害,為什麼在我快餓死的時候,他們沒有來救我呀?”
老乞丐一臉鄙夷道:“蠢娃子,想啥子美事!劍仙老爺就是那天上的星星,看得見你這個小乞丐。”
李霜又想起救了自己的虯髯大漢,想到擎香書院,便隨口嘟囔了一句:“假如有一天我厲害了,不要做那天上的星,要做那人間的月,給黑暗裏的人照亮一條路,一條能活着的路。”
說完李霜便沉沉睡去,忽然月光明亮了幾分,一輪圓月落入李霜破敗的心田,一條恐怖龐大的黑暗深淵橫亘在心田裏,明月懸挂在了上方。
神靈女子從遠處走來,夜風吹起了衪的長發,掀動着衪的裙擺。衪坐在李霜的身邊,揮揮手一床金色構成的毯子蓋在李霜身上,李霜那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
神靈女子雙手抱膝,安安靜靜的坐了一夜,期間好像對着空氣說了幾句話,沒有人能聽清楚說了什麼,最後搖了搖頭,好像拒絕了什麼。
當啟明星出現在天空,天色逐漸光亮,神靈女子拿出一本書,放在李霜身上,書逐漸的沒入李霜的身體。
衪站起身對着李霜笑了笑,最後看了眼這座天下河山,身體像煙霧一樣飄散。
紅彤彤的太陽從天邊升起,李霜睜開惺忪的睡眼,用清水洗洗臉,又開始了一天的行程。
李霜不知道此時此刻,天下震動!
擎香書院一處秘境內,老院長破關而岀,他神色肅穆,正衣冠向遠方施長禮,朗聲說道:“劍仙陸懷風,感恩遠古神靈散道大夏皇朝,吾向天道祈願,願汝他日神魂完整,重臨世間。”
飛雪劍宗,老道人命人敲響法鍾,鐘聲悠揚。老道人正衣冠朗聲道:“飛雪劍宗長教姚玉春,感恩遠古神靈散道大夏皇朝,吾向天道祈願,願汝他日神魂完整,重臨世間。”
大夏皇朝帝都,老皇帝坐在龍椅上神色十分憤怒,大聲道:“讓中書閣擬旨,對飛雪劍宗明旨斥責。”
老皇帝心裏發苦,皇朝與飛雪劍宗因一件舊事,彼此之間的矛盾十分尖銳。
八百多年前,皇帝昏庸,世家財閥亂政。正在那個多事之秋,冰谷深淵暴動,皇朝遲遲未派去援兵,導致鎮壓冰谷深淵的飛雪劍宗險些滅宗,此事後飛雪劍宗的弟子視皇朝如仇寇。
正在這時,大夏皇朝史書上,最傳奇的太子弒君,將皇帝之位讓給自己的兒子后,晉陞聖人境,以雷霆之勢剿滅作亂的世家財閥,真正的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
而後傳奇太子以攝政王的身份,背後負荊登臨飛雪劍宗,割腕放血,祭奠戰死在冰谷深淵裏的飛雪劍宗弟子。此後經過數代皇帝的誠心彌補,皇朝與飛雪劍宗的關係好了很多。
但是三天前,一名巡查使在街上言語調侃一名飛雪劍宗的弟子。結果這位巡察使大人嘴巴是爽了,但腦袋卻飛了。
這位正四品的巡查使乃朝廷命官,更重要的是他有皇命加身,代天子巡查各州府司事務。若不降罪飛雪劍宗,朝廷的顏面實在過不去。
可若是把那名劍修的腦袋斬了,老皇帝的嘴角抽了抽罵出一句三字經。
這是宮門外一個小太監探頭探腦,秉筆太監劉銳不動聲色的走過去,那小太監在劉銳耳邊耳語幾句,劉銳面露喜色。
匆匆走到老皇帝耳邊稟報,老皇帝聽后大喜,站起身朗聲說道:“得欽天監奏報,有遠古神靈散道於皇朝,諸位愛卿隨朕到大殿外,感恩遠古神靈!”
眾臣聽后均露喜色,所謂散道,便是將自身氣運道行散於一地,此後千百年此地將聖人輩出,便是再岀幾位仙人也不在話下。
眾臣隨老皇帝來到廣場上,老皇帝正衣冠,朗生道:“大夏國皇帝姜璟,感恩遠古神靈散道大夏皇朝,朕代大夏國億萬子民向天道祈願,願汝他日神魂完整,重臨世間。”
身後眾臣紛紛跪拜,齊聲道:“願汝他日神魂完整,重臨世間。”
老皇帝意氣風發的說道:“來人下旨,昭告天下,讓朕的億萬子民為遠古神靈祈願。”
老皇帝忽然神色微動又道:“再下一道旨意,朕要大赦天下,讓遠古神靈之恩德福佑四海!”
真真是雙喜臨門啊!正不知如何才能保下飛雪劍宗那名弟子的腦袋,這就來了一個堂堂正正的理由。
這一日,天下諸聖出關。
這一日大夏皇朝所有子民,在院子裏擺上供桌向神靈祈願,至於祈願的內容…
有求財的!
有求子的!
還有求跟別人私奔的老婆,早點回家的……
……
孤山百草之秋盡,徹骨寒風送雪來。
小雪。
李霜停下腳步,已經入冬了,雙腳凍的和貓咬似的,他找了一些柔軟的草葉絮進鞋裏,鞋子縫縫補補的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走了快一個月,終於來到了擎香書院,書院只有兩根大柱子屹立在那裏,柱子後面光影交錯,什麼都看不清。
柱子上分別寫着兩行大字。
紅花逐雨繪天地血色,飛雪隨風寫一世縱橫。
柱子不遠處有一個石屋,石屋旁站着一位老道人,他像是在那裏站了很久很久。
李霜走上前問道:“道長,這裏可是擎香書院?”
“是的!”老道人點頭。
“怎麼才能成為書院弟子?”李霜接着問道。
老道人看着瘦弱的李霜,心中有些不忍,但還是說道:“孩子,你的身體太過虛弱,至少要經過兩年的認真調理才可以修道。
而書院規定新學生只有一年的適應期,第二年就要有成績了,你就算進了學院,第二年也會被清退的,還有學院是每年的驚蟄時才會招生的。”
李霜謝過老道長轉身離開,走在來時的路上,忽然有點意興闌珊,他找了塊石頭坐下,泡泡從小背簍里鑽出來,兩條長須摟住李霜的脖子,攀到了他的肩膀上。
泡泡用小臉蹭了蹭李霜,像是在安慰他,李霜摸摸泡泡的腦袋,示意自己沒事的。
失望嗎?有一點點吧!就一點點…
就像小時候有一次,餓的實在受不了了,去大娘家借點吃的,大娘把他關在大門外。一樣的雪,一樣的心情。
有點小失望,但不多的……
“咦…瓜娃子!”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李霜抬頭頓時開心起來。
“狐臭大哥。”
虯髯大漢臉色一黑,神特么狐臭大哥,虯髯大漢走上前使勁揉了揉李霜的腦袋,本想問你為什麼在這裏,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撇過頭說道:“上回走的匆忙,沒給你介紹我這幾個隊友,現在給你介紹一下!”
在虯髯大漢撇過頭的時候,眼圈都紅了,差點眼淚飆出來。一年零八個月啊!小娃子從那麼遠的地方走過來,這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虯髯大漢都不敢想。
那乾裂的嘴唇,那腫的像蘿蔔一樣的手指,那雙和身體一點都不協調的大鞋。
虯髯大漢強忍鼻間的酸楚,指着紅衣女子道:“這是我師姐,李清顧。”
李清顧上前雙手揉着李霜凍的通紅的小臉,笑道:“快兩年了,你怎麼一點都沒長高呢!”
李霜嘿嘿傻笑。
虯髯大漢又指向那白衣青年道:“他叫趙情川,是我的隊友,他是個騷貨,你長大了不要學他。”
趙情川剛才還矜持的笑容,立刻黑了下來。他走上前,拍拍李霜的肩膀說道:“你現在已經是一個真正的小男子漢了。”
還沒等虯髯大漢介紹,青衣少年已經湊了過來說道:“我叫鄭歡,我是一名刀客。”
虯髯大漢接著說道:“我們還有兩名隊友,一個叫莫凡生,一個叫馮玉。他們兩個你一時半會兒的見不到了,莫凡生的腿斷了,馮玉在照顧他。”
李霜開心道:“大家好,我叫李霜,木子李,雨相霜。”然後李霜又指了指泡泡,“它叫泡泡!泡泡的泡泡!”
虯髯大漢突然一拍腦門道:“突然想起來,落了件東西在書院,你們在這等我一會兒!”說完虯髯大漢轉頭向書院走去。
李清顧摸着李霜的腦袋說道:“小李霜,在這等姐姐一會兒,姐姐回學院辦點事,一會兒過來!”
李霜點點頭。
李清顧向鄭歡使了個眼色,鄭歡上前摟住李霜的肩膀,讓他和自己一起坐在石頭上,“李霜,隊長剛才走的急忘了介紹自己了,他叫王志和。還有呀,那狐臭…哈哈哈哈!”
鄭歡說道這裏,笑的前仰後合。
“隊長身上不是真的有狐臭,而是他去調戲一隻漂亮的狐妖,讓狐妖放屁崩的……哈哈哈!他一直不捨得花錢清理,你一句神仙也有狐臭,讓他咬牙買下了一瓶很貴的藥劑,把狐臭給清理了!”鄭歡邊說邊開心的不行。
李霜神色有些尷尬,見到虯髯大漢的時候,腦袋裏什麼都沒想,就叫了一聲“狐臭大哥”,這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的確有點不禮貌了。
……
書院內,一處房間裏,傳來憤怒的吼聲:“又要旁聽生名額,你這一年要了多少個了?有三百多了吧!是不是再過個幾十年,你王志和就要“桃李”滿天下啦啊!”
王志和腆着臉說道:“副院長,最後一次!我發誓!”
“你發誓?我信了你的邪!”
然後房間裏傳來吵鬧聲,砰的一聲巨響,王志和從屋裏被扔了出來。
王志和坐在石階上有點惆悵,他外表是一個粗獷的漢子,但內心十分細膩,而且古道熱腸,他幫過很多很多人。
書院每個正式學生,一年都有五個旁聽生名額,把資質好的帶到書院裏面學習,但王志和帶的人太多了。
以前之所以沒有帶李霜來到書院,是因為李霜的身體太差了,他怕一年後會讓孩子失望。
可是現在…唉!王志和深深的嘆了口氣,揉揉被揍的發青的眼眶,一會還得去和王老頭講講道理!
這時李清顧走了過來,拿着一個小牌子,在王志和眼前晃了晃。
王志和搶過牌子,看了看確定是旁聽生名額的牌子,頓時感動道:“師姐…”
“行了,別噁心我!走吧,我們去接小李霜上書院。”李清顧背着手,腳步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