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雖賒 第十四章,峨眉山月半輪秋

北海雖賒 第十四章,峨眉山月半輪秋

“嘿嘿嘿,有么?”碰了碰鼻尖,我傻笑兩聲緩解尷尬,還真是不太會聊天啊!也不知道,當初這麼個冰冷麵是怎麼俘獲住我那嬌滴滴溫柔出水的眉山月的了。

提起眉山月,我想到一事,問他道,“她是怎麼死的?”尹平羌說,在覃妁魂歸黃泉的那一夜招魂里,我情緒很不穩定,時哭時笑,不哭不笑的懵懂里,叫喚了兩句“山月”。

他為了將我從幻境中拉出,直截了當,不做鋪墊的就跟我講了那個慘痛的事實。

她死了!那個初見時溫柔,再見時更溫柔的姑娘,死了!

我沒提那個名字,但看他神色,便知道他懂了我說的那個人是誰。

夜晚靜謐,夜色美好,他站在離我不遠不近處,一身玄衣,負劍獨立。不言不語間,與四周融合。

唯有……劍柄上的那串緋紅流蘇,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他撫着流蘇的手很緩很柔,我一時間看出了神,這流蘇應該是她給他的吧!是定情信物么?

“衍文十八年,臘月二十九,是她的祭日,我在城外東南方的穆水鎮裏給她安了個衣冠冢,公主若想她可以去看看。”

“嗯,好!過些天我就去,記得她好像很喜歡吃紅豆青團,我去的時候會給她帶點的,先生要一起么?”沒問他為什麼我明明問的是她的死因,而他回的卻只是祭日,也沒問他為何是衣冠冢。

世人總有秘密,而秘密之所以為秘密便在一個不願分享。

他不想說,那我,便不問。

話拋出去很久,才聽到,他微干微瑟的回了個,“不了。”

“先生知道她家裏還有人么?”依稀記得眉山月好像來自江南姑蘇,一個很寧靜很適合居住的地兒。

“沒了。”他捋了捋岔亂的流蘇,繼續道,“她出生后沒幾天家裏就遭了火,一家十餘口,除了她,都死光了。後來雖又被姑蘇梅府收留,但前些年戰火紛飛,那梅府一家也沒了。”

我點點頭,“哦”了一聲,“那梅府,沒了就沒了吧!”

那是我入宮半年後才知道的事兒,她是姑蘇梅府的養女,七歲時入府,十二歲時又被發賣至王宮。

因經歷的相似,我曾偷偷的着人打聽過。

還記得當時,那小太監看我的表情,真的是……一言難盡!

我捧着一手的月例銀子找到個俗稱“百事通”的小太監。還沒把要托他查的事全部說完,他便笑呵呵的將那亮閃閃的銀子又給我推了過來。

他好似很有骨氣,不做查人背景的事兒。儘管我再三跟他表明,自己只是出於好奇,絕不會拿着眉山月的身世經歷去勒索威脅她,他也依舊沒收。

那時,我還只是個剛入宮的“新人”,腦子裏也還都是在端毅侯府學到的寬容與平等,絲毫不知,“公主”這個稱呼特權有多大!

沒能及時善用特權的我,碰了一鼻子灰,失落落的回了伏宸宮。

暈乎乎睡了一個晌午後,決定詢問當事人。

躺在床上扯着嗓子喚了好幾聲“山月”,也不見有人進來。無奈下,只好改喚,“秋月。”

“山月”和“秋月”都是我給她們取的,挑的是“峨眉山月半輪秋”里的字,那個時候壓根不知道,衍文帝會在不久的將來給我派一個侍衛。

而那個侍衛的名字也好巧不巧取自這句話,“影入平羌江水流”,尹,平,羌!

秋月應聲而入,在詢問過我的訴求后。掩着口嗤笑了一聲。

“咋了?不能說么?”我問。

她笑搖搖頭,答道,“百事通素來貪財,但今日卻拒了公主您的銀子,公主可知其中原因?”

“不知道!總不該是因為我是公主吧!”我回她。

“百事通在宮裏斂財多年卻相安無事,是因為當今陸太師是他義父,是不會因為公主您的身份而有所特殊的。”她毫不遲疑的否認了我的猜想,打擊着我那因公主位而漸漸膨脹起來的自信心。

我瞪她一眼,一時分不清跟衍文帝討的那個恩典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了,說不好吧,這群宮女確實要比上一批要來的大膽,無聊的日子還能陪我嘮嘮嗑,閑聊兩句。

可若要講好么,這膽子也未免稍大了點,哎~,這塍王宮裏的人,性格怎麼就不能中和中和了呢?

“我問你的是眉山月的身世,你跟我扯那百事通幹什麼?”我企圖將這一篇翻過,而她卻揚起了一副不跟我講清楚絕不罷休的模樣。

“主子有了困惑,為婢子的自然要給主子解惑。若讓主子愁眉苦臉,那作為婢子的便罪該萬死。”這話頭頭是道,說的我不得不同意她繼續說,“那你說吧。把話精簡點,盡量別繞,繞來繞去,聽的我頭疼!”

她笑了笑,“好,婢子儘力。”

在她精簡過的話語裏,有兩個信息不能漏掉。

第一,百事通拒絕我的銀錢,不是他有規則有職業操守,而只是單純的覺得我的問題沒有難度,關於眉山月的事兒滿王宮都知道,只要長個嘴隨意問問就行。

沒難度的事,就是浪費時間,浪費時間就是耽誤掙錢,所以他拒絕了我。

第二,儘管被他拒絕了,我也最好不要生氣,更不要企圖拿着公主的權勢去報仇,因為他的身後是陸家,陸家權勢滔天,不是我能惹得。

關於這一點,我深深覺得不是秋月自己想出來的,而是有人借了她的口要跟我說的。

因為那個時候,端毅侯府剛被滅,齊衾入宮,受盡挫折。

背後的人,大概是想告訴我不要多管閑事。

講完了百事通,她馬不停蹄的又說起了眉山月。

山月入梅府前的事秋月知道的不多,所以當時講給我聽時,她給匆匆掠過了。

所以,如果不是現在聽尹平羌說,我根本不知道山月是在全家葬身火海后才被梅府收養的,還以為,她也跟秋月一樣,是遇到了拐子,被販賣到姑蘇的。

只恰好,她遇到的是姑蘇梅家。做的不是婢女,而是養女。

初聽這事時,我只覺得山月幸運,但後來,越聽越覺得脊背發涼。

層層寒意穿過時間,不做聲響的潛入了那場局,局裏的每個人都被凍的直打哆嗦。

梅家收養山月根本不是出於對她的憐憫,她們要的自始至終只是一個替身,一個能給她們家大小姐梅衫渡厄的替身。

那些年,她擔了養女的名,做着婢子的活,入的也還是奴籍。

方才問尹平羌,梅府是否還有人在,想的便就是去給她出一口氣,她性格寬和,縱是後來成了我身邊頂頂有分量的人,也不愛拿權說話。

更不會,去報所謂的仇。

但我不一樣,我要的是及時行樂,也是有仇必報。

我記不得忘掉的那兩年裏有沒有悄悄的躲着她給她報個仇,所以便想着再報一個。

卻不知……可惜了,一家子居然都死了。

“先生既能招魂,那為什麼不試試,招下她?”我說的越來越忐忑,他撫着流蘇的手頓了頓,看向我,“隔牆有耳,公主難道不知?”

我攤了攤手,絲毫不怕,“先生都公主來公主去的叫了我這麼多遍了,這才想起來,隔牆有耳?”

轉過身,翻坐到長椅上,我又道,“先生能力出眾,想來“隔牆有耳”這詞對先生來講,也只是個詞!不會有事的,對吧?”

他微笑了笑,弧度不大,卻已讓我瞠目。

“方才或許不會有事,但如今么,卻是說不準了。”

我忙斂收起嘚瑟,哭笑不得問他到,“先生這話不會是要跟我講,你們這尹門術法還有所謂的時效性吧?過了時間,術法就消失了?”

浮於他面上的笑,此刻已彌散殆盡,像那曇花一現,只為驚艷片刻。

又是個冷冰冰如死潭的模樣,“不錯!”

我聽着院外那陣極微弱的談話聲,不放心的再次問到,“那我們剛才說的話,那兩個人都聽到了?”

“沒!”

呼~拍着胸脯,我鬆了一口氣,“先生說話能一次性說完么?斷斷續續的只會嚇人!”

他沒第一時間回我的話,而是抬眼看向了那堵叫樹給擋了個嚴嚴實實的高牆,口裏喃喃兩句后,才跟我說,“不嚇一嚇公主,公主又怎會牢記隔牆有耳?”

見他對我的稱呼依舊是“公主”,我便明白,他方才定是又使了個術。

挑了挑眉,我又轉回了另一側,“說到底還不是先生術法不精?”儘管心裏已是十分認同,嘴上卻還是要跟他犟上一犟。

風忽而轉大,高牆上兩個身影被吹的一愣。

較大的那個看了眼較小的,道,“走吧!”

蘇白洛扒着牆沿的手緊了三分,被凍的通紅面頰上帶着倔強,她猛搖了搖頭,“不,阿洛不走,阿洛要看姑姑,師傅也不能走。”

“你要吹冷風可別賴着我,大半夜的,你不睡覺,我還要睡,我回去了!”“了”字剛落,蘇白洛的手便挪了一隻揪住他衣袖,“師傅~”

阿晚無奈,再問道,“大半夜不睡覺,你趴這兒,到底要做什麼?”

見阿晚妥協,蘇白洛桃紅的面上咧出個得意笑,她收回手再將高牆穩穩攀住,在確定自身安全后,才緩緩道,“阿洛趴這兒,是給爹爹還有師傅你背鍋的。”

“背鍋?”這一次換了阿晚疑惑。

“是啊!爹爹不是才封了姑姑為元陽郡主么?姑姑那麼聰明,肯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弄清楚爹爹為什麼要封她,又為什麼偏偏要是元陽!

一旦姑姑知道,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她……”蘇白洛將話鋒一轉,避開那個“死”字,接着道,“總之,不能讓姑姑知道真相,她現在是覃家的二小姐,阿洛看得出來她很開心,這份開心,阿洛要替姑姑守着,絕對絕對,不能再丟了。”

聽着蘇白洛的話,阿晚陷入沉思,或許他是在想,我五年前既能死一次,那五年後的如今,我也能,再死一次。

之所以現在沒死,是因為在我看來,除了尹平羌之外,再沒人知曉我的真實身份。

我能披着覃二小姐的皮,躲於黑暗裏,偷偷的活着。

而一旦被我知道,他們都知道了我就是蘇茗,那或出於羞愧,或出於悲憤,或出於嫉恨,我都會毫不猶豫的再死上一回。

阿晚把我想的偉大,覺得我是那種會為了社稷生,也會為了社稷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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