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斷腸人在天涯
初夏看着我:“比起永久失去心愛的人,我寧願他殘缺的活着,能看到能摸到才是最該在意的,我想我家公子的想法亦如是。”
我不由佩服初夏,這女孩行事倒光明磊落,愛憎分明。
我想,是時候與秦明陽坦誠相待一番了,這樣拖着瞞着不是長久之計,也非我本意。
可真是奇怪,等我鼓起勇氣想對他坦誠相待時,秦明陽自己卻開始躲着我了,他憂鬱的眼神好像失去了生機,時常默默觀察看着我,等我察覺回望時,他又躲開了眼光。
這少年時常站在湖邊的一顆樹下,撫摸着那根一段被燒焦的拐杖。我認得那是懸崖下陳欣芸四處尋來給他使用的棍子,被他巧手改裝,當時還被陳欣芸心內一陣羨慕他的雕刻天賦。
素琴還在嘰嘰咕咕跟韓文清溝通怎麼做那假肢,韓文清因為那顆藥丸的奇效對她推崇備至,一代名醫變成了素琴的尾巴樣聽從安排,那眼神彷彿看着活佛在世,聽話般又幫着找來鐵匠。
反而初夏不以為意,對素琴說的假臂並不強求,她沒有傷心或妄自菲薄,只一心一意練習用左手使劍,讓我再次刮目相看。
這日夕陽西下,清風徐徐飄過,湖心碧葉連天,那粉嫩的荷花們似羞答答的少女,低着頭看着幾隻鴛鴦在游來游去撲騰着翅膀相互支持玩耍。
秦明陽還是站在樹下,看着這番美景卻面上沒有任何波瀾,我對着秦明陽微笑不語,他眼中竟然對我的到來有着一絲尋究、一絲瞭然,看着我又有着一絲恍惚。
“你與她是不一樣的。”我看着秦明陽眼裏盈滿淚光,即使是在最危急的時刻,他也未嘗如此傷心,似這般流露軟弱於人前。
“我七歲時,便是在這裏,見到了長得粉雕玉琢的她。”秦明陽似乎陷入了回憶:“那時候,我很傷心,因為我的父親要納妾,而我的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因此抑鬱難受。我躲在這裏避開祖父他們的爭吵,正好陳縣令帶着他拜訪,她看到了我哭泣,便拿着手裏的蜻蜓哄我說,不要哭啦!姐姐我送你玩具,明明她比我更小啊!”
笑意浮上秦明陽眼角:“那個時候,我便覺得接受父親外面生的子女也不會那麼糟糕!”
是啊,他說得沒錯,我跟她是不一樣的,我不會送別人玩具,因為我自己都沒有玩具。
“那天,她來秦府參加宴會,我第一眼就認出了她,我自問以我這樣的殘疾之身,是否配得起她?”秦明陽眼睛迷離樣自問。
“可那葉開不過仗着色相和蹩腳的詩文就能娶她嗎?那傅凡不過是對他微露欣賞之意,他便有些心猿意馬。求娶欣芸,不過是因為他覺得觸手可得而已。”秦明陽嗤笑着說著葉開。
我不由一愣,竟然還有這些波折。
“我是不是很壞?明明知道不對,可是聽到她要與那閑散王爺定親,還是忍不住嫉妒,便默認了那兩人的行動,覺得她名聲壞了,或許就不會嫌棄我的腿了吧!我就能堂而皇之的求娶她這樣明艷照人的女子!”秦明陽整個人都陷在回憶和自責之中。
“我平生很少隨心意而為,可與她一起落涯卻是我此生最正確的決定!”面前的人明明淚珠在眼眶,可嘴角卻有苦澀的笑意隱起。
清風欲訴相思意,相思淚滴清風消。
“你不知道我看到她去而復返,心內有多歡喜,只要看着她,整個世界就都是溫暖的。那狼群攻擊的時刻,我只希望她是安全的,沒想到,她毅然轉回,你說她這樣美麗善良溫暖又這樣勇敢識大義的女子,怎會不讓人心生憐愛難以自拔的喜歡呢?可是....”
秦明陽悠悠地嘆了口氣:“可是為何這溫暖這欣喜這麼的短暫呢?我早已覺得事情不妙,才想着讓她學些輕功防身,這份在意反而害了她!”
我柔聲安慰道:“她亦是在落涯那一刻,已經明白了你的心,你在她心中從來都是勇敢睿智,溫柔體貼之人。”
我想只有深愛着的人,才會在這麼快的時間裏在同一具面孔和身體裏敏銳疑惑感覺到不同吧!敏感又頗有心機的秦明陽,怎麼可能不在初夏的隱瞞里得出真相?
“其實年前她失蹤的時候,我便預感到了不對,讓人去查探,結果死士無一歸還。”秦明陽痛恨地手握緊了一起:“可我心有僥倖,火速安排了提親,如果我早一些提親,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樣的禍事?”
我想了想,以元晨旭乖戾陰狠的性子,說不准他更興奮搞出更出格的事禍害別人。
“為什麼這麼想不開呢?我以為我的行為已經給了她答案。她為什麼要這麼決絕呢?什麼時候做了這樣的決定?”秦明陽痛哭出聲。
“清倉山上,困靈陣起火之時。”我輕語說出答案,那裏也是這兩人落涯地不遠處!
得到我的肯定答覆,秦明陽整個人頹廢萎靡不振下來。
我憂慮地看着他,可那份屬於陳欣芸的不甘情緒越來越強烈,要把此時的我擠在角落,我只覺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維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動,脫口而出:“我這樣不潔的人,還值得喜歡嗎?”
秦明陽震驚一樣看着我,霧氣眼裏升騰,激動的手撫上陳欣芸的臉頰:“傻瓜,這從來不是你的錯。”
那微微發抖着的軀體逐漸安穩下來,輕靠在秦明陽身邊:“我讓家族蒙羞,讓父親為難,讓母親為我操碎了心,我不想自己這樣沒用啊!”
秦明陽親吻着落在陳欣芸的睫毛:“不,你是我們的驕傲,從來都是我們甘之如飴保護的人,明艷高貴典雅,怎麼可能因為這樣的事情看輕你呢?”
這久別重逢的氣氛感染着每一個人的心田,那悠悠燈火和月光似乎要把世間每一顆乾涸的心滋潤,讓每一具冰冷的軀體溫暖起來。
月光下,一對戀人在耳鬢廝磨,互訴衷腸,擁吻着彼此,那清澈的湖水泛着輕盈的微光美不勝收,柳樹的枝條如彎月般垂下似也在低語慶祝這重複,偶爾響起的蟲叫也怕驚擾了這對即將生離死別的戀人般沒了聲音。
我隱在暗處昏昏欲睡,不如就讓他們這對伴侶做最後無聲的告別吧!
第二天,我渾身疲累在床上醒來,感覺到下身酸脹,心內一驚,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細細追尋陳欣芸的情緒和靈魂,好像找不到她一般,又釋然了。
遠處,秦明陽在練劍,勾魂劍神出鬼沒,那棵大槐樹的葉子承受不住劍氣,紛紛飄落下來,鋪滿一地,明明是夏天,卻讓人有了蕭瑟悲涼之意。
初夏穿着一身丫鬟服裝,清冷在一旁凝視着,眼裏滿是落寞和擔心。
練劍的人似是感覺不到周圍人的存在,與劍合為一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孤苦悲戚充盪在這周圍的人間!
我只覺斷腸人在天涯。
翌日,衛素琴拿着打好的一條手臂給初夏,我看那手臂活靈活現,手掌骨節分明,不但逼真還能拿起物品,不由對老鄉刮目相看,讚賞的目光看向她:“可以啊!這麼短的時間做出這麼精良的鐵器。”
可素琴倒是一反常態,謙虛的說著這鐵臂的優劣:“可惜啊可惜,沒有電池,否則就可以自由活動,這樣死氣沉沉沒有實用啊!”
韓文清一旁狗腿般追捧:“仙子厲害!這電池是啥物?我定為仙子尋來!”
短短几天,這稱謂從神醫升級變成了仙子!細想也沒錯,虛空的女子可不就是對凡人來說是仙子嗎?
轉眼距離我離開家門已經半月,田侗和春梅在一旁眼巴巴期望着我快點回家。
我瞟向素琴,惴惴着說:“你還不走?咱們不如就此別過?”
再見,最好永不相見!
素琴立馬恨鐵不成鋼樣說:“你這是忘恩負義,不守約定!”
我即刻指責說:“約定可不是你危難時刻就跑路,自然無效!”
素琴不慌不忙說著:“你即使不想着去虛空,還有丁謙坤那小子呢?你一個人對付得了?人家恨不得扒你皮啃你骨了!”
我一聽立馬蔫了下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麼說來還是要上素琴這條賊船。
一幫人便告別,離開落霞山莊。
那秦明陽沒了影子,估計還沉浸在悲傷中,我也不想節外生枝,轉身離去。
轉頭望去,那初夏倒在門口,正注視着我們遠去。
田侗面上疑惑,隱有氣憤不平之意,擔心地看着我。讓他這樣憂心,我頗過意不去,沖他笑笑,以示安慰。
田侗心疼地說著:“小姐不要故作堅強,秦明陽不認識璞玉,是他的損失,我們還醫治好了他的腿,他這般不知感恩,這樣的人不要也罷!”
我有心解釋,想想這樣也好,不然細說就要露出馬腳,徒增悲傷和麻煩而已。
回到陳府,看到父親正在客廳怒氣沖沖等着我,我不由一陣頭大,糟糕,難不成發生了什麼事?
父親指着我的鼻子罵道:“上回不是問過你對三殿下的意見了嗎?你當為父的叮囑是耳邊風。一個女孩子這般沒臉沒皮夜闖男子的別院,老爹的臉皮都被你丟盡了!你要是直說,咱們也能商量下!可沒輕沒重,肆意妄為,可想過以後?”
說完氣呼呼地喘着氣,母親一旁連忙輕拍父親胸膛順氣,父親似找到出口般把母親的手打開:“都是你,嬌慣養出的好女兒!”
繼續一臉怒氣看着我:“去完旭王府,又跟着去秦府,你這心裏到底想什麼呢?我陳家沒你這沒臉沒皮朝三暮四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