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旱煙

第四章 旱煙

第四章旱煙星星點“古今”絮絮多

《鳳池集德水恭紀詩》清蔣陳錫

碧椀冰漿瀲灧開,

肆筵先已戒深杯。

瑤池宴罷雲屏敞,

不許人間煙火來。

估計很多讀者是第一次見到這首詩,作者蔣陳錫,康熙二十四年進士,五十五年擢雲貴總督。

通過引用這首詩,就是想告訴大家這樣兩條信息:一是中華民族抽煙的歷史並不長。

中華文明上下五千年,歷史悠遠綿長,但翻遍浩如煙海的上古、中古歷史典籍,記述古人吸煙的文學作品真是鳳毛麟角,至於詩歌作品幾乎沒有,一直到明末清初,抽煙的風俗由西方傳入后,這類題材的詩歌作品才陸續出現。

至於有人認為煙草的發源地在中國,以及煙草始於我國“三國”時期的觀點,實際上從煙草的最初功用來看,當時人們吸食煙草,不管是拉丁美洲人為了狩獵時的醒神提腦,還是非洲人的防蚊蟲叮咬,以及三國時期士兵吸食鼻煙的消除瘴氣等等,嚴格意義上都是在充當藥用成分或蔬菜的作用,還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煙草。

一直到後來流行在陝甘一帶的水煙,才具有的現代“煙草”的真正功用,即富裕家庭所喜愛的一種嗜好。

從16世紀下半葉開始,到17世紀中期的明朝萬曆年間,煙草從歐洲傳入中國,特別在民國時期,女性吸煙被視為一種美和優雅,吸煙成了時尚,最後這種富貴人家的嗜好幾乎成為了一種全民行為,真可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二是真正意義上的吸煙從它在中華大地誕生的那一天起,就處於被控、被禁的尷尬境地,但至今也未禁絕,大家可以先預設一個為什麼?

引述本詩,通過它的寫作背景,我們不但知道清朝的官員已經有了吸煙的習慣,而且也知道了這樣一個事實:

康熙帝玄燁不吸煙,也不喜歡別人吸煙。

李調元《淡墨錄》卷六記載康熙南巡,駐蹕德州時說過的一段話:

“朕平生不好酒,亦能飲一斤,止是不用。最可惡的是用煙,諸臣在圍場中看我竟日曾用煙否?每見諸臣私行在巡撫帳房偷吃,真可厭惡,且是耗氣的東西,不但我不吃煙,太祖、太宗、世祖以來都不吃煙,所以我最厭惡吃煙的人。”

小時候曾在抽煙的人堆里聽過這樣一個故事,說有個美*國的煙商到法國去做生意。一天他在集市上大談吸煙的好處,突然有位老人走上檯子,大聲說道:

“女士們,先生們,吸煙還有三大好處:第一、狗怕吸煙者;第二、小偷不敢偷竊吸煙人家;第三、吸煙者永遠年輕。”

一時間,台下觀眾情緒振奮,那位商人更是喜形於色。老人卻把手一擺,繼續說:

“為什麼呢?因為:一、吸煙的人駝背得多,狗見了,以為正要拾石頭打它;二、吸煙者夜裏咳嗽,小偷以為他沒睡,不敢偷;三、吸煙者都短命,所以永遠年輕。”

大家可以理解,這個正話反說起到了何等巧妙的宣傳作用,對每年全世界死於吸煙所引起的各種疾病的250多萬人,是不是當頭棒喝?但結果呢?就算是到今天,抽煙的行為還是屢禁不絕。

為什麼?分析深層次原因,我認為真正根源還是在於人性,人性還是更多喜歡惡的,壞的,懶惰的成分多一點。詩曰:

酒色財氣四堵牆,

人人都在裏面藏。

誰能跳出這堵牆,

不活百歲也壽長。

對於煙草來說,如果除過它最初的功用,即醒神提腦、驅趕蚊蟲、消除瘴氣和充當蔬菜外,以及當代人附加的社會功能,即人與人之間的見面禮,升官發財的敲門磚外,就吸煙本身來說,對於人類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就像小時候母親看到老鼠糟蹋家裏的食物后,經常嘮叨的一句話:

“老鼠這個東西到底一丁點用處都沒有,老天爺為什麼要生它呢?”

同樣,人類為什麼要吸煙呢?

這好像和老鼠的產生一樣,同樣讓人不可理解。

小時候的農村,也許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幾乎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吸煙,並且由於生活窮困,吸的都是當地自產自銷的刺人眼鼻的旱煙。

如果有三個男人同時在一個房間吸這種旱煙的話,即使一直敞開他們所在房間的雙扇門,你遠遠望去,就會發現從門裏飄出的煙的濃度絕不亞於剛生爐子時冒出的濃煙一般,並且是持續不斷,經久不衰的。

按照墨菲定律再引申一步,不知讀者發現沒有?通常情況下,好事都是不容易辦成的,輕易辦成的一般准沒好事,所謂“好事多磨”就表達了這樣一個相同的觀點。

好比你今天要在電腦上下載一個東西,往往會下載半天都不成功,但如果今天突然是出奇順利的話,請不要得意太早,過後你會發現,你下載的東西不是用不成,就是同時下載了一大堆流氓軟件,甚至被病毒入侵了。

也許你會說,這是人為因素,是人性的“惡”在作祟,與自然規律即老天爺無關。

這話初聽好像一點沒錯,但仔細分析,人性的本質本身就是自然規律的一種。

有一句當代詩不知大家聽過沒有:

歷盡天華成此景,人間萬事出艱辛。

通過這句話,我們可以發現並理解,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要靠辛勤付出才能獲得的。這不正從反面說明自然界,自然規律也和人一樣,更多是喜歡惡的,壞的,懶惰的成分。

再舉一例,大家看《西遊記》時不知發現沒有這樣一個前後“矛盾”的問題。

當孫悟空做妖怪大鬧天宮時,那是何等威風,十萬天兵天將也拿他沒辦法,整個天庭束手無策,最後還是玉皇大帝求助西天佛祖幫忙才讓孫悟空“躺平”。可等到孫悟空皈依佛門幫助唐僧西天取經時,隨便一個大仙家裏的寵物貓、寵物雞、寵物狗就讓悟空抓耳撓腮,無計可施了。

很多人認為這個所謂前後“矛盾”的地方是作品的敗筆,是瑕疵,而我卻恰恰認為這不僅不是瑕疵,反而是整部作品的亮點之所在,它告訴了我們兩個也許人們都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第一,它告訴我們,同樣一個人,做惡人時的能量是遠大於做好人時的能量的。

再追問一句,悟空的能量是從何而來的?

當然是大自然賦予的。

為什麼大自然要賦予惡人更多的能量?

這就從另一方面告訴我們一個事實。

第二,自然規律也是更喜歡惡的,壞的,懶惰的東西。

當地有一句俗語:

好人命不長,禍害遺千年。

大自然也是喜歡壞人的。是不是與我講的這個道理有異曲同工之妙?

所以,這個社會人人都是:

寧惹君子,不惹小人。

我想,除過君子不害人之外,還有一點,君子即使想報復你,他報復的能量也是遠小於小人的,從而對對方造成的傷害也相對較小。

實際上,大自然就是不想順着人類的理想狀態來成就人類的。

再舉一例。我們蓋房子的目的是什麼?毋庸置疑,就是遮風擋雨。

因此蓋好的房子最怕漏雨。可不管平房、樓房,即使金碧輝煌的三宮六院,你三五年不管,這些房子照樣漏得如孫悟空的水簾洞一般。

可家家衛生間的地漏,設計的目的性倒非常明確,功能也特單一,就是要讓水快速滲漏下去,但結果往往卻是三天兩頭不能夠順暢滲漏,並稍不注意就堵死了,甚至到最後竟然堵得是滴水不漏。

有一對聯說得好:

吹燈燈滅吹火燃,船漏漏滿鍋漏干。

使用同樣的手段,卻產生了不同的結果,但產生不同結果的目的卻是驚人的一致,那就是大自然絕不會按照你的理想來成就你的,就是要一步步引導你走向失敗。

船是載人的,一漏卻漏滿水了,而鍋是盛水的,但只要一漏,卻漏得是一滴不剩。

大自然如此喜歡“惡”,那到底惡有什麼作用呢?

講一個大家都知道的故事:

在廣闊的草原上,牧民飼養着成群的羊,可是,它們經常會受到狼的襲擊.於是,人們為保護羊,開始大量捕殺草原上的狼,羊群逐漸繁盛起來…

過了幾年,人們發現草原被羊糟蹋得很厲害,而且羊有時候也會成批死亡,這是什麼原因呢?

科學家經研究發現,羊在失去了天敵狼之後,其種群不斷擴大,最終導致草場被破壞;又因老弱病殘的個體沒有被淘汰,也加劇了草場不足的困難;還因沒有天敵狼的追殺,羊的運動少了,體質明顯下降,導致病死個體數增加了.這也就是久而久之出現了惡性循環的結果。

沒辦法,牧民只得按照科學家的建議,又“請”回了“惡”狼,草原才又回歸正常。

由此聯想到歌德的作品《浮士德》中主人公浮士德的前進之所以這樣艱難,就是因為始終有對立的力量存在。代表這一對立力量的反面形象便是魔鬼靡非斯陀。這個人名的原文Mcphist,在古希臘文中是不愛光明的意思,在希伯來文中是破壞者。書中靡非斯陀自稱是“否定的精神“,是“惡”的化身。

作為一部史詩的主要反面角色,他千方百計引導浮士德走入歧途,使他失敗,這正是大自然的真諦。正如偉人所說: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但魔鬼靡非斯陀卻是個虛無主義者,雖然他可以引導浮士德犯錯誤,又可以利用他的錯誤干種種壞事,而他與之對立的浮士德是創造精神的代表,他是不死的。

實際上靡非斯陀的每一個破壞行動都從反面促成了浮士德的發展,浮士德是經由無數的局部失敗達到整體的勝利,這就是辯證法的邏輯。

歌德在書中表達的這一思想,與後來恩*格斯所闡述的關於惡的歷史作用是有某種暗合之處的,與今天所要表達的思想也是相互映襯的。

因此說:“惡”是推動人類進步的源泉。

正因為有了匈奴的一次次燒殺搶奪,才有了偉大的萬里長城,正因為人類肩扛腰背不了千斤重擔,才有了負重千噸的遠洋貨輪,正因為人類沒有鯤鵬展翅的雄姿,才有了翱翔天空的“鐵鷹”,也正因你不愛洗衣做飯,才有了家用的智能機械人。

可以說,好逸惡勞,好高騖遠,好吃懶做、好了瘡疤忘了痛等這些人類的“惡”,以及人類為克服自身的“缺陷”而所追求的“更快、更高、更強”的奧運精神,這些人類的“不能”,才是真正讓人類成為地球上的萬物之靈的動因。

在別人眼中一無是處,甚至也應當列入“惡”的旱煙,卻讓我一個未諳世事的少年:

在北中國春寒料峭的春風裏,在農人叼着煙斗的田間地頭,聞到了生命躍動的氣息。

在夏日夜晚的燦爛星空下,在院落牆角蛐蛐的奏鳴和聲中,在忽明忽暗的滋滋旱煙聲中,聽到了外面精彩的世界。

在秋高氣爽的月明之夜,透過閑談老人們吞雲駕霧般的煙霧,想像繁星密佈的天河深處,牛郎織女那一年一度的深情相會。

在冬日暖陽的照壁前面,在圍坐一圈老人們一根接一根的旱煙味中,感受談古論今的種種過往。

那一段段離奇的民間故事,那一件件樸素的逸聞趣事,或令人恐怖,或讓人動容,亦或個個捧腹,甚至集體沉思。一樁樁,一幕幕,莫不牽動着一顆少年的心。在那忽明忽暗如星星之火的旱煙熏陶下,點燃了我對知識的渴求和對外面世界的渴望。

1959年,外爺已去世五年,外奶奶含辛茹苦拉扯着五個舅舅和最小的姨娘,生活異常艱辛。

當時大舅也剛十六歲,高小畢業,在全國大鍊鋼鐵的浪濤聲中,和幾個同學相約一同要到新*疆去謀生,想為困頓的家裏掙點錢貼補家用。頭天晚上他們幾人住在他四姐、也就是我們的四姨娘家。

那時的火車三天才經過一趟,他們要早起走到火車站去乘火車,大舅從小瞌睡多,一覺睡過頭,等醒來后發現只留下了他一人,便在他四姐夫的催促下一骨碌爬起來趕往火車站,但最終還是沒有追趕上同學們,只好孤身一人做下趟火車到了甘肅武威。

這些都是他後來來信時寫的,並說武威太冷,讓家裏給他寄一套棉衣。

可就在那封信之後,大舅便從此杳無音信,“陰陽”兩隔。

那時候交通、信息是如此的閉塞,所有人真是想不出一點轍來,沒辦法,就只能一遍一遍求救於算命先生,可不同的算命先生每次測算的結果卻是驚人的一致,大舅還在人間。

一家人就等啊等,在希望中挨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直到70年代末期,仍是音信皆無,但算命先生的答案始終未變並算的也更加離奇。說大舅早已娶妻生子了,但就是不願意回來。

哪有落葉不歸根的道理?

母親說這句話時已經表明她已不再相信算命先生的話了。母親和大舅關係最好,一直到了我工作后每次和她談起這件事時,帶給母親的始終是她心中一道最深的憂傷。

她告訴我,當時甘肅武威附近的烏鞘嶺正在修建盤山鐵路,併發生了一次重大事故,好像死了100多人。

她估計大舅或許就在其中。

當然,所有人中最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的是外奶奶,雖然她一直在極力說服自己去相信算命先生的話,但一天行,一月行,一年也行,可這年復一年整整二十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奶奶能相信嗎?

這件事擱一般人身上也許都不會相信,但擱在我們外奶奶身上,我估計一直到她去世,她都是相信算命先生話的。

因為這樣的奇迹,曾在外奶奶身上發生過。

外奶奶十二三歲時,她母親去世了,外奶奶是老大,下面還有四個大大小小的弟弟妹妹,她父親一個大男人家粗枝大葉,脾氣也不好,根本沒有耐心照管小孩,沒過兩年,五個兒女就被他“背毀”的只剩下外奶奶和她大妹妹了。

說起他父親對兒女的“背毀”,還真讓人無言。

說當時他們全家人都在炕上,他們家最小的孩子也許有病了,一直在哭泣,他父親終於忍不住了,抬手拿起他的足有50公分長的長煙瓶,直接打在小孩的光肚子,這一煙瓶下去,孩子倒真的不哭了,因為被打得倒咽(念YE)氣了,但小孩被打的稀屎直冒好遠......

眼看已是家破人亡,他父親實在已沒有能力來養活她姊妹倆了,心想與其在他手裏連命都活不了,還不如送人或許還能保全一命,心一狠,就把兩個女兒都分別送給別人家當了童養媳,自己屁股一拍遠走他鄉了。

推算來,這時應當是1924年左右,從此後,外奶奶的父親一直音信皆無,外奶奶一直當她父親早已客死他鄉了。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清明時節都要給他父親燒錢掛紙,傷心時還要大哭一場。

沒想到到了1960年,外奶奶的父親居然回來了,當然,已是70多歲的老人了。

雖然外奶奶一直堅信她的大兒子還在人世,但思念苦啊!在每一個痛苦的不眠之夜,外奶奶也學會了抽煙,並且煙癮一天比一天大,她的煙瓶杆子的長度也是越來越長。

每次外奶奶來我們家,小小的我就特別驚奇於外奶奶的這根長煙瓶,銅煙鍋,銅嘴子,中間一截長長的點點斑痕的湘妃竹,似外奶奶思念大舅流淌過的淚水,那一截湘妃竹被奶奶枯枝般的雙手摩挲的似包了漿的珍貴木製品,加之煙脂子水長年累月的浸泡,堅韌,圓潤。銅嘴子被奶奶長年累月吸吮的鋥明瓦亮,燒紅的銅煙鍋在奶奶的一吸一吐中熠熠生輝。更多時候,是父親給奶奶包好的“雞大腿”旱煙,奶奶只需把“雞大腿”插進銅煙鍋中來抽煙就行。

那桿長煙瓶的後勁特大,有次我只是偷偷吸了一口空煙瓶,那難聞的煙脂子味就噁心得我一整天沒有吃飯,母親知道后告訴我,我是被煙抽醉了。

僅此一口,醉我終生。

截止到現在,我也沒有學會抽煙。

現在想來,吸食旱煙不僅僅是人們茶餘飯後的一種消遣方式,常言說得好:

飯後一根煙,賽過活神仙。

而對於外奶奶來說,抽煙更是她消解痛苦的一種方式了!那是一種殘忍的“以毒攻毒”法,既傷害了身體,又麻醉了心靈,惟此讓痛苦略帶麻木,不再鑽心。

感謝外奶奶,給我生了一位如此優秀的母親,讓我在天底下最偉大的母愛的呵護下盡情成長。

抽煙還能知人識性,常言道:

下棋看脾性,賭博識德性,抽煙知人性。

大家還記得《平凡的世界》中孫玉亭當給侄兒孫少安介紹對象后,以功臣自居的他是怎樣搲哥哥孫玉厚的一袋煙的嗎?

這樣的人在我們的鄰村就有一個,並且比起孫玉亭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此人小名叫二狗子,現在想來,這個二狗子的最大特點就是:

人忒慫,話特毒;懶死黃,薄苶骨。

所謂“懶死黃,薄苶骨”,當地方言,指那些又懶又慫,做事又狠又毒之人。

1949年8月26日,陰曆閏7月初三,蘭州解放。

時令早已過了立秋,都快到白露了,我們這裏有民諺:

早上立了秋,晚上涼颼颼。

天氣也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

前三天,解放*軍要攻打蘭州城東的豆家山,從我們村莊經過時,讓二狗子的父親去帶路。

等他父親半夜回家后就一病不起,再也沒有起來。

據他父親回來講,當他把軍隊帶到豆家山底下一人回來時,看到的沿途全是屍體。

一個農民,從沒有見過這個陣勢,心裏不免有點害怕,但讓他感到最難受的到還不是這些。

當他快走到離村莊還有五里遠的時候,這時要翻過一個深溝,當他下到溝底時,聽到山坳前面是一陣緊似一陣的喘息聲,明顯不是人類所發出的聲音,還夾雜着“刷刷”刨土的聲音。

他一下緊張起來,站立好久,前進不得,後退不能。

眼看天越來越黑,他知道這裏經常是狼群出沒的地方,絕對不能久待,可要回家就必須要走這一條道。

思慮再三,想來也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他只好捲起一隻旱煙,點燃后猛吸幾口,硬着頭皮往前“沖”,等他翻過這個小山坳后,視野一下開闊起來,但讓他更揪心的一幕出現了。

原來是一匹戰馬的兩條後腿被地雷炸傷,肚子上也炸開了一個洞,連腸子都遊了一地,但馬兒還沒有死,眼睛瞪得滾圓,嘴裏喘着粗氣,兩隻前蹄還一直試圖想站立起來。

周邊兩隻野狗一邊來回逡巡,一邊在用前爪刨土,只等馬兒咽氣後去飽餐一頓。一見有人來,兩隻野狗一溜煙地跑了。

可這匹馬兒一見有人走來,越加試圖要站立起來,很明顯這匹馬和人類已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估計也曾為人類立下過汗馬功勞,現在自己在危難之時,想讓人類來幫助它。

但令它沒有想到的是,在它最需要人類幫助之時,經過它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加緊腳步,無視他的存在,揚長而去。

正如父母經常說的一句話:

黑頭蟲兒沒恩!

我小時候還不懂,問母親,黑頭蟲兒是個啥東西?

母親沒好氣地答道:

就是人!

他父親走了好遠,但一直感覺那匹戰馬還在用那絕望的眼神望着他,使他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回來躺在床上沒幾天他父親就去世了。

當時他大哥早已結婚,他就和哥嫂一起過。

雖然沒有父親了,但他懶惰的毛病一點沒改。他大哥又是一個老好人,隨他一天到晚東遊游,西逛逛,和這個人諞一會閑,和那個人抬一會杠。

大家知道,農人一年四季都是忙忙碌碌,整個村莊就他一個閑人,所以更多時候,他的一個經典動作就是吸一口旱煙,然後把大拇指的指甲塞進牙縫裏,坐在朝陽的地方曬着太陽一動不動。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歲,他的哥哥給他張羅媳婦,但方圓幾十里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懶死黃”,誰家願意把姑娘往火坑裏推。

一直到1960年,天下大飢,餓死人的年份,很多人家為救全家人的性命,也是為給女兒找條活路,隨便找一個阿貓阿狗就把姑娘嫁了。

鄰近公社大山深處有戶家,姑娘從小沒有父母,長得又瘦又小,形象也比較寒磣,特別是從小出過天花,一臉的麻子,但還真應了一句:

麻子麻在皮外哩,心腸好了人愛哩。

這個女人後來嫁過來還真是心眼非常好,但跟了二狗子真是沒有活好過一天。

那時家家生活都過得相當饑饉,倒箱翻櫃也找不出一簸箕糧食來,可她第一次上門時,卻發現二狗子家的堂屋裏卻有滿滿三口袋糧食。

就衝著這三口袋糧食,也是為了投條活命,她再沒有考慮二狗子的惡名聲,就滿口答應了這門親事。

可等一娶進門,才知道這三口袋糧食與二狗子家一點關係都沒有,而是整個生產隊食堂的糧食,只是寄放在二狗子家。

沒有想到嫁過來后的生活還是和在娘家一樣,每天只能到野外去找野菜充饑。

更雪上加霜的應了一句俗語:

咕咕搖,自己跳。

馬不跳,鞍子跳。

這個二狗子也不尿泡尿照照自己,真是“不看自己的戳子,還想吃個有水的果子。”人家就是高低看不上這個新娘子,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三天兩頭就把新娘子打得跑回娘家。

新娘子家只有一位爺爺,也養不活這個可憐的孫女,只能一趟趟又送回來,就這樣持續了兩年多,也沒有生下一男半女,這段婚姻一直徘徊在危險的邊緣。

最後還是二狗子大哥實在看不下去,找陰陽先生去禳災。陰陽先生掐指一算,認為是當時娶親時的時辰不合適,導致白虎坐床而夫妻不和。唯一補救的辦法就是重選良辰吉日,把結婚的所有規程再行一遍。

又是一輪的提親,看門,下聘禮,買衣服,喝小酒,喝大酒,招呼客人,拜天地,入洞房,一應俱全。

相當於又結了一次婚後,這次二狗子終於好像消停了下來,新娘子的肚子也終於慢慢鼓了起來。

隨着一兒一女的出生,他哥和二狗子分家了,這一下子讓二狗子的生活是越加艱辛起來,但二狗子好吃懶做的脾性還是一點沒改,真可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二狗子還是一天東家進去,西家出來,過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光棍漢生活,而媳婦就像秦香蓮一樣,拖着一兒一女在地理挖野菜充饑。

二狗子每天的工作就是抽煙,喧關,找飯吃。看到誰家的煙囪冒煙了,就知道這家的飯快熟了,然後就“點火作(方言,念ZU)由頭,浪門要背篼”,找一個理由腳步就順順走進了這戶人家,不管等多長時間,非要在這戶人家吃上一碗飯後才出來。

當時家家都窮,讓他吃上一碗,這個家裏的一個人就要挨餓了。

一次,他守在這戶人家等着吃飯,這戶人家男主人公就應酬道:

本想給你舀一碗飯,你看我家裏也沒有多餘的一雙碗筷......

還沒等男主人說完,只見二狗子從懷裏拿出一個大瓷碗,說道:

碗我帶着哩,筷子我撅院子裏的掃帚上的竹子就行。

吃完飯後二狗子還不走,還要喧關。真應了一句:

你不歡迎的人——屁股總是沉甸甸的!

男主人一家都在隊裏上工勞動了一天,累得筋疲力盡,並且第二天還要上早班,都想早點休息。

而二狗子是向隊裏請了長期病假,張口自己有胃病,一連幾個月不上班,晚上找人抽煙喧關,第二天往往是一覺睡到自然醒。

這家男主人高小畢業,有點文化,涵養也比較好,也不好直接使他,就講故事暗示他。

說古代有一個人到朋友家去,恰逢天降綿綿細雨,一連好幾天也不放晴,客人只能滯留在朋友家,而這家也是生活窮困,缸里沒米,鍋里沒飯,妻子再能幹,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主人想讓客人早點離開,就在大門上寫了一段話: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古代一般都不加標點符號,主人的本意是: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這位朋友也非常聰明,見主人下“逐客令”了,心裏好笑,你直接說不就完了,為什麼還要這樣拐彎抹角呢?

朋友就在他的這一句話上用硃筆斷句畫圈。一字不變,意思卻發生了根本改變。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如果添加成現在規範的標點符號,就為: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說完了,笑過了,二狗子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並且還一遍一遍非要問一下這個人到底走了沒有?

男主人被問急了,也被問生氣了,答道:

你要是走了,他就走了。你如果不走,他也就沒走……

當時我和他的兒子都上小學二年級,雖然他的兒子整整大我5歲,在我們班上個子高過所有人一頭,真是鶴立雞群,但在學習上是一塌糊塗,可欺負起同學們來卻毫不含糊,且心狠手辣。

記得當時學校冬天生火時就用一個沒有底的大鐵水桶,下面碼上胡基(方言,小土塊),上面燒煤塊。

那時的教室窗子上都沒有玻璃,只糊一層紙,經常是破洞一個接一個,雪風直往裏面灌,整個教室冷得如冰窖一般。

一下課,同學們就都圍在這個“火爐”周圍烤火。當我把手剛伸出來烤火時,手背上就挨了二狗子兒子重重一條*子,說我的手把火苗壓住了,只允許你站在旁邊烤火,不能伸手。當時人家堂哥是老師,你就是告老師也沒用。

那時候的學生只有兩本書,一本語文,一本算術。有次老師檢查頭天佈置的作業,檢查到他兒子跟前時,卻發現語文課本前面部分全被撕掉了,老師讓把數學課本拿出來一看,也是一樣。

老師生氣了,問是誰撕的,沒想到他兒子的回答是他爹撕的。

老師更生氣了,問:

你爹撕你的書幹什麼?

更沒想到他兒子的回答卻是:

我爹說學過的課文就沒用了,他抽煙沒有捲煙紙了,就等我學完一課,他就撕一課來捲煙。

現在想來,原來是二狗子在向老師示威呢!原因是這位老師就是他的親侄子,當時學校訂閱報紙,舊報紙一般都當吃煙紙來二次利用,你作為親侄子不給我舊報紙,我就撕兒子的課本當吃煙紙。

家裏實在困頓地揭不開鍋了,隊長就派二狗子到城裏去拾糞。這個情節在路遙的《平凡的世界》《人生》等多部作品裏都有描述。

這可是一個好營生,一是拾糞的記工方法是計件制,即多勞多得,只要你拾的糞多,工分就記得高。二是如果拾的糞多的話,有些膽大的往往會偷偷賣掉一部分大糞,把錢裝入自己口袋而不會被生產隊發現。

他拾糞一個多月後,隊長派人去拉糞。

可拉糞的人到地方一看,雖已日上三竿了,可二狗子還窩在房子裏睡大覺,外面放糞的地方連一泡屎都沒有,哪裏有已經拾好並晾晒乾的大糞。

事情反映到生產隊,這一下全村炸開了鍋。

一些人說二狗子投機倒把把大糞全買完了,但更多的人卻相信這一個多月他就根本沒有出門拾過大糞。

最後隊長也生氣了,就送他到學習*班去進行思想改造。沒想到一個禮拜出來后,別人都是哭哭啼啼,直說失去自由的滋味不好受。可人家卻對學習*班是戀戀不捨,認為這才是一個不勞動的“世外桃源”。

回來后,人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晚飯過後,就早早來到村東頭的大白楊樹下,來進行他學習*班回來后的第一場“新聞發佈會”,因為這裏是整個村莊茶餘飯人們抽煙聊天喧關的好場所。

人們問他在學習*班的情況,問他是純粹睡懶覺沒有去拾糞,還是把大糞賣了?

沒想到這些都不是人家所要說的重點,只說他每天都夜以繼日去拾糞,但由於他瞌睡多睡著了,拾的糞被別人偷了!然後就急急忙忙把話題轉移到他拾糞過程中的所見所聞。

他說只要擔上這個糞桶,他就可以長驅直入所有女公共廁所了,他是如何如何故意看到一個漂亮女人前腳一進女廁所,他後腳就尾隨進去,故意裝作掏糞,看到什麼什麼不可言狀的動作,衣物等等。

他當時的那個表情,神態讓我記憶猶新,那時候很小的我,還不明白人家講那些話的真正用意,也沒有把全部注意力放到聽話上,只是注意觀察他在迫不及待口述時,那滿臉的青春痘在他使勁吸吮旱煙的映照下,越顯發亮發紅。

特別是他說到他在蘭州大學等幾個高校的廁所去掏大糞時的所見所聞。

由於當時都是旱廁所,學校白天不讓他們進去,他們都是晚上偷偷進去陶大糞的。

他說,當他用糞勺往下一挖,感覺一個肉呼呼的東西,就知道又是一個“死娃娃”,還說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況。

當時他的原話是:

......

我把糞勺往下一挖,感覺到肉呼呼的一大塊,哈哈,我就知道又是一個“死娃娃”,嗨嗨,一天看着人模狗樣念書着呢,其實......

然後就是一陣淫*盪的笑聲,那聲音又尖又細,接着就是一陣由於吸旱煙加之咽口水時發生捯飭不順暢后的咳嗽之聲,連續不斷,以致緩不過氣而整個臉被憋得通紅。由於生活得窮苦,他臉上沒有一絲肉,一笑起來,皮如層層溝壑,一波接一波蕩漾開來,又急劇往上一提一提,我突然看得有點毛骨悚然起來。

一直到多大,我始終認為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男女之事,小孩子張口罵人“*你媽”,這只是罵人的話,既然連話都是不好的,那事就更不好了,誰還做不好的事呢?

因此小時候始終沒有搞懂人家笑意背後的真正原因。

由於當時醫療水平很一般,小孩的死亡率極高,我們村莊旁邊有一個山澗就被人們稱為“死娃娃”溝,對於這樣一件連我們小孩們都見怪不怪的事情,他為何要用如此淫*盪的笑聲來渲染呢?

一直到多大后才知道他淫*盪笑聲背後的真實含義了。

我們另外一個村子裏有一位考入蘭州鐵道學院的男同學,就由於和女同學談戀愛,被學校直接開除回家務農,當時女生是外地人,也被開除,最後兩人就只能落戶在男方老家,當了一輩子的農民。

現在反思這件事,我也承認他也許沒有說假話,事情也可能不是他杜撰的,也是他的真實經歷。但我認為作為一個成年人,雖然對這件事也完全可以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但我們所應該秉持的態度應當是,如果你對當時青年男女大學生的所作所為不理解,不包容,並對他們的所作所為進行譴責,甚至咒罵,這都是一個人再正常不過的心理反應。

但孩子是無辜的,在那種情況下,他的父母事實也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保護他。當然,我絕對不是在替他的父母推脫,但讓我最接受不了的是,當他面對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廁所里時,他看到后居然一沒有恐懼,二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的憐憫,卻在心裏能聯想起如此淫*盪的畫面,讓我感覺,面對這一幼小的生命,你承受的罪孽甚至大於拋棄他的父母。

人家父母是無心之過,而你是有意為之。

就像我們老家有一種說法,說拿刀子殺豬的人的罪孽還沒有拿盆子盛豬血的人的罪孽大。

小時候過年殺豬,母親從來不讓我們兒女們盛豬血,但當時家裏又窮困,不能讓豬血白白淌掉。因此,這時一般不是母親,就是父親來盛豬血。

現在想來,如此迷信的父母能這樣做,才體現對我們子女們真正的愛。這個世界,能為你付出生命的有且只有父母,沒有之一。

而二狗子,你就因你內心的淫邪,充當了一回盛血人,承受了本不該由你來承受的罪孽。

他拾大糞的好差事泡湯后,隊長又派他的兄弟去拾大糞,他又開始在家裝病不上工了。

有天晚上,二狗子半夜餓得不行,起來悄悄跑到弟媳婦家的廚房偷東西吃。

北方農村都是四合院,他們家這個院子三面都有房子,另外一面留作大門,弟兄三人分家時一人一面房子。

當他進到弟媳婦的廚房找東西吃時,突然聞到一股香煙的味道。

當時農村的房子大樑上面與屋頂之間的隔牆都沒有封閉,很明顯香煙味是從他弟媳婦的卧室里傳過來的,他兄弟不在家,哪裏來的抽煙人啊!況且全村能抽得起香煙的人,也只有上面派下來的張*工作組一人,他一下彷彿明白了什麼。

第二天他把夜裏發現的情況告訴了他大哥,弟兄倆定好了計謀。

幾天後的又一個夜晚,萬籟俱寂中,他們家的院子裏又飄來了香煙的味道,弟兄倆悄悄起來,走到弟媳婦門前,一腳踏開了房門,果不其然,正是張*工作組在房間裏行苟且之事,弟兄倆一擁而上,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剃頭刀,他哥幫他壓住張*工作組,他就在張*工作組的頭皮上,下體一陣亂割,就像古代的宮刑和極刑活剮一樣,殺得張*工作組鬼哭狼嚎一般,等莊子上的人聽到聲音追過來來時,張*工作組的頭皮和下體已是傷痕纍纍。隊長喝住了弟兄倆,才把張*工作組解救了出來。

張*工作組也自知理虧,本想把這事壓下來,但不知誰把這事反映到公社,上面立馬派下來一個調查組,三下五除二就把張*工作組調回去了,據說把張*工作組撤職回原單位並給了一個開除黨籍的處分。

弟兄倆也因為動用私刑被勞動教養,他哥三個月,二狗子半年。二狗子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上半年剛進了學習*班,這次還直接進監獄了。

生產隊也遭受了損失,減免公購糧的優惠政策被取消,每年必抱回家的先進紅旗也泡湯了,隊長的年終優秀也被取消。

氣得隊長逢人便罵張*工作組是閻王爺嫖風——胡日鬼;又罵這弟兄倆是大伯子背弟媳婦過河——費力不討好!

中國北方地區都有這個講究,大伯子與弟媳婦應該保持一定的距離,各自尊重對方為好。遇到任何事情大伯子也不應該和弟媳婦有各方面的接觸以保持雙方的清白名節。

“你弟兄倆倒好,好好的大伯子不當,還捉起弟媳婦的嫖*客來了,你弟兄倆的所作所為已經超過了倫理界限,會被人恥笑的,你們最終還會付出更大代價的。”

沒想到隊長當時氣頭上的話,真得到應驗,隨後更大的厄運降臨到這個家族。

家裏兩個男人一下都進了監獄,他兄弟拾大糞的差事也被隊長收回,讓他回家來看管自己的媳婦。

媳婦偷人,丈夫戴綠帽子,受打擊最大的就是丈夫了,本來自卑的人更加自卑了。

半年後,進監獄的兩個人陸續都回來了,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但人們漸漸發現,從監獄出來后的二狗子和以前比變化了許多,當然,不是變好了,而是越壞了。以前只是佔了“奸懶慫毒”四字,現在又要加上四個詞“耍橫鬥狠,欺軟怕硬”,張口閉口我監獄裏出來的我怕誰?

人類發展到今天,可以說建立了三類改造人的教育機構,分別是軍隊、學校和監獄。但你發現沒有,這三類機構所產生的功用效果還真不一樣。

軍隊是最成功的,培養出的學員個個優秀;學校的成功率大概也就是60%,培養出的學員大多合格;監獄是最不成功的,培養出的勞教人員幾乎100%比勞教前更渣。

深層次分析,最大因素與入口有關,軍隊選拔的是品行端正的青年,自身優秀的基因本就強大,在軍隊的大熔爐里最終百鍊成鋼;學校作為基礎教育的一部分,面向全體,樹立人人皆可成才的理念,剛進校門的學生本就良莠不齊,當然最後發展的結果也是好者更好,差者更差,兩極分化嚴重,但這也最符合生物進化的規律;而監獄裏收進來的本來就是殘次品,優點不多,問題不少,再加之進來后互相學習交流,相互“熏陶”,“取短補長”,同在一個大染缸里,能出污泥而不染的還真沒有!

由此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教育的功能是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愛迪生說過:

天才,百分之一是靈感,百分之九十九是汗水。但那百分之一的靈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

通過這段話,不正說明教育不是萬能的嗎?“百分之九十九是汗水”就是教育的本質所在,但這大比例的99%,卻是以“百分之一是靈感”為前提的,這“百分之一是靈感”就是先天因素——天賦,包括智商的高低,真善美等好品行的多少,脾性的好壞,甚至勤奮程度等等都是先天的。

當然,教育最大的功用就是,只要一個人在他的天賦,即先天基因里,包含有這些因素,哪怕是一丁點,教育也可以把她當作一粒種子,在合適的時間,恰當的地點,通過園丁們辛勤的培育,給他澆水,施肥,鬆土,修剪,最終這些“種子”會在“愛”的土壤里頑強地發芽,茁壯地成長,並開出艷麗的花朵,接出豐碩的果實來。

但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基因裏面就沒有一丁點善良的成分,你教育不管怎樣辛勤的付出,也不會無中生有培育出善良來。

當然,雖然教育不是萬能的,但沒有教育更是萬萬不能的。

天賦再好,靈感再強,如果沒有後天的努力與培植,再珍奇的種子,也不會在沙漠裏開出鮮艷的花朵來。

話說到了七月流火時節,我們這裏是小麥剛上場,隊裏就急着開始準備打場了,因為隊長知道已有好幾戶人家早已彈盡糧絕,無米下鍋了。

一聽要碾場分小麥,全生產隊的人都異常興奮,雖然火辣辣的太陽曬在人身上感到一陣陣的刺痛,但能讓小麥更加乾燥容易脫粒,受這一點皮肉之苦,對於長年累月經常在太陽暴晒下勞作的農民來說,還真就不是事了。

隨着碌碡吱吱扭扭一圈一圈在乾燥的麥秸上壓過,金黃飽滿的麥粒們似歡快的小王子般掙脫母親的懷抱,蹦蹦跳跳飛濺出來,去尋找更多的小夥伴結伴玩耍去了。

等社員們抖(方言,念TOU)過兩遍場后,麥草已被壓得如此的綿軟,而麥粒和麥衣子們早已和麥草們分道揚鑣,靜靜的躺在最下面了。

碌碡又仔細壓過一遍后,社員們把最上面的麥草用杈掀掉后,把下面的麥衣子和麥粒堆到場中央,隨着一陣好風吹來,大家手中的木杴一杴緊接一杴地揚起,麥粒發出沙沙的聲響,勻勻地撒落在場地最前邊,而麥糠則順着風勢飄落更遠的地方,正可謂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麥粒和麥衣子間的界限是如此的涇渭分明,金黃的麥粒們積聚得如此的緊湊,慢慢築起一道若隱若現的堤壩,而遠處一點的麥衣子們恰似白雪一般灑滿半場,而細軟如麵粉的塵土們,則早已隨着勁風又一次飄過打麥場,飄進遠處的田間地頭,為來年的豐收積蓄養分去了……

雖然揚場是一個臟活、累活,但豐收的果實卻是實實在在呈現在眼前的,面對黃澄澄的麥粒,人們的心情是如此的愉悅。

真如大浪淘沙一般,隨着一陣強似一陣的勁風吹來,農人們加緊手上揚場的動作,頻率明顯加快,金黃的麥粒們也漸漸堆積起如春潮般的堤壩,帶着律動越堆越高……

突然,副隊長招呼大家:

休息幾分鐘,馬上準備開會。

老農們一改往日聽到休息后馬上放下手中家什的習慣,反而加緊了揚場的動作。

真是“風物長宜放眼量”。因為這會的風太好了,太適宜揚場了,風又大並持續刮一個方向,並不左右亂刮。

干過農活的人都知道,揚場往往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有時候你等上一整天,也不見有一絲的好風,所以大多時候只能是人等風,而絕對不可能風等人。

“馬上停下來,隊長讓人傳話回來,他隨後從大隊開會回來,要傳達最新指示。”

聽副隊長這麼一說,人們這才恍然大悟。依依不捨放下手中的木杴,拍拍身上的塵土,蹲在牆根下捲起煙捲抽起煙來,等待隊長回來開會。

二狗子兄弟記起昨天在野外挑的曲曲菜還沒有摘好,心想,常言道:

國民*黨的稅多,***的會多。

只要一開起會,沒有兩個小時是開不完的,索性在開會這段時間,我一邊聽會,一邊把昨天挑的曲曲菜摘好也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情。

就隨手放下手中的木杴,徑直向家中走去。

“不是說開會嗎?你幹什麼去?”

副隊長在後面喊道。

“我背曲曲菜去,開會時摘。”二狗子兄弟答道。

“曲曲菜是媳婦們摘的,媳婦你不用放着讓別人用嗎?”副隊長話裏有話的說到。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聽這話,敏感自卑的二狗子兄弟“騰”的一下臉就紅到耳根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回頭罵道:“我*你媽,你拿豬尿泡打人——欺人太甚了!”

副隊長正年輕氣盛,一聽這王八還敢動言語罵自己,二話不說,兩步跨到跟前,動手扭住對方的脖領子就打了起來。

正在打得不可開交之時,隊長從大隊部開會回來了,見到此情此景,不問青紅皂白,上去就給二狗子兄弟兩拳,直接打的對方跌倒在牆根下爬不起來。

估計二狗子兄弟從早上到現在還一嘴飯都沒有吃,已沒有一絲力氣來打架,加之怕隊長的淫威,雖見隊長明顯在拉偏架,也只能強咽下這口惡氣,在眾人的勸說下蹲在牆根下捲起旱煙來。

真是“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打架之事告一段落,回歸平靜之時,二狗子卻不知突然從哪兒冒了出來,因為這幾天他又說自己胃疼請假在家休息,前面就一直沒有在打麥場。

他一搖一晃走到兄弟面前,用手指幾乎剁到兄弟的臉上張口罵道:

你羞死先人了,你活啥人着哩,你還給爹當兒子着哩,我如果是你,早尿泡尿淹死了……

從《詩經》演化來一句成語叫“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意思是指兄弟們雖然在家裏爭吵,但能一致抵禦外人的欺侮。

但這位二狗子或許也看到自家兄弟吃了個啞巴虧,本想也替兄弟出口氣,但自己本身就是慫人一個,面對隊長和副隊長,又不敢幫兄弟直接參与打架,但還想“掂起腳充大漢哩”,自以為這樣指桑罵槐就是在罵隊長和副隊長,在幫自家兄弟,替兄弟在出氣。

事後他還向別人解釋,我在幫我兄弟啊!

但他卻沒想到的是,就是他的這些最惡毒的話,把自己自卑而又敏感的兄弟逼上了絕路,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實際上,人生最大的傷害往往都來自最親的人。

二狗子還在繼續指桑罵槐地辱罵著自家兄弟:

你活得有啥意思哩,在外受別人欺負,在家又連自己的媳婦也管不住……

一聽“媳婦”二字,正在捲煙卷的二狗子兄弟騰的一下站起來,一把扔掉還沒有卷好的旱煙,向場中央堆起的糧食堆奔去……

此時,很多人還都想當然的認為,二狗子終於把自己的兄弟“抬發”了,當時隊裏剛買了幾把新木杴,都散落在糧食堆子上,他兄弟現在絕對是去拿木杴當武器,要跟副隊長惡戰一場了。

母親後來還說,它想,今天這幾把木杴要遭殃了。

當所有人都緊張地盯着二狗子兄弟的背影時,卻突然發現他到了糧堆子跟前時,並沒有慢下腳步,更沒有去取木杴,而是徑直往場邊奔去,人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要到場邊跳崖去。

當時全生產隊個子最高,外號叫“大個子”的這個人剛好站在麥場的南牆坎上,這邊的坎倒不高,也就一米左右,人們在半牆上踏出兩個窩窩,當成踏步,從而形成一條“捷路”供人們來去自如,當時他正往麥場上走來,直線距離離二狗子兄弟是最近的,又居高臨下,麥場上的全景他看得真真切切,當明白當事人的意圖后,他由於緊張,尖着嗓子冒着怪聲喊道:

不好了,要跳崖去!

說完,就從坎上一步跨下來,緊隨其後如流星般去追攆二狗子兄弟。

這個打麥場在全村的最東頭,周邊都打了土牆,這個土牆就是孟子在《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中寫到的“傅說舉於版築之間”的方法夯築的,但不高,只有一米左右。而麥場最東邊的下面卻是一條大路,當時還是土路,離麥場場面的垂直高度有10米左右,再加上這一米左右的土牆,就有五層樓高了。

只見二狗子兄弟奔到土牆跟前,及其利索的蹭蹭兩下脫去布鞋,當時的人們夏天都不穿襪子,只見他把兩隻赤腳在地上兩跺,一手撐牆,滋溜一下就站在了土牆上,站直身子,兩手平舉,似一隻翱翔的大鳥,又似一隻斷線的風箏頭朝下直直插了下去,所有動作如訓練過一般相當連貫,一氣呵成。

全村男人都向這邊飛奔而來,最前面的“大個子”健步如飛,眼看就要夠上,毫釐之間,伸手去抓時,也只是手尖掃到了上衣的下衣擺,那衣擺帶起的涼風拂過他的手背,在炎熱的夏季,寒徹心骨。

見人已跳下崖后,所有人又都不約而同立馬掉頭,一窩蜂繞過麥場的西出口往大路上跑去,轉過兩個彎到了大路上,遠遠見人已側卧在土路上,一動不動。

那樣高的坎,結局想都能想得到,一些膽小的人已不敢往跟前湊了,只是在遠處觀望。

有幾個膽大之人攆到跟前,扳過身來,發現是頭先着地,整個脖頸直接被撾斷,早已沒有了生命的氣息,鼻子嘴巴血肉模糊,其他七竅或多或少都在滲出絲絲的血跡。

整個村莊一瞬間陷入了無限的悲痛與恐懼之中。

而此時,一直溫順而持續的東風也忽而被邪惡的旋風代替,繞在每個人的腿腳下面,撲簌簌旋轉不停,結黨營私般的集結成一個更大的旋風,捲起黃土和枯枝敗葉,直入雲霄。

炙熱的太陽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輝,陽光如被過濾過一般,昏暗中透出詭異的橙黃,似一把把利劍刺在每個人身上,彷彿世界末日到來前最後的亂影。

本地有一說法,越軟弱的人非正常死亡后,魂魄對世人的傷害力越大,“人小鬼大”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那幾天,整個村莊始終籠罩在一種無名的恐懼之中,下午四五點后,雖然太陽還掛在西天邊,但人們只要向麥場這邊一張望,就感覺頭皮一陣緊似一陣的發麻,盛夏太陽的熱度怎麼也抵禦不住從麥場輻射過來的陣陣寒意,令人不寒而慄。

一到夜晚,家家戶戶早已閉門關窗,整個村莊死一般寂靜,連平時家家狂吠不止的狗們也好像看到了什麼最最懼怕的天敵,夾緊尾巴鑽進狗窩瑟瑟發抖。

一直到二十年後,那個麥場始終成為全村人的禁忌之地。只要太陽一落山,一些膽小之人就決不敢孤身一人到麥場去,就是那些膽大之人也是快去快回,一到麥場上就感覺有一股陰邪之氣緊隨其後,讓人有“神突突”的感覺。

當時的全村人只要一說“跳了崖的”,就談虎色變。如果家裏有小孩的,大人們只要太晚到場上去上一趟,好好的孩子莫名其妙就發起高燒來,且神神叨叨的胡言亂語起來。

當時的家庭都沒有必備藥品,莊上也沒有醫生,往往先按照迷信的《玉匣記》碰日子一算,八九不離十就說家裏有人到東北之地去了,“染”上了不乾不淨之物。而東北之地就是打麥場的方位。

我就記得有一年大年三十晚上,我們一群小孩玩到深夜。母親本來就告誡我們大年三十神鬼亂着哩,讓我不要出去,但大年三十晚上家家門口都張燈結綵,雖然只是一盞煤油燈,但也是熠熠生輝的,如此美景怎能錯過,因此,我還是把鞭炮拆上一兩把,點上一根香,出去和小夥伴一起放鞭炮去了。

當時我們一群小孩都已把自己的炮仗都放完了,幾個人就在村子中間一家的門口站着說話,突然其中一人顫着聲音用手往東一指說道:

你們看!

說話間,大家同時發現剛才還漆黑一片的整個打麥場上突然鬼燈亂閃,它倏忽成千上萬個,以極快的速度飄移,倏忽又只剩下幾個零星的亮點,無規則快速移動,極似夜晚有許多人手拿着點着的衛生香在邊跑邊搖擺。當然,鬼燈搖擺的幅度隨大隨小,大的搖擺幅度能佔據半個麥場的位置,少說距離也在十米以上。

我們一群小孩一下驚慌失措,像無頭蒼蠅一下到處亂竄起來,我當時也是忙人無計,沒有就近躲避,而是非要往自己家裏跑去。

但可惡的是我們家恰恰就在村東頭,我只能孤身一人朝有鬼火的方向跑去,真應了一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好在這段距離倒不遠,也就十五米左右,然後一拐就到我們家的巷道了,但這個巷道又窄又深,也有十五米左右,平時漆黑一片,好在今晚門口有燈籠。但就是這樣,我只感覺兩腿酸軟,這十五米距離是如此的漫長,耳旁呼呼的風聲,似乎在招引那些鬼燈也緊隨其後,我始終不敢往後看一眼。

終於跑到大門口,一把搡開大門,失魂落魄衝進院子裏,見母親還在廚房裏忙碌,雖然煤油燈的光亮是如此的微弱,但母親那佝僂的身影讓我的心“嘩”的一下釋然下來,雖然心還在蹦蹦跳個不停,但所有的畏懼在偉大的母愛面前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見我站在門口,母親只說了一聲,還不快去睡覺。我估計在煤油燈昏暗的燈光下,母親絕對沒有發現我煞白的臉色,我當時也沒有把看到的一切告訴母親。

科學講,所謂鬼燈,就是磷火,母親也告訴我們,特別是我們方言叫“青杠”的一種木材,腐朽后最愛發光。但我認為我們還是要正確地遵循科學,遵循真理,磷火會發光,但發光的並不絕對全是磷火。

正命題成立,並不代表逆命題也成立。

對於一些解釋不清楚的問題,不要死板硬套去解釋,我們相信,隨着人類社會的進步,總有一天這些問題會得到解決。如果非要牽強附會去進行恣意地註解,這本身就違背了科學精神,反而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老家講究,一般情況下,死人是不能再進家門的,加之二狗子兄弟還是一個非正常死亡的“屈死鬼”,並且死後屍體又見了陽光,這樣的死人在迷信中往往認為會成為厲鬼。所以,最後只能把屍體“挺”在生產隊一個存放牲口草料的土窯里,生產隊又不敢自作主張趕快掩埋,沒辦法,只能安排社員不分白天黑夜的輪流值班,度日如年般地等待着、煎熬着。

由於正值夏伏,天氣炎熱。當時社會上還沒有存放死人屍體的“水晶棺”。放了一天以後,死人的肚子就開始有點發作,人們趕快就把家裏的風匣(方言,風箱)搬來,人們輪流拉着風匣用來降溫,但收效甚微。

兩天後,縣刑警隊終於下發了結案通知,認定系自殺,任何人不負刑事責任。

公社也下發了行政命令,撤銷副隊長的職務,生產隊準備棺木,適當安撫照顧家屬,及早下葬。

面對這兩份文件,隊長如拿了尚方寶劍一般,立即進入實質性工作階段。

一是隊裏出錢、出布票派人去買做壽衣所需的衣料,按照當地風俗,穿衣件數必須是奇數,還要囊括四季的衣服,上身衣服要至少多於下身衣服兩件要求,買來了衣料。

那時候社會上很少有成品,並且成品又太貴,所以都是買來衣料后自己親自縫製。

衣料一到,隊長馬上找來生產隊所有會縫製壽衣的巧媳婦們,按照當時最高的工分記工,要求一夜之間必須完工,要在第二天天亮之前穿在死人身上。

同時,抽調幾個年輕人馬上隨木匠到生產隊的林地去找木材,準備打造棺木。

要擱前幾年,本地隨便一個溝溝坎坎都生長着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白楊,榆樹,甚至松柏。

但一場58年的大鍊鋼鐵,這些樹木全被砍伐當作大鍊鋼鐵的燃料了。

現在生產隊的所謂林地,也就是在一塊不大的山溝里栽種的成長期還沒有十年的白楊樹和榆樹,當時提的口號是“力爭上遊,多快好省”,所以像生長周期慢,又不容易成活的松柏之類的木材都沒有栽種,即使他再名貴。

當時的政策就是“隔夜的銀子,不如當日的銅”,首先追求的是多、快和省,然後才是好。

這些樹木雖然栽種了近十年,但由於連年乾旱,這些已生長了近十年的林木還沒有碗口粗。

按照當地風俗,打造棺木最好要用材質一樣的木材打造為好。但木匠們跑遍了整個林地,發現如果要打造一口純榆木或純白楊棺木,這兩樣木材可都不夠。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這事還得隊長拿主意,向隊長彙報后,隊長略一沉思,發話道:

“沒辦法,就這個條件,再不要有那些窮講究。不管榆樹還是白楊,只要能用的就都砍下來,保證湊夠一副棺木的材料就行。”

真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變化趕不上領導的一句話,好似沒辦法解決的木材問題得到迎刃而解。

按照本地風俗,壽終正寢老人講究用十三段的三鼓腔棺木。所謂十三段,即用十三段圓木料。分別是棺材蓋用三段,棺材的左右幫各用三段,棺材的底用四段。

棺材蓋的中間一塊鋸成方木后,寬度還必須達到一尺,非粗大原木不能用。

所謂三鼓腔,即棺材蓋要拱形,棺材兩幫要鼓型,不能用鐵釘,要揋幫穿帶隱釘吊底榫卯結構。這種棺木用料多並標準高,加之對木匠師傅的要求嚴苛,非技藝高超者不能為之,所以往往成為那些壽終正寢加之家庭條件較好的人家的老人才有福承享。

而這種非正常死亡者,一般迷信都認為是“命窮福薄”之人,無福消受這些。即使後人“鼓勁”做上這樣的棺木,亡者也承受不起,反而對他也是一種傷害,徒增更多的“罪孽”。

因此,隊長要求,還是按照當地風俗,對這種非正常死亡之人一般都做成所謂叫“連身轉”的棺木。說白了就是一個長方體的匣子就行。

樹木砍來后,木匠開始用大鋸下料改板。

那時的木板都是兩人一組拉大鋸一鋸一鋸“改板”而成,即費工又費力,好在一般人也能在木匠師傅的指導下幫上手,只要有一把臭力氣就行。

至於棺材板的厚度,當地棺材一般以用料厚度分三五材,四六材和二四材來劃分。

所謂三五材即棺材蓋厚五寸,棺材幫和底厚三寸,以此類推,二四材最次。

板材改好后,木匠師傅按照最次的二四材的用料計算,發現木材還是有點緊張,恐不夠。

隊長知道后再次發話,創新,二二材就行,只要在抬埋的路上不從棺材裏掉下來就行。

再改,把四寸板材再加工成二寸板材后,面臨的棘手問題終於又一次得到“圓滿”解決。

而在這個過程中,二狗子整個家族沒有一個人出來過問一下此事,整天窩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終於在經過幾位木匠師傅兩天一夜的緊張施工后,棺材終於打造好了。

但近前一看,真可謂是“狀如木匣,薄如蟬翼”,可憐之極。

下一步的如何畫棺材也隨後提上了議事日程。

很明顯,這種情況,棺材既不能畫“百壽圖”棺,也不能畫“前蟒后鶴”大紅花棺。

但沒想到的是隊長卻吩咐就在溝底里找一點黃膠泥,刷成水,再放一點黃顏料,染成和黃土地一樣的顏色刷上去就行。

是夜,做好的棺材就放在“挺”死人的窯洞外面,半夜時分,萬籟俱靜中,守靈的幾個人只聽見新棺材發出的炸裂之聲一聲緊接一聲。

起初幾人也不以為意,心想這些都是濕木材,在這種炎熱的夏季炸裂也實屬正常。

夜半時分,正在他們幾人抽着旱煙沉默不語之時,只聽到外面一陣悉悉索索之聲悄然而至,緊接着就像有人在空棺材蓋上猛擊一掌,只聽見“啪”的一聲,似晴空的炸雷之聲,所有人都一下驚呆了,個個驚嚇得不由髮根倒豎,後背冰涼。

幾個人突然感覺一分鐘都再不敢多呆一會兒,互相使了一個眼色,一窩蜂擠出了窯洞門,急匆匆向村子方向走去。

在微弱的月光下,只見一黑影飄然經過村莊,似幽靈般“飄”進二狗子家。

見此情景,幾人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再也不敢重新回到窯洞。但由於窯洞沒有木門,只是掛了一個草帘子,又不敢離開,怕被野狗傷了屍體。

無奈中,幾人只能蹲在離麥場較近的一家人家的大牆根下,吸着旱煙輪流盯着麥場上的一舉一動,好在夏季的夜晚比較短,也不冷,不知不覺中,東方的天際中從魚肚白漸變為橙紅,隨着火燒雲在東邊天空的蔓延,一輪旭日冉冉升起。

幾人看天已大亮,也怕被隊長發現,加之隨着太陽的升起,昨夜的恐懼感也漸漸消隱,幾人便又挪動腳步,向麥場走去。

窯洞口附近的一切都依舊如故,但幾人不約而同都向放在窯洞外的棺材投去疑惑的眼光,逡巡中,當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到棺材蓋時,幾人不由得大驚失色。

原來由於棺材是昨夜剛刷的染料,還沒有完全乾透。

這時卻發現在棺材蓋的正中央,一隻不知是人手還是鬼爪的印跡猶如千年封印般鐫刻在棺材蓋上,清晰無比。

藉著太陽光仔細一瞧,其中一人“咦”的一聲說道:

“怪了,你們看這個手印像誰的?”

眾人再湊前一看,人人都發現了端倪。

原來這個手印只有四指半,小拇指明顯少了半截。

眾人一下恍然大悟。其中一人罵道:

“這個壞慫!”

幾個人相視一笑,一夜的疑惑終於揭開,懸了一夜的心也終於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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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煙生命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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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旱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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