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瘸子
去看了那場流星雨是顧遠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這也是最不幸的事。
.......
江城人格外偏愛柳樹。
四月天的江城掩映在一片深青的柳色之中,似乎就連吹過這座城的風也是深青色。整座城市微風和煦,陽光正好,風絮飄飛,柳絮落在匆匆行人的鞋面上、斑駁牆面下小憩老人的衣襟上,一切都是暖洋洋,軟綿綿的,格外安逸。
但有一個地方不同,這裏的風是粉色的。
位於江城中心的珞珈山漫山遍野開着櫻花。
珞珈山東側是穿城而過的長江,滾滾江水見證了山上櫻花數十載榮枯,直到現在,沉默死板只顧埋頭奔湧向前的江水也被染上了一絲俏皮的粉色——許多櫻花花瓣被風吹到了江中,隨波飄搖。這裏是江城人最喜歡的地方。
江城人最討厭的地方是珞珈山的西側。
江城市第一醫院,位於珞珈山西側,擁有全省最頂級的醫療資源,公認全省最好的醫院,某些領域在全國範圍也是數一數二,比如神經外科、腦科等等。
之所以說這裏是江城人最討厭的地方,並不是因為江城人諱疾忌醫,只是來到這裏意味着兩件事,病人病重和花銷巨大,二者任一都是普通百姓不願接受的。
“嘶~哈~”
傍晚昏暗的天色中一點猩紅倏地明滅,隨着一陣青煙被吐出,青年滿是冷汗的蒼白臉頰上有了一絲血色,他安靜的坐在醫院的花壇邊,看着珞珈山的山頂,面色痛苦的抽完手裏的香煙,抄起一旁的拐杖,強忍着劇痛和不適,蹣跚向前。
他在練習走路。
顧遠是下午才醒過來的,被重物擊打頭部昏迷將近三個月,膝蓋處被擰成了180度。
病情很複雜,但結果很明確。
如果沒有意外,顧遠下半生會是個瘸子,這是醫院最好的醫生做出的判斷。
三個月的時間,顧遠的膝蓋癒合了,只是神經受損以現有醫療技術無法治癒。
他還是個瘸子。
顧遠從不是一個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的人。
所以他在醒來得知自己可能變成個瘸子的時候,只是默默的拿起拐杖,拖着病腿,一步一步嘗試向前。
“顧遠,有人探望。”一個身着護士服的女子呼喚道。
“誰啊?”
“你池叔。”
顧遠聽說來人是誰,心中卻有些苦澀,又有些期待,立馬轉身向住院部走去。
來人是池魚的父親,是他將自己送來的這所醫院。
護士見顧遠走的有些吃力,過來扶住他。她看見顧遠虎口的水泡和多次倒地擦傷的手掌,輕聲說道。
“復健這種事在於堅持,而不是強度。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別太着急,你遲早會好的。”
“我見過很多病人,放下心裏的負擔后,很快就站起來了。”
顧遠在護士的攙扶下稍稍放鬆,喘了口氣,抿了抿有些發乾的嘴唇,邊走邊應。
“有人在等我,不能讓人等太久。”
護士不再勸阻,也不再追問,這是病人的私事,只是默默扶着顧遠走向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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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
顧遠走進池叔幫自己申請的單人病房。
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頭髮有些雜亂,臉上是藏不住的憂鬱,眼神中滿是疲倦。
池君,池魚的父親,顧遠的老師。
池君身邊還站着兩位身着警察制服的男人。
“小顧,來啦。”
看見顧遠進來,中年男人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的笑容,走上前拍拍顧遠的肩膀說道。
看着眼前有些憔悴的男人,顧遠心情複雜,只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聲音乾澀。
“老師,對不起,我......”
池君卻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再度拍拍顧遠的肩膀。
“不說這些,你醒過來就好。”
“我給你燉了湯,好好補補,然後重新站起來。”
顧遠看出老師是強顏歡笑,但一時之間除了對不起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池魚是老師最後的親人了。
“謝謝老師......池魚,有消息了嗎?”
“還是讓他們跟你說吧,他們負責整個案件,正巧他們也要找你了解一些情況。”
池君收斂了笑容,指了指身邊的兩位警察。
兩位警察上步,敬禮,握手,隨後讓顧遠坐下開始了詢問。
“你好,顧先生。我姓趙,你可以叫我趙警官,旁邊這位是錢警官。”
“趙警官好,錢警官好。”
“顧先生,請問二月十四日當天晚上,珞珈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顧遠陷入回憶之中,沉默片刻,緩緩開口。
“那天我和池魚去珞珈山看流星雨,有兩顆流星落到了長江裏面,奇怪的是沒有激起半點波瀾,甚至沒有一點聲音。我心中的隱隱感覺有什麼不太好的事情要發生,所以就帶着池魚往山下跑去。”
顧遠頓了頓,看了一眼對面的警官,兩位警官神色如常,沒有絲毫變化,便繼續開口。
“我們剛剛跑到山腰的停車場,背後傳來異響,我回頭看了一眼,是兩隻沒見過的野獸,不,不是野獸,是怪物。我們跑不過它們,我讓池魚去開車,我留下來想攔住它們,但攔不住,我被打倒在地上。”
“然後,池魚開着車把兩隻怪物撞下了山崖。”
“池魚的車也掉下去了。”
顧遠平靜的用儘可能簡短準確的話述說著,好像只是一個旁觀者,但微微顫抖的聲音表明他的內心並不像表面一樣平靜。
一口氣說完這些,顧遠的臉色有些蒼白,然後靜靜的看着對面的趙警官。
他本以為聽完這個離奇的故事,對面的警官會質疑他在編造故事甚至當場跳腳罵他腦子出問題也是有可能的。
趙警官出乎意料的只是一臉嚴肅,讓一旁的錢警官如實記錄。反倒是池君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想要說些什麼,但看了看身前的警察,也沒有吭聲,只是眼神漸漸失去了神采。
“能詳細說說怪物的特徵嗎?”
顧遠如實回答。
“一個像老虎但長着牛的尾巴,高兩米五到三米之間。”
“另一個像普通的羊卻長着四隻角,佝僂着身子,只有一米二左右。”
錢警官運筆如風,快速記載,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趙警官聽完又問
“你確定它們是怪物而不是野獸之類?”
顧遠聽完,本就沒有血色的臉上更加蒼白,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懼,似有些躲閃的偏頭看向警察身後的窗戶,深吸一口氣,又再度看向趙警官的臉。
“您見過野獸的頭上長着人的臉嗎?”
話音落下,做筆錄的錢警官握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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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頓,片刻后再度寫了起來。
一時之間,房間除了四人的呼吸聲和沙沙寫字的聲音,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你剛剛提到有兩顆流星落下,但是根據當晚珞珈山附近的居民提供的信息,當天晚上有很多顆流星落在了長江里。”
趙警官頓了頓,如同鷹隼一般盯着顧遠問道
“甚至有人形容,星如雨落,你確定沒有記錯?”
顧遠確定自己沒有記錯,自己看見的只有兩顆。
兩顆流星代表着兩隻怪物,自己昏迷后的諸多流星意味着那天晚上的珞珈山還有諸多怪物,那池魚......想到這裏,顧遠有些失神。
......
筆錄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警官問的很詳細,顧遠答的很小心仔細。池叔中途便離開了,走的時候眼圈有些發紅。
搜救隊在江里找到了池魚的車,但沒找到人。
兩位警官在詢問結束后,拍拍顧遠的肩膀,蒼白的安慰幾句還有希望之類的話,便起身準備離開。
他們正要出門時,顧遠突然出聲質問,聲音在空蕩的病房裏迴響。
“你們應該不是警察吧?”
走到病房門口的二人驟然停住,身形微顫。
“我的事雖然不算是小事,但應該也用不着兩位處局級別的警督來做筆錄。”
顧遠邊說邊指了指自己肩膀的位置,那是警服肩章的位置。
趙警官看着眼前的青年,心中咆哮大罵後勤部門的同事,做事就沒一點腦子,你怎麼不給我找個部長的警服呢?臉上不動聲色反而露出微笑。
“哦?那你覺得我們是什麼人呢?”
“我猜,專門處理那些怪物的部門?類似龍組那種。”
趙警官接過旁邊錢警官手裏的公文包,一邊翻找一邊答道:“回答正確。”
顧遠有些好奇的問:“你在找什麼?答對了還有獎勵?”
“那必須的。嚯,終於找到了,拿去看看。”
是厚厚一摞文件,封面赫然四個大字:保密協議。
顧遠乖乖簽字畫押。把文件遞迴給趙警官。
“你們還招人嗎?”
“招,但我們不收瘸子。”
“我大學生,江城大學的。”
“厲害!什麼專業?”
“中文系。”
“哦,我們不收文科的瘸子。”
“我會站起來的。”
“好,等你站起來再說。”
整個樓層十分安靜,只剩下走廊里兩位警官離去時皮鞋踩在地板上聲音。
等到上了車,錢警官看了一眼顧遠病房的窗口,有些好奇:
“為什麼不收他?江大學生哎。”
趙警官掏出香煙,遞給錢警官一支,點燃深吸一口,緩緩吐出:
“收了他,然後讓他帶着滿腔復仇的怒火去送死?”
“我問過醫生,他的腿好不了,加入我們他只是一個瘸腿的廢物。不收他,或許這段經歷會讓他成為一個不錯的作家或者文學家。”
“準備準備,去下一家。”
顧遠已經是他們今天拜訪的第四個人了。後面還有三家人等着他們,晚上還要值班。
江城最近不太平。
片刻后兩隻煙蒂一先一后從車窗丟了出來,車子啟動離去。
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格外顯眼,劃過弧線,精準的落在十米開外垃圾桶上的沙盤裏,煙頭插進沙子,不多不少,沙子正好覆過猩紅的部分,青煙飄起,煙頭熄滅。
此時的顧遠正獃獃的看着天花板,思緒翻湧。
是啊,瘸子......又能做什麼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