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盤下了一家客棧?
夜色降臨,長安城內卻是燈火輝煌,一片通明。
鱗次櫛比的坊市之上,火紅色的燈籠高懸,匯聚成了一片光的海洋,將長安城的夜晚照亮如同白晝。
富饒而繁華的長安城,素有“不夜長安”的美譽,四方往來的商旅匯聚於此。
它是大陸上諸多文明中最為璀璨的明珠,是一個依靠登峰造極的機關術打造的機關之城,也是熙攘繁盛、萬邦來朝的繁華之都。
萬象天工讓坊群如新陳代謝一般緩緩地移動重組,不斷形成着全新的結構,同時將廢棄的坊市排到長安城下,整個長安城恍若一個龐大的生命體。
懷遠坊,專供長安城內的混血魔種居住的坊市,在那裏他們的習俗得以保留。
尚武之風盛行的懷遠坊中常常有地下比武,而魚龍混雜的特性也讓附近的生活坊群在熱鬧非凡的同時,因為時常出現的治安事件而備受大理寺和鴻臚寺的關注。
此時,在懷遠坊附近不遠處一座客棧角落的陰影中,裴擒虎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他隔三差五地就瞅一瞅斜對面的深宅大院,只是大門始終緊閉。
裴擒虎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弈星天天說俺行事魯莽,還說什麼,要謀定而後動……連着盯梢盯了好幾天了,根本沒看到什麼可疑人物,在這樣盯下去,猴年馬月才能完成任務啊?”
“當時就該依俺說的,直接找個機會破門而入,把那個機關師給揪出來……”
裴擒虎正小聲嘟囔着,突然渾身汗毛一聳,感覺到似乎自己正在被人盯着。
他轉頭一看,發現幾個穿着虞衡司官服的人正向他走來。
為首的正是虞衡司丞司空震的得力手下,李麟!
李麟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似乎有一種戲謔的意味:“這位義士,又見面了。”
“我們已經觀察你好幾天了,這幾天裴兄弟你一直都在附近活動,而這一帶又恰好是我們追查的要犯可能的藏身之地……”
“你該不會說,這又是巧合、是見義勇為吧?”
其他的虞衡司捕快們也紛紛靠攏了過來,面色不善。
裴擒虎不由得緊張起來,感到情況不妙。
李麟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在數日之前,他已經與裴擒虎有過一面之緣!
虞衡司丞司空震深受女皇信任,在整個長安城中有舉足輕重的權勢和地位。虞衡司是三司之一,與大理寺、鴻臚寺不同,虞衡司在長安城中專管機關,凡是與機關有關的案件都會受到他們的管轄。
而在數日之前,堯天小隊奉明世隱的命令,要從一個神秘機關師手中得到能將機關人變為戰鬥模式的特殊核心,結果虞衡司恰好也盯上了這個神秘機關師。
堯天小隊本想渾水摸魚,趁着虞衡司追捕機關師的時候漁翁得利,卻沒想到因為裴擒虎的魯莽行事而弄巧成拙,不僅機關師跑了,自己還被虞衡司的人給纏住。
好在公孫離憑藉著人畜無害的形象和精湛的演技騙過了李麟,將裴擒虎塑造成了見義勇為的義士形象,這才成功脫身。
但很顯然,李麟能在虞衡司爬上高位,絕對不是蠢人。
他並沒有因此而消除對裴擒虎的懷疑,反而暗中派人調查。
根據弈星的推測,那位神秘機關師極有可能就在這一帶潛伏,尤其是這個深宅大院中住滿了混血魔種,魚龍混雜,嫌疑最大,所以裴擒虎才來盯梢。
顯然,虞衡司那邊也掌握了這一情況,只是沒有像弈星一般掌握如此精確的地點,所以只是在附近大範圍內佈置人手探查。
沒曾想,再度碰上了裴擒虎。
在李麟看來,裴擒虎先後兩次跟這個神秘機關師扯上關係,顯然非常值得懷疑!
眼瞅着虞衡司的人紛紛圍了上來,裴擒虎有點慌。
他倒是不怕這些人,哪怕李麟和虞衡司的這幾名捕快一起出手,他也有把握逃脫。
可關鍵在於,如果跟虞衡司的人大打出手,豈不是不打自招?
到時候虞衡司一定會加派人手,將附近區域搜個天翻地覆,裴擒虎和堯天小隊想要繼續完成任務可就是難如登天了。
眼瞅着整個計劃就要因為自己的不小心而失敗,裴擒虎不經意間抬眼看到了這座酒樓的匾額,急中生智地說道:“李大人,那個……俺這幾天其實是在考察這附近的產業!”
“實不相瞞,俺這幾年打拳也攢下了一點積蓄,所以想在懷遠坊附近置辦一處產業,踏踏實實地過日子!”
李麟眉頭微皺:“哦?”
他上下打量裴擒虎,眼神中充滿了不信,似乎是在說,你這樣的人也能“踏踏實實地過日子”?
裴擒虎雖然也很心虛,但話已出口也沒法更改了,只能梗着脖子說道:“怎麼,當今女皇陛下垂拱而治,人人安居樂業,俺厭倦了打拳的生活,想好好過日子,觸犯了什麼法條嗎?”
幾個虞衡司的捕快面面相覷。
他們本來以為跟着李麟上來嚇一嚇這個拳師,他多半就會落荒而逃,到時候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抓回去慢慢審訊。
可沒想到,他竟然是要在這附近購置產業?
長安城內畢竟還是講法治的,沒有證據就胡亂抓人,終究是下不去手,容易讓司空大人在政敵那裏留下話柄。
李麟沉默片刻,說道:“既然如此,請問你想置辦何種產業?”
裴擒虎心念一轉,隨口說道:“客棧!”
顯然,李麟生性多疑,壓根不信他說的話。
如果裴擒虎說開布莊、茶莊、米行、絹行、鐵行一類的產業,李麟肯定要繼續追問細節,到時候他不見得能答得上來。
因為按照裴擒虎說的,如果他真的是在考慮要置辦產業,必然要對這些產業有比較深入的研究,不能出現一問三不知的情況。
而且,米行、絹行、鐵行一類的產業是有門檻的,要受到監管,要提前獲取資格,裴擒虎如果說要開這些產業,李麟稍加追問,就會露餡。
唯獨客棧和酒樓,裴擒虎最常去,也最熟悉情況。
李麟眼睛微微眯起,雖然還是不信裴擒虎說的話,但卻又找不到更多的破綻。
雙方就此陷入了短暫的僵持。
就在這時,一個驚喜的聲音說道:“這位兄弟,你想盤客棧?”
眾人紛紛轉頭,只見一位乾瘦的老頭手上拿着一把大鎖,正滿眼放光地看着裴擒虎。
裴擒虎愣了一下:“怎麼,跟你有什麼關係?我不能盤客棧嗎?”
老頭喜出望外:“當然可以!太可以了!”
“實不相瞞,我就是這家客棧的老闆,最近正想把這客棧轉手出去呢,小兄弟如果你想要的話,價錢好商量啊!”
裴擒虎愣了一下,一臉懵逼。
隨即,他意識到情況有點不對勁。
本來只是隨口一說,想要騙過李麟而已,沒想到真遇上客棧的店家了!
這幾天他一直都在蹲點,也已經注意到了,相比於附近的懷遠坊而言,這一帶的人流量明顯要少,而且全都被附近的另外一家酒樓太平酒樓給截斷了。
所以,這家安業客棧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根本沒幾個客人。
也難怪客棧的老闆想要把客棧轉讓出去,這樣一家客棧又賺不到錢,留在手裏不就是個純粹賠本的買賣嗎?
裴擒虎剛想一口回絕,卻看到李麟意味深長地看着自己。
壞了,不能直接拒絕。
因為之前裴擒虎說自己是在考察附近的產業,那麼既然客棧老闆主動提出轉讓,肯定是要問一下價格,才符合自己的人設啊!
就像去買東西的人,不管買不買,至少都得問問價,了解了解情況。
問都不問就直接拒絕,那就說明心思肯定不在買東西上面。
還好俺機智!
裴擒虎暗自誇了自己一句,假意問道:“多少錢?”
老闆滿臉堆笑:“只要十貫。”
“十貫?!”裴擒虎嚇了一跳,顯然是被這個數字給驚到了。
長安城內物資豐富,一枚通寶就能買到兩個胡餅,一千枚通寶才是一貫。
裴擒虎在地下黑市打拳,打贏一場也就能贏兩三百枚通寶,十貫錢簡直像是要了他的老命一樣。
裴擒虎立刻搖頭:“不行不行,太貴了!”
他看到李麟正在盯着自己,趕忙又補充道:“你這客棧冷冷清清的,根本沒多少客人,留在手上純粹是個虧本的買賣,肯定也早就想往外盤了,結果一直盤不出去。”
“就這你還想要十貫,怕不是把俺當冤大頭!”
“俺要在附近再考察考察,再見了。”
裴擒虎說著就想開溜。
然而客棧老闆一把就把他給拉住了:“哎,別走啊小兄弟,價格好商量嘛!”
“要不給你降點,九貫?九貫怎麼樣!”
裴擒虎嘴角微微抽動,心想這個老闆怎麼還死纏爛打起來了呢?
可關鍵又沒法一走了之,李麟還在這盯着呢!
“你這客棧里桌椅板凳都很舊了,這牌匾也得換新的,我要是盤下來肯定還得翻修……”
客棧老闆立刻改口:“七貫,七貫!”
裴擒虎瞠目結舌,一時間無語凝噎。
俺這不是在跟你砍價!
這老頭怎麼就聽不懂人話呢?沒一點眼力價?
俺明明就是不想買啊!
要不是李麟在這裏盯着,裴擒虎早就甩開掌柜老闆跑路了,但掌柜的都這麼降價了,自己卻絲毫不心動,這也說不通啊。
裴擒虎只好繼續挑毛病:“這邊的生意早都被太平酒樓給截斷了,就算換人經營也一樣沒用,您還是另找其他人吧,俺是真的看不中這個地方。”
客棧老闆不依不饒:“可是太平酒樓你也根本盤不下來啊?”
“小兄弟,聽我一句勸,如果你真想盤一家客棧,我這就是最低價了,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了!”
“這樣,小兄弟我看你我二人投緣,不如這樣,五貫!”
“實不相瞞,我這一把老骨頭確實是折騰不動了,就想快點把這家客棧盤出去,回家養老,但又不想所託非人。我看你身強力壯,確實是個想認真經營的,所以才把這客棧放心地託付給你……”
裴擒虎嘴角微微抽動,臉上有點綳不住了。
五貫?老闆你倒是真捨得啊!
再看李麟,仍舊是饒有興緻地看着,看戲一般觀察着裴擒虎的表情。
裴擒虎很清楚,如果自己表現出一些異常,估計立刻就要被李麟給識破。
五貫錢就能買下一家客棧,這已經是低得不可思議的價格了,裴擒虎如果不動心的話,那完全不符合他在李麟面前偽裝出來的“想要盤下一家客棧好好經營同時手頭又不太寬裕”的人設。
甚至裴擒虎都不好意思再往下砍價了,這個價格再往下多砍一文,都顯得自己有點喪心病狂。
好在裴擒虎臨危不亂,在知道這個價格已經不可能再往下砍了之後,靈機一動想到了另外的借口。
“可是五貫錢我也不可能帶在身上啊,這樣吧老闆,等改天我把身上的便換換成了通寶,一定上門來把店盤下來,你看怎麼樣?”
所謂的便換,也叫飛錢,是一種特殊的票券。
一貫錢是一千枚通寶,五貫錢重達三四十斤,一般人不可能帶在身上。
裴擒虎想着,反正身上也沒帶這麼多錢,抓緊時間找個借口開溜。
既然自己已經被虞衡司盯上了,那下次只能換公孫離來盯梢了,只要這次能逃脫,那就一切都好說。
客棧老闆也只好點頭,因為裴擒虎身上看起來確實沒帶那麼多通寶:“好吧,那小兄弟你下次來可是一定要趁早啊。”
裴擒虎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安穩過關。
然而他剛想跟李麟打個招呼離開,就聽到李麟悠悠地說道:“五貫錢可不是個小數目,萬一在路上丟了怎麼辦?依我看,正好我虞衡司的兄弟閑來無事,可以陪你去取。”
裴擒虎當場僵住了。
這個李麟,真是蔫壞蔫壞的!
顯然,李麟是吃准了他有問題,認為他根本不可能盤下這個客棧,所以步步緊逼!
裴擒虎趕忙義正辭嚴地說道:“李大人,這大可不必!各位虞衡司的大人們身上還有要案在身,更何況俺這點小事又不涉及機關,它也不屬於虞衡司的管轄範疇……”
李麟搖了搖頭:“虞衡司作為三司之一,為女皇陛下和大司空效力,為長安百姓謀福祉也是我們的分內之事。沒遇見也就罷了,遇上了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你們兩個,陪這位裴兄弟去兌換通寶,五貫錢一定要安安穩穩地護送回來,一文錢都不能少!”
兩個捕快立刻領命:“是,大人!”
裴擒虎:“……”
他默默地握緊了拳頭,狠狠地看了客棧老闆一眼,然後跟着兩個捕快離開了。
這附近就有兌換便換的機構,過了沒多久,兩位捕快“護送”着裴擒虎和五貫錢回來了。
說是護送,實際上就是押運、監視。
裴擒虎不是沒想過直接跑路,可他也知道,一旦跑路等於不打自招,李麟肯定會調集虞衡司的人手將這一帶給嚴密監視起來。
跟虞衡司相比,堯天小隊在人數上是絕對劣勢,到時候再想完成任務可就難了。
所以,他只好咬着牙,把自己近幾年在地下黑市打拳的收入拿出來了絕大部分,整整五貫。
他還想再扯皮一番,沒想到客棧老闆已經拿出了地契:“好哇,小兄弟,我就看出來了你是一個爽快的人!”
“正好今天有虞衡司的大人在這裏,給我們做一個見證。這是地契,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客棧老闆說著,把手伸向了裴擒虎手中的錢,然而拽了一下,紋絲不動。
裴擒虎一臉的不舍。
李麟微笑着說道:“看來裴兄弟是擔心老人家年老體衰,拿不動這麼多錢。你們兩個,替老人家拿着錢,護送回家。”
“是!”兩個虞衡司的捕快一起上前,硬是從裴擒虎手中把五貫錢給奪了過來,然後一左一右,護送客棧老闆離開。
看着客棧老闆離去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這張地契,裴擒虎簡直是悲從中來。
五貫啊!
那可是自己這麼多年辛辛苦苦打拳才積累下來的繼續,就買了這麼個賠錢的破客棧!
虧,虧死了!
李麟拍了拍他的肩膀:“裴兄弟,能用這麼划算的價格盤下一家客棧,你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希望你能好好經營,過兩天我還要來客棧坐坐,嘗一嘗你的手藝如何。”
說罷,李麟帶着剩下的捕快走了。
裴擒虎簡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威脅,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顯然李麟對他的懷疑還沒有徹底消除,還要看到他真的認真經營這家客棧才能放心。
如果裴擒虎想要把這家客棧在轉讓給別人,或者乾脆直接跑了,那同樣會引起李麟的懷疑,這次的任務多半還是要失敗。
“我來交班了!”
“怎麼樣,那個神秘機關師有沒有露面?”
裴擒虎轉身一看,撐着油紙傘的公孫離正邁着輕盈的步伐,蹦跳着來到他的身邊。
堯天小隊輪流盯梢,顯然是輪到公孫離了。
這個長着兔耳朵的姑娘臉上始終掛着溫柔的笑容,能把幸福傳遞給身邊的人。
然而現在,再多的幸福也無法撫慰裴擒虎受傷的心靈。
公孫離注意到裴擒虎一臉的沮喪,疑惑道:“怎麼了?”
裴擒虎一攤手,把地契遞了過去:“阿離,有個事情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俺……俺盤下了一家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