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陳軫飾非混黑白 姬雨易裝卜未來
在龍賈左軍的營救下,從葫蘆谷里潰敗的三萬多魏卒有序地向東撤退,公子卬與陳軫一路趕到臨晉關時,已是後半夜。
將士們又疲又困,多數睡去了。公子卬卻了無睡意,叫來幾個小菜,搬來兩壇老酒,一爵接一爵地狂飲。
陳軫也在喝,但沒有與公子卬對飲,只是偶爾飲一爵,更多時間二目微閉,眉頭緊鎖,一臉苦相。
“唉,”不知坐有多久,陳軫發出一聲長嘆,“萬千經營,一朝付諸東流,難道這就是軫之命嗎?”
公子卬瞥他一眼,扔掉空爵,起身,端起酒罈,仰起脖子,“咕咕咕”一氣飲下,將酒罈“啪”地摔碎,從案側拿起劍,拔出,橫向自己的脖頸。
陳軫瞧得清楚,一個箭步衝上前,奪下他的劍。
公子卬血紅的雙眼直瞪陳軫:“敗軍之將,有死而已,上卿為何攔我?”
陳軫坐下,指指公子卬席位:“坐下說話!”
公子卬遲疑一下,坐下。
陳軫拿起壺,倒上兩爵,將一爵推給公子卬,端起另一爵一氣飲下,看向公子卬,做個苦臉:“喝呀!”
公子卬端起爵,仰脖喝下,涕泣道:“嗚呼,哀哉,我我的三三三軍啊我的八萬將士啊”
陳軫苦笑:“公子呀,眼下不是三軍不三軍的事,是”
公子卬止住悲哭,看向他:“不是三軍,還能是什麼?”
“是怎麼寫這個戰報。”
“我我來寫”公子卬再次拿劍,又被陳軫奪下。
“葫蘆谷敗就敗了,”公子卬又飲一爵,將空爵朝案上猛地一砸,“可有一事,在下死不瞑目!”
陳軫看向他:“什麼事?”
“裴英!裴英的三百輛重車、兩萬銳卒,怎麼就沒了呢?若是他”公子卬頓住,斟酒飲下。
“是呀,”陳軫輕嘆一聲,“若是他在秦境有個鬧騰,這個戰報就有寫頭,至少說,主將也算是有輸有贏!”
公子卬“咚”地一拳震在几上,恨恨道:“秦人一定是得到密報了!”
“可怎麼得到的呢?”
“唉,”公子卬納悶道,“我也不曉得呀!不瞞上卿,昨夜我一宵沒睡,七想八想,最後才想到這上面他們怎麼得到的呢?三軍除參將之外無人知情,裴將軍應當不會泄密,兩萬甲士是在決戰前夕才從徵城出擊,秦人即使察覺,也沒辰光去”
“難道是天意?”
公子卬向來不信邪,鼻孔里猛地哼出一聲:“哼,什麼天意!我根本不信!”
陳軫想起什麼,打了個驚怔:“決戰之前,公子可否見過夫人?”
“見了。”
“怎麼見的?”
“接她過來那日,在下安排完軍務,就回府中見她,講起戰事,她極是乖巧,不但希望我勝,還希望我能捉到公孫鞅,為她家人出氣,之後,她親手溫酒,為在下助興!”
“後來呢?”
公子卬撓頭,拚命回憶:“在下喝多了!”
“喝了多少?”
“一壇吧。”
“一壇?”陳軫吸一口氣,“公子詳說!”
公子卬苦笑:“怎麼說呢?喝醉了,一覺醒過來,赤條條地躺在被窩裏,被那娘們摟着!”
“公子方才喝了多少?”
“一壇多哪!”
“那日一壇可曾喝完?”
公子卬撓頭:“應當沒有!”
“公子方才飲一壇多,這還沒醉,那日一壇沒有飲完,卻”
公子卬打個驚愣:“你是說”猛地咬牙:“就是那娘們!”
“哦?”
“那日我在囊中放着一張決戰圖,圖中標有裴將軍入秦境后的所有目標!”
陳軫緩緩閉目。
公子卬一拳擂在案上,悔恨不已:“唉”
“唉,”陳軫嘆口氣,半是自責道,“是在下該死!”
公子卬咬牙,面容扭曲:“我要生啖她肉,活剝她皮!”
陳軫苦笑:“公子,忘了她吧。一切都是命!”
“咦!”公子卬心有不甘,又是一拳,倒酒:“喝!”
外面一陣腳步聲緊,左參將飛奔進來,跪叩,聲音興奮:“報,特大捷報,今日凌晨,我軍一部襲擊公孫鞅中軍,秦軍死傷不計其數,公孫鞅、車希賢逃走,中軍帳被毀!”
公子卬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半晌,方才醒悟:“這是真的?”
參將重重點頭。
公子卬看向陳軫。
陳軫屏住呼吸,對參將道:“是哪位將軍建此奇功?”
“尚無戰報傳到,末將不敢確定!”
公子卬不解地問道:“不是龍將軍嗎?”
參將搖頭。
公子卬撓頭:“咦,不是龍將軍,又會是誰呢?”轉對參將:“速去查證!”
參將拱手:“末將得令!”又匆匆走出。
陳軫噓出一口氣,轉對公子卬,喜上眉梢:“真叫天無絕人之路啊!”
公子卬看過來:“此話怎講?”
“公子先查清何人所為,斬敵多少,至於其他,”陳軫略頓一下,陰陰一笑,壓低聲:“在下自有計較!”
近午時分,濃蔭遮日。離葫蘆谷不遠處的一大片林子中,山頂長城隱約可現。一個山人在林中走走停停,似乎在尋覓什麼。
一塊巨石旁,山人陡然站住,目瞪口呆。只見眼前不遠處,橫七豎八地躺着不知多少甲士,個個血污滿身,頭枕短兵,呼呼大睡。
山人嚇傻了,拔腿欲走。猛一轉身,見身後站着一個軍尉與兩個衛士,當下膝下一軟,跪地。
軍尉冷冷道:“綁起來,塞上口!”
一旁兩個軍士將他綁起,口中塞塊巾。
附近一棵大樹下,公孫衍靠樹坐着,二目微閉。張猛與參將走過來,公孫衍察覺,眼睛沒睜,聲音卻出來了:“數字出來了?”
張猛應道:“出來了。共三百七十三人未能回來!”
“斬敵呢?”
張猛一臉興奮:“不算那三百七十三人,其他人共斬敵約一萬八千餘人,人均四人,真他娘的過癮!”
“唉!”公孫衍睜開眼,半是遺憾道,“勝之不武啊!”
“哼!”張猛恨道,“他公孫鞅就武了?對待陰人,就得用陰招!”
公孫衍閉目,有頃,呼嚕聲響起。
臨晉關府中,公子卬一臉焦急地在議事廳里來回踱步,等待着夜襲秦營的調查報告。
左參將匆匆走進,拱手道:“報,末將查清了,是公孫衍、張猛引陰晉守軍五千人,夜行二百餘里,於凌晨之前襲擊敵營,斬首逾兩萬!”
公子卬急切問道:“公孫衍、張將軍何在?”
“不知道。”
“那你怎麼曉得是公孫衍和張猛他們?”
“是龍將軍說的。”
“龍將軍何在?”
“正在部署防務。大荔關、臨晉、徵城等多城邑失守,秦人兵分三路逼向我臨晉關,所幸公孫鞅的中軍遭襲,士氣大挫,秦人不敢逞強了!”
公子卬長吸一口氣,看向陳軫。
陳軫閉目有頃,轉對左參將:“去,轉告龍將軍,陰晉守軍是奉主將之命才長途奔襲的,不可散佈謠言,妄加議論!”
左參將不解,看向公子卬。
公子卬點頭:“依上卿所言!”
左參將拱手:“末將遵命!”就轉身走了。
公子卬看向陳軫,一臉疑惑:“陳兄這是”
“唉!”陳軫取來筆墨,“這個戰報,就由在下幫你寫吧!”
安邑太廟裏,魏惠王跪在列祖靈位前,身如雕塑,兩行老淚滴落於地。在他身後,是太子魏申、司徒朱威等朝臣,皆五體投地,屁股高撅。
陳軫走進,見是這般光景,悄無聲息地走過去,跪在最後面。
空氣凝滯。
惠王一直在太廟跪到天色黑透,方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宮,守在書房裏悶坐。陳軫忖好時辰,帶着左參將入宮覲見,將近書房時,悄聲吩咐左參將:“半個時辰后,你持戰報入見!”
參將點頭,轉身離去。
陳軫入見,毗人帶他進來。
陳軫一進書房就“撲通”跪地,一動不動地叩在那兒。
惠王仍舊悶坐,似乎沒有他這個人。
君臣就這麼一坐一跪,誰也不說話。
燭光搖動,周圍死一般靜寂。
半個時辰后,毗人走進,打破沉寂:“王上,河西戰報!”又壓低聲音:“是上將軍的!”將戰報呈放於案上。
換作是平常,魏惠王早已笑逐顏開地將愛子的戰報拆開賞讀,此時卻如沒有聽見,仍維持着一張冰塊臉。
毗人退後一步,站在那兒。
魏惠王沉聲道:“擬旨!”
毗人湊前一步,拱手:“臣候旨!”
魏惠王聲音更沉:“賜白綾一匹,讓敗軍之將永留河西,陪伴寡人的八萬甲士吧!”
毗人打了個驚戰,身子沒動。
魏惠王猛地睜眼,斥道:“還不快去!”
毗人“撲通”跪下,悲泣:“王上”
惠王聲嘶:“去呀,擬旨!”
毗人噙着淚水,叩首:“老奴遵旨!”緩緩爬起,走到一側擬旨。
陳軫揚手道:“慢!”
毗人停住,擦乾眼淚,看向陳軫。
陳軫趨前,跪叩:“王上,臣請閱河西戰報!”
魏惠王沒有睬他。
陳軫略作遲疑,牙一咬,自行站起,從案上拿起戰報,匆匆閱畢,雙手持報,叩首,聲音激動:“臣有奏!”
魏惠王看向他,語氣陰沉:“何奏?”
“臣請王上御覽上將軍戰報!”
魏惠王別過臉去:“敗軍之報,沒什麼可看的!”
“王上,上將軍大捷啊!”
“哼,大捷?”魏惠王哪裏肯信,“寡人的八萬甲士一朝覆沒,還能有何大捷?”
“王上請聽,陰晉守將張猛所部奉主將密令,長途奔襲,在葫蘆谷外夜襲秦人中軍,搗毀敵中軍連營二十餘里,斬敵三萬,傷敵不計其數,秦軍主將公孫鞅、副將車希賢倉皇逃脫!”
魏惠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向他,眼睛瞪大:“什麼?”
“王上請看戰報,上將軍剛剛發來的!”陳軫雙手呈上戰報。
魏惠王接過,急不可耐地瀏覽一遍,放下戰報,一拳震幾。
陳軫一怔:“王上?”
魏惠王重重地噓出一口長氣,看向陳軫:“陳軫,你講講,河西究竟怎麼回事兒?”
“王上,”陳軫緩緩稟道,“葫蘆谷之戰,自始至終,臣算是親歷了。就臣所知,此戰失利,非公子之過啊!”
“不是他的過,怎麼就敗了?”
陳軫面露難色:“臣若講出實情,只怕王上不信!”
“說吧,柴是壓不住火的!”
“那”陳軫遲疑一下,“臣就直言了!戰前數日,臣奉旨勞軍,向公子傳達王上諭旨,公子講述戰事,頗多嘆喟。”
“是何嘆喟?”
“龍將軍!”
“龍將軍怎麼了?”魏惠王急問。
“不瞞王上,”陳軫侃侃言道,“上將軍屢戰屢勝,將秦軍主力逼進葫蘆谷絕地,可龍將軍呢?上將軍命他率右軍三萬圍殲秦人右軍一萬五千,兩軍對陣於郃陽孤城,接戰近二十日,龍將軍折兵三千仍撼敵不動!公子決定各個擊破,先解決秦人中軍,回頭再收拾郃陽孤敵,遂令龍將軍部西進,參與葫蘆谷決戰。龍將軍雖然從命,卻行動遲緩,未能按時抵達,致使我主力進谷后,葫蘆谷口遭敵外援封堵。上將軍前後受敵,軍心不穩。上將軍急了,回兵爭奪,直到殺出路來,龍賈的右軍才到,此時,形勢已經不可挽回了!”
魏惠王震驚:“竟然是這麼回事兒?”
“還有,”陳軫膝行一步,“決戰之前,上將軍令裴英引左軍重車三百輛、銳卒兩萬,於決戰前夜悄出大荔關襲擊秦境,焚其糧草基地,搗其後備兵營。為防不測,上將軍又令張猛出陰晉之兵前往大荔關,接應裴英。”
“避亢搗虛,是奇兵呀!”
“是呀,”陳軫慨嘆一聲,不無惋惜道,“臣得知此謀,甚是嘆服上將軍用兵之奇。正是由於裴將軍抽走軍中精銳,上將軍才令龍將軍的右軍支援。也正是由於計算了右軍在內,上將軍才使出全力攻入谷中,與公孫鞅的主力決戰。不想龍將軍,唉,想是過於老邁了,行動過於遲緩,誤了上將軍大事,更不想裴將軍所部竟因秦人早有準備而全軍覆沒,可嘆兩萬健兒寸功未建,死於非命!”
魏惠王倒吸一口氣:“如此隱密,秦人怎會知情?”
“上將軍與臣皆是不知呀!”陳軫給出個苦笑,“臣在琢磨,想是我方出了姦細,將此絕密軍情泄於秦人!”
魏惠王緩緩點頭:“必然是了。”閉目有頃,看向陳軫:“這個姦細會是何人?”
若是道出紫雲之事,公子卬則有沉溺酒色之嫌。陳軫眼珠子一轉,眉頭鎖成兩道利刃:“這要詳加查證。沒有鐵證,臣不敢妄言!”
“嗯,也是。”魏惠王長嘆一聲,“唉,真沒想到會是龍賈誤我!”
“不瞞王上,”陳軫情緒激動,“葫蘆谷之戰,別人都是臆測,唯有臣是親歷啊。上將軍身先士卒,臣與上將軍同車而行,感同身受。上將軍一路追殺公孫鞅,將他團團圍困在老秦公薨天的那棵大松樹下,只差一點兒就逮到他了。就在此時,後方傳來急報,說是谷口讓秦人堵了。上將軍擔心後路被斷,影響軍心,這才引軍回撤。公孫鞅見我回撤,反倒擊鼓反擊。一來一去,形勢就逆轉了,我方軍心動搖,大部分的傷亡是在此時發生的。王上若是不信,可問三軍!”
魏惠王歷戰無數,知道戰場上哪怕耽誤一刻,也可能滿盤皆輸,當即一震几案,怒喝:“龍賈呢?他於何時抵達谷口?”
“具體臣也不知。反正,待臣趕到谷口時,封谷秦人已被衝散,我方將士正如潮水般朝谷外涌!上將軍想是覺得未能取勝,無顏面再見王上,將戰車掉頭沖向敵營,欲與公孫鞅同歸於盡,恰好被臣看到,死死將他抱住,若是不然,上將軍就”陳軫哽咽起來,掩袖抹淚。
魏惠王老淚縱橫:“看來,是寡人錯怪卬兒了!咦,龍賈這個老糊塗,寡人信他,用他,器重他,指望他在關鍵辰光力挽狂瀾,誰知他竟”看向毗人:“召龍賈問罪!”
陳軫重重叩首:“王上,臣有一請,還望恩准!”
“請講!”
“龍老將軍鎮守河西數十年,戎馬一生。此番怯戰,想是出於殘年老邁,求個穩妥,並非故意,其情可諒。臣是以斗膽懇請王上,念老將軍曾有大功於國,就不要治他的罪了。再說,龍老將軍若是辯起理來,想必也有一番說辭,王上即使治罪,他也不服,如此爭來辯去,反倒傷了三軍的心,對殉國將士也是不敬!”
“嗯,”魏惠王點頭道,“你說得是。寡人准你所請,許龍賈告老歸田,永不敘用!”
陳軫叩首,語氣激動:“臣代龍老將軍謝王隆恩!”
“唉,”魏惠王長嘆一口氣,自責道,“論起此事,錯也是在寡人哪!既用卬兒為主將,就不該再以龍賈副之!”
“王上聖明,一語點在癢處了。想是龍賈志在主將,突然降為副將了,一時未能想順,方才”陳軫故意頓住。
“好了,”魏惠王擺手道,“不說這個了!河西未來,你作何想?”
陳軫的聲音如從牙縫裏擠出:“公孫鞅欺我,此仇不報,臣死不瞑目!”
“怎麼個報法?”
“臣尚未想好,不過,當務之急是兩件大事。”
魏惠王“哦”了一聲,示意他說下去。
“一是上將軍那兒,務必要穩住陣腳,力保陰晉、臨晉關、少梁三地不失,使我在西河郡有立足之地。只要三地不失,外加上郡仍在我手,秦人即使佔據西河郡,諒他也睡不安穩。二是不能饒了公孫鞅那廝,無論如何,臣要讓他死在我手上!”
“如何制他,愛卿可有長謀?”
“臣之道,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公孫鞅他怎麼陰我,我也必怎麼陰他!”
魏惠王一拳震幾,臉上肌肉顫動,聲音從牙縫裏擠出:“好!”
話音剛落,毗人急趨進來,呈上戰報,沉聲道:“王上,上將軍急報,少梁失陷”
“啊?”魏惠王驚叫一聲,看向陳軫。
“王上,”陳軫急道,“臨晉關、陰晉不可再失了!”
魏惠王果決下令:“陳愛卿,你這就趕赴臨晉關,要卬兒不惜代價,守住二地!”
陳軫拱手:“臣受命!”便匆匆退出。
翌日,陳軫返回臨晉關,向公子卬詳細講述了安邑一行,感慨道:“公子呀,這一劫好歹算是渡過來了!”
公子卬由衷感動:“陳兄再造之恩,叫魏卬何以為報?”
陳軫苦笑:“報個什麼呀,公子與在下,本就是一根藤上的瓜!”
公子卬拱手:“陳兄之言,說到魏卬的心坎里了。陳兄,自今日起,你我結為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如何?”
見公子卬竟然放下王室之尊與自己結義,陳軫一陣感動,拱手道:“公子乃金貴之軀,軫高攀哪!”
“狗屁高攀!”公子卬擺下手,朝外,“來人!”
左參將走進。
公子卬看向他:“置辦酒肴,本將與上卿歃血為盟,結為兄弟!”
左參將拱手:“末將遵命!”便轉身欲走。
“等等!”陳軫擺手叫道。
左參將駐步,回頭。
陳軫給他一笑:“別對外聲張,人言可畏呀!”
左參將回他一笑:“曉得!”便快步走出。
不消一時,一應物事俱已齊備,為不張揚,左參將特別放到公子卬居室的內堂里。陳軫、公子卬雙雙跪拜天地四方諸神靈,歃血盟誓,飲之,摔盞。
一套簡單的儀式完畢后,兄弟二人促膝而坐,陳軫拱手道:“在下虛長几歲,勉強為兄,自今日始,就以兄長之身事弟!”
“謝兄長高義!”公子卬亦拱手道,“卬弟也必竭力盡誠,尊事兄長!”
“既為兄弟,我們就不說兄弟之外的話。河西之事,雖說渡過一劫,但遠未了結,你我尚有許多事情要做!”
“不瞞兄長,葫蘆谷之敗,弟着實蒙了,何去何從,悉聽兄長!”
“就軫所斷,眼前當有三件要務。一是止戰。我們打不起了,你我可分別奏請王上承認現實,與秦議和,割少梁並西河郡諸邑予秦。當然,這些眼下已在秦人手裏了。只要陰晉、臨晉關兩處要塞不失,外加上郡,有朝一日待我軍養足精神,東西夾擊,從秦人手裏奪回失地不是難事。二是捂蓋。讓龍賈告老,擢升張猛,壓住公孫衍。三是復仇。河西至此,皆因公孫鞅一人翻雲覆雨,如此小人,不死不足以泄你我兄弟之恨,不死不足以慰我八萬壯士在天英靈!”
公子卬嘆服:“兄長高謀,弟卬敬服,唯命是從!”
陳軫舉爵:“謝卬弟信任!”
在隨巢子及墨家弟子的安排下,疫區軍民聲勢浩大地送起瘟神來,所有村落煙霧蒸騰,整個疫區瀰漫起濃濃的硫黃、艾蒿味道。眾兵士和那些尚未染病的百姓四處拋撒石灰粉,大街上、房前、屋后、田野、大路上,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好像下過一場小雪。
石碾村頭,在大巫祝祭拜瘟神的空場地上並列着兩口大鍋,鍋中熬了滿滿兩鍋中草藥,一鍋是讓患者喝的,另一鍋是讓常人喝的。幾個墨家弟子將葯舀出,士卒、村民井然有序地排着長隊,等候施藥。隨巢子與告子、宋趼等幾個頗懂醫術的褐衣弟子手持銀針,一刻不停地為重症患者或放血,或針刺。
不出十日,疫情得到控制,病人明顯減少,除去一些因體質過弱而不治的患者之外,大部分患者被搶救過來。衛成公聞訊大喜,使內臣送來庫金三百及大批糧食、布帛等物,隨巢子也都讓栗平用於撫恤並救助罹難百姓。
孫賓遵照老家宰所言,將孫機葬於石碾村村南的高坡上。
在埋葬孫機的第十日黃昏,老家宰、孫賓緩步走向高坡。
站在坡頂,整個石碾村一覽無餘。
坡頂立着一座新墳,墳頭豎著一塊墓碑,碑文上寫着“甄城孫氏孫武子六世嫡孫衛室相宰孫機之墓。立碑人,嫡長孫孫賓”。
墳頭插着無數野花,不少已經枯萎了。
孫賓面對墓碑緩緩跪下。
“爺爺,”孫賓拜過幾拜,泣道,“賓兒報您一個喜訊,瘟神走了,瘟神正是被您所期望的隨巢子前輩趕走的!爺爺,您好久沒有聽到賓兒的笙音了,賓兒這就為您奏一曲!”再拜,拿起排管,輕輕吹奏起來。
高坡上響起悠揚不絕的笙音,如泣如訴,如嗚如咽,如歌如吟。
“唉!”背後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孫賓回頭一看,是隨巢子。
隨巢子緩緩走上前,望着孫機的墓碑又是一嘆:“唉,要是老朽早到半日,孫相國就不會躺在這裏了!”
老家宰抹淚。
孫賓看向隨巢子:“前輩不必自責,爺爺得知這麼多人獲救,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隨巢子看向遠方,話中有話:“只怕你的爺爺高興不起來啊!”
“哦?”孫賓抬頭看向隨巢子,“請問前輩,瘟病走了,爺爺為何高興不起來?”
“瘟病雖說去了,病根卻在,你讓他怎麼高興?”
“病根?”孫賓目光徵詢,“瘟病還有病根?”
“有果必有因,萬物皆有根!”
孫賓抬頭問道:“請問前輩,病根何在?”
“戰亂!”
“那戰亂之根呢?”
“利害!”
“利害之根呢?”
“私慾!”
“前輩是說,”孫賓若有所悟,“若要根除瘟病,就須消除戰爭;若要消除戰爭,就須消除利害;若要消除利害,就須消除私慾!”
隨巢子點頭。
孫賓思考有頃,問道:“請問前輩,如何方能消除私慾?”
“天下兼愛!”
“如何方能使天下兼愛呢?”
隨巢子從天際處收回目光,緩緩轉過身子,凝視孫賓。
孫賓眼巴巴地望着隨巢子,等候解答。
良久,隨巢子發出重重一嘆:“唉,將軍所問,也正是隨巢一生所求啊!”
孫賓轉過頭去,凝神望向爺爺的墓碑。
是夜,夏蟲啁啾。
孫賓一動不動地坐在碑前,閉目冥思,眼前不斷浮出往昔景象:
—魏國武卒血洗平陽。
—無辜婦孺慘遭屠戕。
—孫操浴血奮戰,胸部中箭。
—帝丘城牆上下的廝殺。
—路邊倒卧的罹瘟人。
—門戶釘死封條的屋舍。
孫賓的耳邊響起孫機的聲音:“狼總是想吃羊的,羊也總是想吃草的”
接着是隨巢子的聲音:“有果必有因,萬物皆有根天下兼愛唉,將軍所問,也正是隨巢一生所求啊”
再接着,是墨家始巨子墨子的聲音:“諸侯不相愛則必野戰,家主不相愛則必相篡,人民不相愛則必相賊,君臣不相愛則不惠忠,父子不相愛則不慈孝,兄弟不相愛則不和調。天下之人皆不相愛,強必執弱,富必侮貧,貴必傲賤,詐必欺愚”
整整一宵,孫賓獨坐孫機墳頭,思緒萬千。
東方現出魚肚白時,孫賓毅然做出決定,面對墳頭,誓道:“爺爺,您安歇吧,您的賓兒尋到道了,您的賓兒決定追隨墨者,竭畢生之力奉行墨道,使天下之人強不執弱,富不侮貧,貴不傲賤,詐不欺愚,眾生安樂,戰禍不生!”
誓畢,孫賓朝墳頭行三拜大禮,起身,看向東方。
霞光初照,輝灑大地,映紅了他的面容。
二槐家的院落中,孿生子阿花姐弟雙雙跪在隨巢子面前,忽閃着大眼。
隨巢子看向姐弟二人,語氣凝重:“爺爺再問一遍,你們願意做個墨者嗎?”
阿花姐弟齊聲應道:“願意!”
“做墨者要吃很多苦,你們願意吃苦嗎?”
“爺爺,”阿花姐弟異口同聲,“我們不怕吃苦,我們只想跟着爺爺,爺爺叫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好吧,”隨巢子一手按住一個孩子的頭,輕拍幾下,“爺爺收下你們了。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兩個小墨者了。”
阿花姐弟叩首:“謝謝爺爺!”
“既然是墨者了,”隨巢子凝視二人,“爺爺就要為你們起個新的名字。你們的先父叫二槐,槐為木,從今天起,你二人就姓木。”對姐姐道:“阿花,你叫木華!”
木華叩首:“木華謝爺爺賜名!”
隨巢子轉對弟弟:“阿果,你叫木實!”
木實叩首:“木實謝爺爺賜名!”
“木華,木實,”隨巢子的目光依次掃過二人,“從今天起,你們也不能再叫我爺爺了!”
二人急了:“不叫爺爺,我們該怎麼叫呢?”
“叫巨子!”
二人拗口地叫道:“巨子”
“對對對,”隨巢子給他們個笑,“就這麼叫!起來,起來,不要跪了,坐好,巨子給你倆講個故事!”
二人坐好,隨巢子誇張地咳嗽幾聲,正要開講,柴扉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告子、宋趼、孫賓三人走進。
孫賓的肩上斜掛着一隻包袱。
告子趨近,揖禮:“稟巨子,孫將軍有事尋您!”
隨巢子的目光轉向孫賓。
孫賓放下包袱,叩拜:“巨子在上,請受孫賓一拜!”
“孫將軍何以行此大禮?”
“晚輩決心跟從巨子,尋求天下兼愛之道,乞請巨子收容!”
“孫將軍,”隨巢子盯住孫賓,“衛國是天下富庶之地,平陽為衛國大邑。聽聞衛公已頒佈詔命,賜封你為平陽君。年紀輕輕就割城封君,富貴前程不可限量,這是何等幸事,你為何捨棄富貴前程,反來追隨一個毫無所成的老朽東奔西走呢?”
“回稟巨子,”孫賓應道,“晚輩愚笨,唯見天下苦難,未曾看到富貴前程。巨子一心只為天下苦難,晚輩感同身受,誠願為此奔走餘生!”
“你能看到天下苦難,說明你有悲憫之心。只是,天下苦難僅靠悲憫是不夠的,這也是墨派弟子各有所長、精通百工的原由。請問孫將軍有何專長?”
孫賓面露愧色:“晚輩天資愚笨,並無所長!”
隨巢子微微一笑:“孫將軍可有偏好?”
“前輩是指”
“就是你這一生最願意做的是什麼?”
“晚輩自幼舞槍弄劍,嗜好兵法戰陣,這個可算偏好?”
“兵法為戰而用,戰為苦難之源,非兼愛之道。你既然有意尋求兼愛之道,心中卻放不下用兵之術,不覺得自相矛盾嗎?”
“晚輩慚愧。只是晚輩習演兵法,想的不是興戰!”
“這倒有趣了。”隨巢子笑道,“你習武不為興戰,卻為什麼?”
“武字從止從戈,乃上兵之學。”
能從止戈方面去分析兵法,其根器斷不是尋常武者了。
“解得好!”隨巢子盯他一時,贊道,“你這叫以戈止戈,以戰止戰!你且說說,你想怎樣做到以戰止戰呢?”
“虎豹雖凶,卻奈何刺蝟不得!圈羊的籬笆若無破綻,野狼就尋不到攻擊的機會!”孫賓朗聲應道。
“好好好,”隨巢子連誇幾句,“不愧是孫武子之後啊!”話鋒一轉,語氣惋惜:“可惜老朽不善兵術,教不了你!”
孫賓震驚,叩首:“巨子”
一旁的告子看不下去了,求情道:“巨子,您就收下他吧,弟子可傳授他守御之術!”
隨巢子沒有看他,仍舊盯住孫賓,搖頭,似是說給孫賓,亦似在提醒告子:“守御之術只可免一城之禍、一時之災,走不長遠哪!”
見隨巢子話中有話,告子咂吧幾下嘴,止住了。
“孫賓,”隨巢子盯住孫賓,“觀你根端苗正,內中慈悲,有濟世之心,是個大才,老朽薦你前往一處地方。依你根器,或可學有所成!”
“晚輩謹聽巨子吩咐!”
“你可往西走,過宿胥口,進入雲夢山,山中有道秘谷,名喚鬼谷,裏面住着一位得道高人,名喚鬼谷先生。鬼谷先生學問了得,將軍若能拜他為師,或可成棟樑之器!”
“既然為巨子所薦,晚輩敬從!”孫賓略略一想,鄭重叩首,“容晚輩別過爺爺,這就上路!”
隨巢子微微點頭,對眾弟子道:“走吧,我們也該上路了,這就去別過孫相國!”
一行數人來到村南高坡,共同祭拜孫機。
拜畢,孫賓起身,將包袱斜掛在身上。
隨巢子、告子、宋趼、木華、木實姐弟等也都起身,送他上路。
孫賓回身,朝隨巢子深深一揖:“前輩保重,晚輩就此別過!”
隨巢子還揖:“孫將軍,隨巢有一語相告!”
“敬請前輩指點!”
隨巢子從袖中摸出一隻錦囊,遞給他:“進鬼谷之後,若遇意外,你可拆看此囊!”
孫賓接過錦囊,納入衣袖,再揖:“晚輩謝前輩厚賜!”說罷回身朝告子、宋趼揖過,抱起木華、木實,在他們臉上各親一口,一個轉身,大踏步而去。
隨巢子幾人站在坡上,望着孫賓漸去漸遠,成為一個黑點。
宋趼看向隨巢子,不解地問道:“敢問巨子,為何不將孫賓收為弟子,而要薦他前往鬼谷呢?”
“非為師不肯收留孫賓,實乃孫賓質性純樸,慧根具足,是個天生道器,非為師所能琢磨也!”
宋趼若有所悟,點點頭:“弟子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
“巨子下的是個遠棋!”
“哦?”隨巢子盯住他道。
“鬼谷先生不重天下苦難,卻重道器,看到孫賓,必喜而琢之。孫賓若得鬼谷先生琢磨,或將成為天下大器。以孫賓質性,若成大器,就將有大利於天下!”
“呵呵呵,你呀!”隨巢子給他個笑,轉對眾人,“走吧,這裏用不上我們了!”
告子問道:“巨子,去哪兒?”
“回堯山。”
龍賈大帳外,右軍副將、吳青等二十幾名將軍齊齊跪着。眾人無不愁眉苦臉,不甘之心溢於言表。
一輛戰車駛近,張猛跳下車,直走過來。
吳青等眾將圍住張猛,個個欲言又止。
張猛怔了。
張猛覺得異常,狠盯他們一眼,大步入帳。
帳中設着香案,案上供着牌位,上寫“河西所有陣亡烈士之靈”。
龍賈一動不動地跪在靈前,就似一尊雕塑。公孫衍端坐一側,眼睛微微閉合。
龍賈的臉色一夜之間蒼老許多,原本花白的頭髮全白了。
張猛走到龍賈身後,緩緩跪下,悲聲道:“龍將軍,少梁丟了,家沒了。”
龍賈似是沒有聽見。
“將士們都在外面跪着,誓要奪回少梁!”
龍賈沒應。
張猛急了,稍許提高聲音:“少梁丟不得呀,龍將軍,末將正是為這個才趕過來的!”
龍賈仍然沒應。
“將軍?”
龍賈竟如孩子般嗚嗚抽噎。
張猛吃一驚,轉向公孫衍:“犀首?”
公孫衍淡淡應道:“張將軍,你拿什麼奪回少梁?”
“就拿這個!”張猛指指腦袋,“在下,還有所有西河郡將士,寧願戰死少梁城下!”
公孫衍嘴角朝靈案一努。
張猛看過去,遲疑一下,伸手取下,拆看,是魏惠王要龍賈解甲歸田的詔令。
張猛愣怔有頃,轉望龍賈與公孫衍,這才注意到二人皆着布衣。
一番惆悵后,龍賈、公孫衍並肩走出大帳。
早有一輛篷車停於帳外。
二人跳上車,公孫衍駕馭,篷車緩緩而去。
張猛等將跪地送行。
目送龍將軍的篷車走遠,張猛等將返回大帳。
望着几案上整齊擺放的將軍印綬、甲衣、御賜寶劍及虎符,在場將軍無不淚奔,齊齊跪地,泣不成聲。
傷悲一陣,吳青等人心灰意冷,回到自己的營帳,紛紛將甲衣脫下,扔掉長槍,大踏步出帳,揚長而去。
在司馬錯如願攻克其家鄉少梁之後,無論是魏國還是秦國,都沒心思再打下去。魏惠王使陳軫為議和特使,秦孝公使公孫鞅為議和特使,議和數日後達成協議,約定於大荔關的關門樓上正式簽約。
簽約這日,雙方代表站在關門樓上放眼望去,洛水激蕩,視野開闊。
簽約現場氣氛靜穆。
公孫鞅與陳軫相對而坐,各自提筆,在盟約上籤署完畢,交給候在一側的雙方掌璽內臣,分別用過璽,收好盟約。
儀式結束,陳軫直盯公孫鞅道:“盟約簽署,你我使命已經完成,在下尚有幾句私話,可否借秦使一步?”
公孫鞅轉對左右,朗聲吩咐:“魏使要與本使聊幾句家常,你們都退下吧!”
秦人、魏人各自走到一側,有序退出。
“陳兄,”看到樓上再無他人,公孫鞅起身,深深一揖,“河西之事,衛鞅多有得罪,抱歉,抱歉!”
陳軫沒有還禮,淡淡應道:“身為人臣,各為其主,公孫兄不必客氣!”
“謝陳兄體諒!敢問陳兄,是何私話與鞅分享?”
“記得公孫兄初使魏時,曾到寒舍,一是感謝在下救命之恩,二是提醒在下所處危勢,在下記得是四個字,危若累卵。公孫兄洞見,在下深為感慨,今日於此,在下也想提醒公孫兄,公孫兄昔日警示在下之辭,亦適用於公孫兄自己!”
公孫鞅微微一笑:“謝陳兄提醒!”
“在下還想提醒公孫兄一句,因果相成。河西之事,公孫兄雖說贏得一局,卻勝之不武,種下惡因。這個因總有一天會結出果子的!”
“呵呵呵,”公孫鞅笑出幾聲,“這個倒是有些意趣。回頭來看,陳兄可知自己輸在何處嗎?”
陳軫盯視他,目光犀利:“公孫兄,你覺得在下這就輸了嗎?”
“哦?”
陳軫目光更是犀利:“你覺得你自己這就贏了嗎?”
公孫鞅竟是讓他問得怔了。
“哈哈哈哈!”陳軫爆出一聲長笑,猛地起身,大踏步走出府堂。
簽完約,公孫鞅匆匆趕到櫟陽別宮,將盟約雙手呈給孝公。
正看着盟約,孝公忽然劇烈咳嗽。
眼見咳得止不住,孝公掏出絲巾捂在嘴上。內臣緊急趕至,為他輕輕捶背,遞過水盞。孝公抿幾口水,繼續審看盟約。
公孫鞅傾心聽着他的咳嗽聲,盯着他的臉色看。
“呵呵呵,不錯,不錯。”秦孝公把目光從盟約上移開,給公孫鞅個笑,“公孫愛卿,還記得你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嗎?”
“哪一句?”
“就是寡人卧薪嘗膽之後,日頭初升,寡人到你府上,你向寡人所做的承諾!”
“臣”公孫鞅陷入回憶。
“臣保證,”秦孝公呵呵笑出幾聲,替他說出,“不出三年,非但國恥可雪,河西可得,黃河天塹可據,秦、魏之間也將強弱易勢,浮沉盡由君上主宰!”
“呵呵呵,君上好記性呢!”公孫鞅亦笑起來。
“唉,”秦孝公不無感慨道,“當初愛卿說此話時,寡人心裏那個酸哪!幾曾想到,不是三年,只不過短短數月,國恥已雪,西河已得,黃河天塹基本在手,秦、魏易勢,浮沉盡在寡人之手啊!”
公孫鞅淡淡一笑:“君上樂觀了!”
“哦?”
“我等雖勝魏,元氣卻傷。前後下來,魏折兵八萬,我亦折兵六萬。我絕殺裴英兩萬,而稀里糊塗地死在公孫衍刀下的也是兩萬,且不包括傷者。”
“曉得,曉得,寡人全都曉得。老虎也有打盹的辰光嘛!”
公孫鞅半是自責:“老虎可以打盹,三軍主將卻不可以打盹。每思及此,鞅痛徹心腑!”
“愛卿大可不必自責!寡人之欲只在雪恥,只在奪回河西,今日,此二欲得償,寡人死無憾矣!而這一切,皆卿一人之功啊!”
“君上偏愛,臣萬死不足以報!”
“呵呵呵,誰都可以死,唯獨愛卿死不得喲!”秦孝公再次劇烈咳嗽。
公孫鞅關切地問道:“君上,要緊不?”
秦孝公止住咳嗽:“呵呵呵,傷風而已。”
“咳有多久了?”
“沒幾日,這就快好了。”秦孝公目光再次看向盟約,“河西算是告一段落了,下一步,我當如何落子,愛卿可有籌劃?”
“太子妃!”
秦孝公眉頭微皺,旋即一笑:“這個事兒大嗎?河西治理,傷亡撫恤,秋收冬藏,等等等等,哪一個也比”頓住,看向他。
公孫鞅神秘一笑:“這些不需臣來考慮!”
“呵呵呵,”秦孝公跟着笑道,“也是。還是那個周室公主?”
公孫鞅重重點頭:“正是。”
“魏罃稱王,周室連個幌子也不是了,太子選妃該當落到紮實處才是!”
公孫鞅端正身姿,拱手道:“敢問君上,秦以何立於天下?”
秦孝公略一沉思:“實力!”
“實力又立於何處呢?”
“民!”
“以何治民呢?”
“法。”
“以何立法呢?”
“威!”
“以何立威呢?”
“信!”
“正是!”公孫鞅朗聲應道,“治民首在立威,立威首在立信。君上初行秦法之時,先以立木取信於民。民信的不是法,而是君上言出必行!今日之秦,民皆信君上。君上行新法,民皆守之。君上要民死,民皆赴之。推而廣之,君上若威天下之民,自也首在取信於天下之民。”
秦孝公長吸一口氣,傾身以聽。
“前番聘親周室,秦室與魏室各張旗鼓,天下為之沸沸揚揚。今雌雄已決,塵埃落定,君上若是不給天下一個交代,叫天下何以看待君上?再說,魏罃之敗,正因其稱王,此事表明,周室雖弱,但其名尚未全虛!”
秦孝公又吸一口氣,屏氣等待下文。
“還有,臣出一問,請君上作復!”
“請問!”
“君上打算世世代代偏安於關中一隅嗎?”
秦孝公搖頭。
“君上搖頭,表明君上心繫天下!而天下又在哪兒呢?在魏室嗎?在楚室嗎?在齊室嗎?不,天下哪兒也不在,天下只在周室,天下只在洛陽!就眼前而言,洛陽是天下之中,周室是天下之元,君上抓住這個中,佔住這個元,必所向披靡,無往不利,功成千秋,利享萬代!”
“好!”秦孝公猛力握拳,“寡人這就落子!來人!”
內臣趨至。
秦孝公看向他:“召五大夫嬴疾!”
“君上,”公孫鞅詭秘一笑,“只五大夫一人,難表誠意!”
秦孝公看向他:“愛卿不會是說,你親自去吧?”
“非鞅親去,是太子親去!”
秦孝公皺起眉來:“這”
“君上,前次聘親,秦魏起爭,周天子無奈之下,已將長公主許嫁燕公。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何況是天子?若想請天子收回婚約,臣之意,非殿下親去不可!”
秦孝公吸一口長氣。
看出他的憂慮,公孫鞅語氣堅定:“至於殿下安危,可命司馬錯引甲士三千護佑!”
秦孝公一臉憂慮:“函穀道、崤道皆在魏人手中,我們若是過兵,魏人肯嗎?”
“我們是護送殿下迎親,不是攻關,他們有何不肯呢?”
秦孝公默然。
“君上,我三千甲士過境,魏必全力防範。魏若全力防範,其虛實”公孫鞅故意頓住,一絲黠笑浮上臉頰。
秦孝公豁然明白,長笑數聲,手指公孫鞅:“哈哈哈哈,好你個公孫鞅啊!”又咳起來。
公孫鞅凝視孝公,心裏一揪。
洛陽王宮的后花園裏,姬雪就如瘋了般飛跑。
姬雨遠遠看見,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了,急趕過來。
姬雪一路跑進閨房,伏在榻上號啕大哭。
姬雨跟進來,輕聲道:“阿姐?”
姬雪哭得更是傷心。
姬雨急了:“阿姐,出什麼事了?”
姬雪猛地抬頭,滿臉是淚,兩手按住她的肩,激動地說:“雨兒,雨兒,秦國打贏了!”
姬雨一頭霧水:“秦國?打贏了?”
“是呀,他們打贏了,打贏了!我早知道他們會贏的,他們真就贏了!”
“咦?”姬雨總算反應過來,詫異道,“秦國打贏了,阿姐理當高興才是,這哭什麼?”
姬雪又伏榻上,再哭起來。
“阿姐呀,”姬雨撲哧笑了,慢條斯理道,“哭頂什麼用!雨兒若是阿姐,這就去尋父王!”
姬雪哭聲止住。
姬雨朝外努嘴:“去呀,還等什麼?”
姬雪猛地起身,拉上姬雨。
姬雨掙脫開:“阿姐,你去就是,拉我做什麼?”
“雨兒,阿姐”姬雪臉色一紅,扯起她就向外走。
二人走到一處十字路口,姬雪遲疑有頃,改道靖安宮方向。
“阿姐,父王在那邊!”姬雨指向御書房。
“我”姬雪囁嚅道,“我們還是先尋母后吧!”
姐妹倆進來時,王后正在窗口繡花。
見是兩個寶貝女兒,王後放下綉針,一臉興奮道:“雪兒,雨兒,母后正在想你們呢!”
姬雪沒有應話,“撲通”跪下。
王后驚愕:“雪兒?”
姬雪抱住王后的腿,悲泣。
王后拍她頭安撫,看向姬雨:“雨兒,你阿姐這是”
姬雨朗聲應道:“阿姐想改嫁!”
“改嫁?”
“阿姐不想嫁給老燕公,阿姐想嫁給秦國太子!”
王后倒吸一口氣,拍姬雪頭的手停住了。
“母后,”姬雨急切說道,“秦使、魏使雖說同時聘親,可雨兒聽說秦使在先,是誠意來聘親的,魏使只是攪局,因為他們要在河西打仗。父王無可奈何,才把阿姐許給燕室。仗打完了,秦人勝了,魏人敗了,父王沒有理由再將阿姐嫁往燕室!”
姬雪將王后的腿抱得更緊,哭聲更加悲切。
“唉,”王后輕嘆一聲,做個苦臉,“雪兒,還有雨兒,婚姻大事,咱女兒家是分毫做不得主的!”
姬雨一臉不服氣:“為什麼?”
“因為你們是公主呀!公主就是三公做主,三公讓你們嫁往誰家,莫說是母后,即使是你們的父王,也是愛莫能助啊!”
聽聞此話,姬雪愈發哭得悲了。
姬雨搖頭駁道:“母后,這不合理!”
“合理也好,不合理也好,這是規矩。你們查查,在這宮裏有哪個公主自己決定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呢?”
“什麼三公?”姬雨氣極,“全是一幫老掉牙的窩囊蟲!母后,您看好了,雨兒我到那麼一天,寧死也不嫁人!”腳一跺,飛跑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王后長嘆一聲,閉目。
姬雪緊緊抱住王后,悲泣道:“母后雪兒求您了”
送走姬雪,王后在宮正的攙扶下走到御書房外,輕輕叩門。
內宰開門,吃一怔,叩地:“臣叩請娘娘聖安!”
“陛下可在?”
內宰起身,拱手:“娘娘稍候,臣這就稟報!”
“不用稟了,臣妾進去就是!”王后鬆開宮正,逕自走進。
顯王正埋首於竹簡,許是過於專註,連王後走到身邊也沒察覺。
王后輕咳一聲。
顯王抬眼一看,打了個驚愣:“汕兒?”
“汕兒叩見王上!”王後作勢跪下。
顯王急忙起身,扶起她:“汕兒,你怎麼就出來了呢?”
王后笑笑:“今日感覺略略好些,甚想出來走走。出得門來,不知不覺的,竟就走到這兒來了!”
顯王攜王後走向軟榻,扶她躺下:“寡人方才還在念叨你,原說去看看你的,不想抱住一冊好書,看着看着竟就”搖頭,轉對內宰:“沏茶,菊花香露!”
內宰沏茶。
王后瞄向方才顯王讀的那堆竹簡:“什麼書呀,這麼好看?”
顯王手指竹簡:“是本醫書。”
王后撲哧笑了:“王上怎有閒情逸緻看起這個來了?”
“寡人在想,”顯王望向窗外,若有所思,“有朝一日,寡人或會離開這座宮殿,到那辰光,汕兒若是有個頭疼腦熱的,再無御醫在身邊,寡人怎麼辦呢?這陣兒看看,不定就能應個急呢!”
顯王讀醫竟為這個,王后心中感動,哽咽道:“王上”
內宰沏好茶水,端上。
顯王轉過頭來看向她,淚出,傷感道:“汕兒呀,萬一那天到來,只怕我們走不出這道門檻哪!”
王后悲哭。
顯王坐在榻沿,抱她入懷,輕輕晃着,如同哄着一個孩子。
“王上,”王后拭去淚水,“能出也好,不能出也好,汕兒永遠都是王上的汕兒,汕兒與王上生生死死,皆在一起!”
顯王摟得更緊:“汕兒”
“王上,汕兒此來,是有一事相求!”
“不要說求,什麼事兒,你就說吧!”
“是雪兒!燕公雖好,畢竟老邁,雪兒她”王后眼中垂淚。
“寡人曉得,雪兒許燕,本也是個權宜之計。”
“汕兒之意是,”王后遲疑一下,“如果可能,就把雪兒改許秦室!”
“秦室?”顯王略略一頓,點頭,“好吧,汕兒既是此想,晚些辰光,寡人就召顏愛卿議議!”
王后連連點頭,摟緊顯王:“汕兒代雪兒謝王上垂愛!”
從靖安宮出來,姬雨在花園小徑上悶悶地走着,耳畔響起王后的聲音:“公主就是三公做主,三公讓你們嫁往誰家,莫說是母后,即使是你們的父王,也是愛莫能助啊你們查查,在這宮裏有哪個公主自己決定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呢?”
正煩悶間,一個聲音傳來:“公主—”
姬雨抬頭望去,是春梅,一身村姑打扮,正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姬雨急忙迎上。
春梅跑到她跟前,喘氣道:“公主,看到人了,他在呢!”
姬雨眉宇間的陰雲一掃而光,低聲問道:“在哪兒?”
“老地方!”
姬雨吸一口氣:“走!”扯起她就走。
“公主?”春梅朝她衣飾努下嘴。
姬雨會意,扯她拐向閨房,換上一身平民服飾,從後花園的偏門溜出宮去。
二人趕到集市,還沒走到丁字路口,就已望見了那個招幡兒。二人放慢腳步,勻住呼吸,款款走至鬼谷子跟前,蹲下來。
鬼谷子端坐,無視二人。
童子照舊豎在那兒,手扶招幡兒,一動不動。
姬雨輕叫:“先生!”
鬼谷子依舊穩坐,似是沒有聽見。
姬雨提高聲音:“先生!”
鬼谷子仍無回應。
春梅扯了扯姬雨的衣裳,附耳道:“方才我來時,他就這般,想是睡著了!”
春梅的聲音極低,但仍被童子聽到了。
童子嘴角一哂:“嘻,你才睡著了呢!家師這叫神遊!”
姬雨抬頭看向童子,給他個甜笑:“阿弟,阿姐想求先生一卦,麻煩你把先生的神請回來,好嗎?”
童子回她個笑,齜下牙,搖搖頭,繼續手扶旗杆,筆直地站在招幡下面。
姬雨看一眼春梅,皺眉。
春梅回她個苦臉,轉向鬼谷子,大聲喊道:“先生?先生?”
鬼谷子仍在神遊。
春梅又要喊,童子道:“這位姑娘,你別費心了,先生神遊,莫說是你喊,縱使打雷也不會回來的!”
春梅吐吐舌頭。
姬雨盯住童子:“阿弟,先生的神何時才能回來?”
童子撓頭:“這個說不準哩,不定馬上回來,不定要等幾個時辰。”
姬雨偷偷出宮,是犯禁的,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聞聽要等幾個時辰,有點兒急了:“阿弟呀,阿姐還有急事,這該怎麼辦哪?”
童子做個苦臉,搖頭。
姬雨無奈,只得學了鬼谷子的樣,掏塊手帕鋪在地上,坐在那兒守候。
春梅守了一時,覺得無聊,就到附近看熱鬧去了。
光影移動。就在旗幡的影子擋在姬雨的臉上時,鬼谷子的兩道白眉動了。
童子看得真切,小聲道:“先生,這位姐姐求卦,等候多時了!”
“哦?”鬼谷子睜開眼,看下姬雨,眼又閉上,“姑娘欲求何事?”
姬雨拱手:“先生,小女子前路渺茫,懇請先生指路!”
“請付卦金!”
姬雨起身,大叫道:“春梅,春梅!”
無人應聲。
姬雨急道:“先生,卦金皆在我同伴那兒,她逛街去了,請先生略候片刻,我這就去尋她!”說罷起身欲走。
鬼谷子道:“姑娘留步,卦金倒也不急。”
姬雨站住,拱手道:“謝先生!”
“前路即未來時運,渺茫即無知懵懂。老朽大可推天下時運,中可推邦國時運,小可推家室時運,不知姑娘所求是何時運?”
姬雨略略一想:“邦國非小女子所求,天下亦非小女子所欲,小女子關切的不過是身家之事,望先生垂示!”
“身家時運可由卦象得知,可由面相得知,可由手相得知,可由脈象得知,可由骨相得知,可由心相得知,亦可由解字得知。姑娘意願由何而知?”
姬雨略一沉思:“煩請先生解字!”
“解字又分解形和解意,姑娘意欲解形還是解意?”
“解意!”
鬼谷子微微一笑:“姑娘欲解何字?”
姬雨略略一想,伸手從胸衣里掏出那隻乳色玉蟬兒:“就解這兩個字,玉蟬!”
鬼谷子睜眼,目光如劍,直刺姬雨,將她全身上下掃瞄一遍,落在那隻玉蟬兒上。不知怎的,在鬼谷子的目光掃過來時,姬雨感到有股熱流涌遍全身,驚駭不已。
“好一隻玉蟬!”鬼谷子微微點頭,雙目閉合,似又神遊。
姬雨閉目凝神,恭候。
良久,鬼谷子突然出聲:“玉以天地精氣化成,品性尊貴;蟬以甘露為生,品性清雅。玉經琢磨而為蟬,為王室之器,不過”欲言又止。
姬雨心頭一凜:“先生但說無妨!”
“玉雖尊貴,卻為凡俗競逐之物。蟬雖清雅,卻難高飛遠走,且須攀枝附葉,方能苟活。”
姬雨面上沉靜,心中卻是吃驚:“天哪,難道他真的算出我是誰了?不會的,我這般打扮,與前番迥異,何況那日我一個字兒未吐,與尋常路人無異,他又怎認得出是我呢?看來此人真如母后所說,有些神通,我且拿話試他!”
想到此處,姬雨拱手:“謝先生妙解。不過,先生所解,只是對玉蟬二字的通釋。小女子關心的是,小女子所示之玉蟬,時運又將如何?”
“此山所成之玉,已是天下獵物;此蟬所附之樹,已是根爛身腐!”
見他分析得頭頭是道,姬雨倒吸一口涼氣,屏住呼吸,急切問道:“先生,這隻蟬兒呢?”
“至於姑娘所示之蟬,有人正在張羅織網,使它成為籠中之物!”
姬雨心頭一凜,心道:“不對呀,成為籠中之物的當是阿姐,怎麼是我呢?會不會是他算錯了呢?我且問個明白!”遂再次拱手,臉上堆笑:“先生,我家裏共有金、玉二蟬,小女子想知道的是,將被關進籠中的是金蟬兒還是玉蟬兒?”
“金蟬有金蟬的籠,玉蟬有玉蟬的籠,姑娘此來求斷的不是金蟬,是玉蟬,老朽所斷,自然當是姑娘所示之蟬了!”
“這”姬雨急了,“她她她有辦法逃嗎?”
“飛呀,她不是長有兩隻翅膀嗎?”
“先生,天下處處是網,此蟬縱然想飛,也是翅單力薄,更不知飛往何處存身哪。”
鬼谷子睜眼,凝視姬雨,一字一頓:“蟬生於土,附於木,得自在於林。此蟬若是不甘為他人所玩,可飛往大山深處,萬木叢中,得大自在於天地之間。”
姬雨噓出一口長氣,目視鬼谷子,正好與鬼谷子的目光撞在一起。
鬼谷子的目光親切,慈祥,智慧,洞察萬物。
姬雨與他久久對視,心神漸漸篤定。
就在此時,春梅急跑過來,剛要說話,見二人這般對視,嘴又合上。
鬼谷子收回目光,老眼閉合。
姬雨跪地,叩拜:“小女子替這隻玉蟬謝先生指示前程!”轉對春梅:“春梅,拿錢袋來!”
春梅從袖裏摸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遞給姬雨。
姬雨接過,將錢袋恭恭敬敬地擺在鬼谷子腳邊,叩首:“區區薄禮,難表謝意,萬望先生不棄!”
鬼谷子一動不動,似是沒有聽見。
姬雨再叩:“小女子若想再見先生,可至何處尋訪?”
鬼谷子仍似沒有聽見。
童子小聲應道:“阿姐若有急事,可到城東軒轅廟來!”
姬雨給他個笑,拱手:“謝阿弟了!”起身,與春梅快步離去。
看到他們走遠,童子彎腰撿起錢袋,打開,一臉驚愕。
錢袋裏,滿滿的儘是大周金餅,少說也有二十多塊。
“乖乖,”童子咂舌道,“這能買多少餅吃”
鬼谷子睜眼瞥他一下,輕輕搖頭:“呵呵呵,你呀”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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