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起風了
阿青出了那赤焰鏢局,便直接往舍離村而去。
眼下這莫先生正在專研阿青提出的想法,阿青靈機一動便想起了他的五妹莫輕衣。
那莫先生的厲害他早就見識過了,那正是厲害他媽給厲害開門,厲害到家了。
阿青同小五說明了想法,這小五卻是向岳父岳母投去詢問的目光。
那極為樸素實誠的二人又怎麼會有半分阻攔。
縱然有萬般不舍,臉上卻都是笑着說:
“出門求學那才是極善的安排嘞”。
阿青看着日漸滄桑的二老,莫名懷疑起自己的做法來。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也不知是有方無方,只覺接二連三的,還真是殘忍。
轉念又想道,這無妄城這點路程,到時候隨時回家便行了。
阿青看到二老略微失落的表情,咬咬牙最終還是下定決心,繼續說道:
“爹、娘,前番孩兒在那尚賢城也識得一對道士和尚。
看那模樣倒不像是正二八經的,可孩兒觀他們的入世品行,當真是清風正道、菩薩心腸嘞”。
那三生和一葉回來后,倒也同岳父岳母說起過此事,故而二老也是早有準備。
倒是那麼兒陳山海,“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
搞得那三生一葉都顧不上哭,只得一左一右拉着他,連忙寬慰於他。
那陳山海說話竟半分不似稚童,邊哭邊說道:
“都說是佛道無情,你們要是忘了么兒可怎麼辦”。
那語氣聽起來竟是傷心極了。
那莫輕衣聽他如此說,也是不由得難過了起來。
這情緒的渲染間,幾人紛紛哭作一團。
倒是那林一一,像是不知道眾人為何難過一般,一臉獃獃地看着大家。
阿青領着三人出發的時候,岳母一個勁地給三生和一葉塞饅頭。
而後從裏屋拿出一個匣子,取出一枚釵。
緩緩別在那小五的頭上,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枚珍珠碧玉釵。
當真是華光流彩,絢爛奪目。
阿青知道那是他娘的陪嫁,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捨得全賣光,硬生生留下的三枚釵子。
都有各自的名字,分外雅緻!
木蘭玲瓏
梅花琉璃
珍珠碧玉
老三范知非沒來由也羨慕起莫輕衣來,只是如今她便是家裏的頂樑柱了。
便只好裝作沒看到那枚珍珠碧玉,儘管它流光溢彩,奪人目睛。
岳母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老三身後,取出那枚木蘭玲瓏。
一邊給她別上,一邊笑呵呵道:
“是不是冷落了我們家的知非,我們家老三最懂事了”
那范知非本來就懂事,這被岳母這麼一弄,又嘩啦嘩啦地哭了起來。
她不光覺這釵子美麗動人,還覺得岳母也明晃晃的,怪讓人好哭的。
而後那枚梅花琉璃,自然是別在了小六林一一的頭上。
林一一仍是面無表情。
連舍離村那麼淳樸的一群人,都說林一一是岳家最涼薄的孩子。
從沒問人見她哭或是笑過,要不是她偶爾念叨些神叨叨的話,怕全以為她是啞巴。
可岳家自己不那麼覺得,他們只覺得那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孩子而已。
可那個林一一,在岳母給他別上了梅花琉璃,輕輕摸着她那張鵝蛋臉時。
她竟是突兀地叫了一句:
“娘”
岳母再也忍不住,捂着臉便往裏屋跑去。
岳父卻還故做坦蕩地說道:
“咱家的娃兒都出息了嘞,我和你娘高興還來不及嘞”。
阿青再見不得這番場面,調過頭看向眼淚汪汪的范知非和李元霸,見他們堅定地點了點頭。
毅然決然地翻身上馬,帶着三人往無妄城疾馳而去。
這將軍府還在修建,讓弟弟妹妹們在軍營中自然也是不好。
阿青便去蘇府找了阿黃,說這莫輕衣可能要常駐一段時間。
這三生和一葉的話,明天自己便要將他們送去尚賢城。
阿黃自然是十分歡迎,但那三個孩子似乎還沉浸在離家的傷感之中。
阿青也知道,他們或許也該學會自己長大了。
阿青出了蘇宅,心中也覺得有些許感傷。
還沒到營地,便早早看到了李浩然站在營地外。
阿青見是老二,趕忙沖了上去:
“老二,今天怎麼有空來找大哥呢”。
“師兄今日便要走了,說是還欠大哥一壺酒,便讓我來請大哥呢”。
李浩然如實說道。
阿青現下心情本也不好,再聽是那赤腳詩仙相邀。
便帶着老二,趕忙往那不學堂而去。
到了地方,阿青這禮還沒行完。
便被老不羞一把拉了下來,嘴上還罵罵咧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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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落道:
“哪來的那麼多規矩,坐下來吃酒便是”。
那破天荒穿了鞋的赤腳也是附和道:
“就是就是”
老不羞是個大水貨,這三人還沒過完幾圈,便是有些迷迷糊糊,倒頭打起了呼嚕來。
倒是這阿青,本來心情也不好,自然戰力也是不俗。
竟和那赤腳詩仙喝了個旗鼓相當,絲毫不落下風。
那赤腳見阿青也是個爽快利落之人,前番也早對他頗有好感,二人倒不免是惺惺相惜了起來。
這赤腳見過太多複雜的人和事,聽阿青言語質樸,反倒覺得阿青難能可貴。
不過一會兒,二人已經從屋內,喝到了樓頂。
早已是勾肩搭背,無所不談了。
赤腳藉著酒勁,在阿青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阿青這時候才知道自己原來那麼能喝。
赤腳看着阿青,與他再碰一杯后大聲吼道:
“痛快”
然後便亦步亦趨,緩緩吟道:
“
十步殺一人,
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
深藏身與名。
”
阿青這才發現這赤腳再不似前番那頹廢的模樣,現下竟是殺氣畢露。
儘管他已是第五重綠色境,但仍是感覺到那刺骨銳利的殺氣彷彿頃刻間便要將自己洞穿。
赤腳許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失態,情緒瞬間低落下來。
而後又十分悲傷地嚎啕大哭起來:
一邊哭,一邊悲吟道:
“
一枝紅艷露凝香,
雲雨巫山枉斷腸。
”
而後赤腳痴痴地看向阿青,滿含淚水地說道:
“
都說是逢場作戲
可嘆這戲子情深
我不就是誇了她兩句
卻害得人香消玉殞
那本就是個彈琴唱曲的
又何至於為了我故作清高
而枉送了性命
”
說罷,那赤腳又緩緩吟道:
“
歌有聲,
妾有情。
情聲合,
兩無違。
一語不入意,
從君萬曲梁塵飛。
”
赤腳
一步一彷徨、
一步一悲傷、
一句是無奈、
一句是斷腸。
“這便是我給那未央城妙音坊的頭牌,當時號稱一曲流水慚的雲綺所作的歌。
她便因為那句情聲合,兩無違斷了彈琴的念頭。
說什麼琴瑟和鳴,今生便只彈與我聽,我權當那是玩笑話。
可後來,那慕名而來的一群人,非要聽那雲綺彈上一首才肯罷休。
那雲綺只得禮貌得回復道,她已經封琴,今生今世,便只彈與自己的郎君聽。
可那帶頭的華服少年偏是說在這未央城,他想讓誰彈,誰就得彈,還沒有人能拒絕得了他。
既是彈與郎君聽,便說是勉為其難收她做個妾也無妨。
這雲綺看上去柔柔弱弱,實則卻是一個性烈如火的人。
偏說是天王老子來了她也不彈。
那群人一聽頓時就來了火氣,這華服少年也是帶了朋友來聽曲,只覺在自己的地盤丟了臉面。
便說他就是天王老子,更是一聲令下,讓這未央城的士兵將這妙音坊團團圍了起來。
這妙音坊的老闆知道招惹了不得了的人物,一個勁地勸雲綺彈琴。
那雲綺卻是根本不為所動。
周遭的人還不免起了哄,說是一群大男子在一個弱女子面前吃了癟。
那華服少年更是使了眼色要人拿下這雲綺。
老闆看這人已經動了刀,前番雖是勸雲綺彈琴,這下卻又擔心起她的安危來。
畢竟雲綺是她收養了十八年的孩子。
反倒是主動上前,擋在雲綺面前,一個勁得賠笑臉。
可那上前的二人倒也是乾淨利落,直接便拔了刀。
大庭廣眾之下,便將那老闆的頭砍下。
想來雲綺那時候定是慌張極了,可想道收養了她那麼多年,她唯一的親人都被殺害了,她又怎麼會給仇人彈琴呢。
那群人看到雲綺驚慌無措的樣子只覺得是解氣極了,而雲綺勉強抬起她最心愛的琴便朝那少年砸去。
卻被少年一把就拽了過來,只余那琴摔在一邊獨自悲鳴。
少年看向雲綺,十分得意得說道:
“如何,是不是天王老子說了算”
那雲綺回應他的只是一口唾沫、雙眼怨恨。
少年一耳光將雲綺打倒在地上,惡狠狠地說道:
“一個臭娼女,清高什麼,今天我就當著所有人,將你的清高碾碎,我看你還有什麼好得意的”。
說完,便當著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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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一件地扒下她的衣服。
為了防止她尋了短見,更是讓兩人死死按住了她。
然後竟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凌辱了她。
那周遭的人,沒有一人出言阻攔。
反倒是看得興緻勃勃,甚至是拍手稱快。
說到這裏,赤腳已是雙眼通紅。
阿青聽到此處,也是將那碗重重摔在地上。
赤腳喃喃說道:
“阿青,你說這群人該不該死,你說這圍觀的人該不該死”
阿青縱然是個局外之人,可當下也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惡狠狠地說道:
“該死、該死、通通都該死”。
赤腳接過阿青的話說道:
“對,他們都該死,雲綺在牆上寫了幾行小字,便轉身投了江,你知道她寫了什麼么”
赤腳似再回憶起看到那幾行血書的場景,悲涼無比地吟道:
“
言念君子
溫其如玉
在其板屋
亂我心曲
白衣束髮
神采俊逸
一言蔽之
真謫仙人
”
而後又放瘋似地揪起自己的亂髮,扯了扯他那一身襤褸。
對阿青說道:
“所以,如今我便穿成這般,穿成她不喜歡的模樣,如果有輪迴,也不至於再害了她”。
而後又猖狂大笑起來:
“他們都該死,所以他們都死了”
“我來晚了,沒有救下她,只留下了那把她最愛的琴。
那一晚,我沒有飲酒,只帶了一把劍。
那一刻,我只知道,擋在我身前的人
都
得
死!
就算他是那未央帝國的太子李未央,
他也得死。
沒有人能保得住他
天王老子也不行
五千未央軍!
死!
兩個第七重橙色境!
也是死!
只因為:
“
大河之劍天下來
奔流到海不復回
”
我終於殺到了那狗日的面前,我本不想聽他說一句話。
但他還是跪在我面前說:
“那隻不過是個——”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我又怎麼會給他再一次侮辱雲綺的機會。
我只是割下他的頭,就踩在未央宮的西城牆上。
我也學着他的語氣,對着這未央城大喊
“那隻不過是個太子”。
而後周遭的人越圍越多,我反倒是興奮極了,只有這無盡的殺戮能讓我短暫的遺忘。
區區五萬中央軍,就能嚇得住我么?
哈哈哈
今天
我就是要你未央帝國
陪
葬
一劍挑一國
你又奈我何
我拔劍,閉眼、仰天大笑道:
“爾等螻蟻烏合,速速上前受死”
我不知道我砍了多少人,我只知道擋在我前面的人都死了。
可還是有一個人擋在了我的面前,正是我的師父。
向來嚴厲的他,出奇沒有責罵我。
只是溫柔的拍了拍我的頭,說他來晚了。
我終於殺不動了,於是爬在師父背上。
還是那樣熟悉而溫暖。
我隱約聽到未央國主不依不撓,非要把我交出來才肯罷休。
那些前來調停的中州聖賢也是這個態度,向師父說著大道理。
老不羞只是緊緊摟住我,衝著那中州聖賢和未央國主冷冰冰吼道:
“我去nmb的大道理,誰tm敢動我老不羞的徒弟,我就要誰死,今天誰要攔我,誰便動手試試,沒這個能耐,就趕緊滾”。
終究我還是個廢物,最終還是靠老不羞苟活了下來。
所以我這輩子,不敬天地、不敬聖賢,只敬老不羞。
但老不羞往後從未提起那件事,他只是和我說:
天地不仁,但人嘛,卻是要守仁。
我知道那便是他給我上的最後一課了,所以我現在叫守仁。
語罷,赤腳飛身而下,取了那麻布裹着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打開。
赫然是一把琴。
正是那雲綺的愛琴,靜語。
那琴上,赫然刻上了幾行字。
看那新舊不一的痕迹,便知是後面刻上去的。
阿青還未來得及細看,便聽到:
琴聲婉轉靜語,
歌聲悲愴難言。
那歌正是那刻在琴上的幾行字:
“
歌有聲,
妾有情。
情聲合,
兩無違。
一語不入意,
從君萬曲梁塵飛。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