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亂世兒女情
清風徐來，吹起蕭靖披散的長發，白色的衣袂也隨風恣意飛揚，他微微眯着眼睛，揚起嘴角，若有所思。
疏影端着一碗葯放到蕭靖身後的桌上，輕聲道：“蕭叔叔，葯熬好了。”
蕭靖輕輕應了一聲，轉過臉道：“郁大姐的事，節哀吧。”
疏影勉強笑道：“我知道……傷心師父也回不來了，蕭叔叔，你……”
“十年了，卻依然和在昨天一樣……”蕭靖閉上雙眼，淺笑道：“我知道你也在勸我，人的確不能靠回憶活着，可是……倖存者的責任，不能忘……”
“蕭叔叔……”疏影抿了抿嘴唇，不知如何去勸，而蕭靖卻先笑了，他看向疏影，眼底的溫和讓人如沐春風。他走到桌邊，端起葯碗一飲而盡，精巧的喉結微微抖動，看的疏影略微有些出神。
蕭靖抬起手抹去嘴角的葯汁，淡笑道：“多謝。”
疏影低下頭，輕聲道：“蕭叔叔，這麼多年，你的容貌一直沒有變……”
“我怎能變，變了，等見到他們，他們會不認識我的。”蕭靖抿嘴一笑：“這就是天意吧？”
疏影默默無言，蕭靖又道：“狼棄知道我的身份了。”
“啊？”疏影有些驚訝的抬起頭，蕭靖卻依然神色淡淡：“他是個聰明人，知道也不足為奇。我早就想通了，既然出來，就要有面對過去的勇氣，即使……我已不再是我……”
說完，蕭靖又轉過身，回頭望着窗外的繁星，只留給疏影一個寂落的背影，疏影沒有打擾蕭靖，端着葯碗離開，剛剛打開門，便看到了夜歸的陸琨。
陸琨定定站在門前，看着疏影，揚揚嘴角，卻不知要說什麼。
疏影媚眼流轉，笑道：“你……回來了……”
陸琨輕輕點頭，剛剛要回答，便聽見門一響，漣漪推來門走了出來。
三人一同站在院中，氣氛微妙而尷尬，漣漪深吸一口氣，率先道：“進來吧，飯已經做好了……”
疏影也接道：“那……我去叫蕭叔叔和泰然。”
“等等！”陸琨穩了穩神：“蕭前輩身體不好，如果我回來晚了，你們提前吃就好。”
“無妨。”蕭靖也走出了卧房，搖頭道：“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還是不要把我當成病人。”
陸琨也知自己的無心之言觸動了蕭靖的自尊，一時不知如何補救，蕭靖卻先笑道：“走吧。”
五人同處一桌，氣氛卻分外沉悶，陸琨看了看漣漪，又看了看疏影，心中有些為難，而蕭靖看似淡然的雙眼，似乎也閃着洞察的笑意，讓陸琨心裏有些發虛。
思索片刻，陸琨放下筷子道：“你們……在家好嗎？”
“好啊！”漣漪夾起一塊肉，扔進陸琨碗裏：“吃飯吧。”
陸琨看看碗裏的肉，又看看故作淡然的疏影和漣漪，心中想起玖月，暗自感嘆女人真是麻煩。
蕭靖腸胃不好，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卻沒有退席，而是拿起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茶，問道：“今日可算順利。”
陸琨這才回過神來，放下筷子，將伯顏遇刺一事說了出來。
疏影立即道：“這合歡門到底想做什麼？”
“自然是爭天下。”蕭靖揚了揚秀眉，放下茶碗，笑道：“天下其實從未在任何人手中。”
陸琨一時聽不懂，如果真如蕭靖所說，那自己爭天下還有什麼意義？這時，只聽蕭靖又道：“天道有常，朝堂更替，不外如是，人們爭的，只是自己的執念而已，我也未能倖免，只是，這天下，的確需要一個交代。”
陸琨微微點頭，這個天下的確需要一個交代，而中原百姓，也的確需要一個答案。
蕭靖掩住口咳嗽幾聲，又抬起頭道：“西夏……不是個可以輕易對付的敵人，還請皇上小心。”
“會有危險嗎？”漣漪忍不住插嘴道。
“我不會讓我的主君有任何危險。”蕭靖抿了抿嘴，低頭摸了摸李泰然的腦袋，輕聲道：“即使賭上我的性命。”說完，站起身：“你們繼續，我先回去了。”
陸琨看向蕭靖寂落的背影，失聲喊道：“蕭前輩！”
“何事？”蕭靖慢慢轉過身，紛亂的長發擋住了他的容顏，可一雙眼睛卻依然閃亮耀眼。
陸琨小跑到蕭靖身邊，低聲道：“前輩，伯顏他……可能已經知道你是誰了……”
“那又如何？”蕭靖抬眼笑道：“既然出來，遲早會有那一天，只是，他們決計活不到知道真相的那一日。”眼神冷冽，饒是陸琨也遍體生寒。
吃過飯，疏影將李泰然送回蕭靖房中，本想幫漣漪收拾桌子，卻被漣漪拒絕，便也回屋休息。
陸琨看着忙碌的漣漪，心中一動，拿起一塊抹布，從後面握住了漣漪的手腕：“我幫你。”
漣漪的手微微一抖，剛剛拿起來的碟子重新滑落盆中，發出清脆的響聲，她的身影有些僵硬，聲音也木然的沒有感情：“這個不是男人做的活，你還是去休息吧。”
“我……”
漣漪輕輕掙開陸琨的手，輕聲道：“我和疏影談過了……她雖然沒說，但是我能感覺到，她是喜歡你的……”
“你……”陸琨心頭一緊，如果漣漪真的問了疏影，他以後將怎麼面對這個心愛的女人？
漣漪又道：“你放心，我不在乎，我只求……只求能夠這樣留在你身邊，我就滿足了。即使，你心裏沒有我……”
“我心裏？”陸琨抿了抿嘴唇，解釋道：“漣漪，我一直覺得你是最懂我的，可是……你也知道，我現在心裏除了復國，容不下任何東西，我不是不想和你們在一起，而是不能夠。我……”
“那疏影呢？”漣漪轉身道：“可你心裏有她，對不對，在你心裏，她和江山一樣重要，對不對？”
“我……”陸琨心中一涼，漣漪的話，無疑將自己的想法看得格外通透。漣漪看向陸琨，笑的有些勉強：“不要否認，如果你真的愛我，你也會這樣對我，我說過，我不會介意的，如果不介意，你便將我當做一個親人就好。”
陸琨低下頭，不知如何回答漣漪，漣漪冰涼的柔荑卻大膽的握住陸琨的手：“我都是自願的，如果我的存在給你帶來了包袱，我會立即離開……”
“漣漪！”陸琨抬起頭，用力握住她的手道：“漣漪，昨天我回家，看見你不在，我到處找你，非常着急，我當時就在想，如果你有什麼事，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的！”
漣漪抿嘴笑道：“我知道，我也一樣，所以我滿足了。”
陸琨鬆開了漣漪的手，善解人意的漣漪，一直以她特有的方式默默愛着自己，可自己，卻依然不能確定自己對她的感情是不是愛，他知道這對漣漪不公平，卻多少有些離不開她。
“疏影很美，她不僅是美，還有女人特有的媚態，饒是我，看了也是心動的。所以，我很開心你能遇到這樣美好的一個女子……”漣漪仰頭，一雙閃亮的眼睛放出炫目的光彩，那一刻，陸琨忽然覺得，漣漪別樣的美麗，絲毫不輸給疏影，疏影美的嬌媚，如同紅艷的玫瑰，而漣漪的美，卻如同一朵白蓮，雖無香氣，卻依然靜靜綻放。
兩個女子，兩種美麗，卻都讓他深深迷戀。他看着漣漪，忍不住走過去將她攬入懷中，輕聲道：“漣漪，你別多想，你在我心裏，很重要，我不能離開你……”
漣漪垂下眼帘，任由陸琨抱着，心中既甜蜜又失望，他終究，還是沒說一個愛字。半響，漣漪才哽咽道：“你放心，我就和疏影談了幾句你，沒有說你對她有情。可她言語間，對我很是羨慕，我就知道……她是喜歡你的……”
陸琨的心跳頓時慢了半拍，可他依然抱緊漣漪道：“你別多想了，我要你陪着我……”
漣漪下垂的眼帘滾下幾顆晶瑩的淚水，她微微點頭，這樣的結局，也算是好的。
疏影站在院中，咬着嘴唇偷偷看着相擁的兩人。她聽不見兩人的對話，可腦子所想的，卻是兩個人的恩愛甜蜜。
不知為什麼，看到陸琨和漣漪，她的心也會隱隱作痛，今天，聽漣漪談起陸琨，她心中就在想，如果她也能在陸琨身邊，也是很好的。可是，她還有巫山，她的身份不允許她放大自己的愛，可是，為什麼眼淚會止不住的向下流？
疏影跑回卧房，飛快的關好門，靠着門板緩緩坐下，任眼淚洶湧澎湃，既然不能夠放手去愛，那今夜，便縱情大哭一場吧……
疏影不知道，陸琨已經鬆開了漣漪，回到自己卧房，兩人一直是分房而眠。
漣漪不知道，就在她得到不完美答案的那一夜，另一個嬌媚的女子，因為誤會和失望，整夜的哭泣。
靜夜如斯，他們三個都不知道，一直站在窗前洞悉一切的蕭靖，美目中隱隱閃爍着點點星光。
亂世沉浮中，每個人都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有失有得，亦失亦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